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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超乎想象的難度


更新時間:2025年09月03日  作者:西湖遇雨  分類: 歷史 | 兩宋元明 | 西湖遇雨 | 大宋文豪 


自穿越以來,數百個日日夜夜的苦讀,在這時候發揮了作用。

來自《論語》的帖經題目,就仿佛是已經刻在了他的腦海里一般,只要看到一絲痕跡,就能直接浮現出全文。

提筆,蘸墨。

沒有醞釀,沒有遲疑,如同本能驅使。

陸北顧的筆鋒落在草稿紙之上,動作迅捷。

一個個端方遒勁的正楷字體,如同訓練有素的士兵,迅速在空白的紙面上列隊成形。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草稿紙的空白處,已被工整而完美的答案填滿。

陸北顧放下筆,對著題目反復核對了兩遍,隨后將其謄錄在考卷上。

一道題都不會錯。

這就是陸北顧的自信。

他再次閉上眼睛,雙手攏進袖中,感受著銅手爐傳來的微弱暖意,精神高度集中后的短暫放松,讓感官變得更加敏銳。

貢院里,此刻已徹底陷入寂靜之中。

偶爾,遠處傳來巡場禁軍沉重的、有節奏的腳步聲,鐵甲鱗片摩擦發出冰冷的“咔咔”聲。

更遠處,似乎有壓抑的咳嗽聲響起,又立刻被強行忍住,只剩下幾聲急促而輕微的抽氣。

兩個時辰過去了,胥吏跟此前一樣兩人一組來收卷。

吃過了飯,下午胥吏來發墨義卷子。

陸北顧拿起那份比帖經更厚的墨義題卷。

——真正的較量這才剛剛開始。

墨義,考驗的不僅是記誦,更是對經義的理解、闡發和運用,正是宋代科舉考試的難點所在。

每個題目所問,無不是歷代大儒爭論不休的微言大義。

陸北顧的精神愈發凝聚,他的目光沉靜地落在第一題上。

“《春秋》載‘莊公十九年,公子結媵陳人之婦于鄄,遂及齊侯、宋公盟。’《穀梁》曰‘大夫無遂事,此其言遂何?聘禮,大夫受命不受辭。出竟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者,則專之可也。’《公羊》曰‘大夫無遂事。此其言遂何?公不得為政爾。’何休注譏其‘矯君命專擅’。

二事皆書‘遂’,而褒貶異辭:一許以‘專之可也’,一斥為‘驕蹇自專’。夫子書‘遂’之法,其權衡安在?當何以辨‘專’之善與擅之罪乎?試參稽經傳,明其義例。”

這道題考的是春秋時期重要的外交原則,即大夫作為臣子,奉命出使,只能完成君命本身,不能擅自在完成使命之后額外行事。

故此,孔子認為仲孫蔑在戚地會盟后,擅自參與在虎牢筑城是僭越之舉,書“遂”以貶之。

陸北顧落筆寫下。

“夫子書‘遂’之法,其要在察其情實、權其輕重,如公子結媵婦于鄄,驟遇齊宋會盟,邊釁將開,若拘常返命,則社稷傾危,故《穀梁》許其‘專之可也’,以其心在安國家、利社稷,無私圖也。反之,事無裨于君國,行無濟于生民,可復命而請者,擅‘遂’則為驕僭,如公子遂如周,復矯命聘晉,徒逞己志,何休斥其‘自專’,以其心在越權逞私,蔑君上也.故辨‘專’之善與擅之罪,一觀其心,為公則善,徇私則罪;二度其勢,緩則當請,急則貴斷;三考其效,利國則通,蠹政則逆,《春秋》非泥‘無遂事’之常經,乃合權變之道。”

前三道題,都是從《公羊傳》里出的題目。

第一道題難度適中,第二道題不但沒有提高難度,反而是一道簡單題。

“《公羊》載‘宣公十五年,初稅畝。何以書?譏!何譏爾?譏始履畝而稅也。’何休注謂宣公懼蝝災復古,故書‘大有年’。然《春秋》復常必書,無言‘不稅畝’者。

若宣公果復古制,《春秋》當何以書?何休‘懼災復古’之說,豈悖于夫子‘變古易常’之誅乎?”

自從殷、周時期以來,華夏普遍行井田之制,井田制有私田、公田之分,奴隸在公田必須要無償勞動,也就是所謂的“藉法”,但隨著生產力的日漸發展,這套法律不再適用于實際的生產生活。

而“初稅畝”的頒布,表明魯國正式宣布廢除井田制,承認土地私有權,對于所有田地統一征稅,在政治層面上,是對“周禮”的嚴重破壞,是統治者貪得無厭的標志,是“非禮”、“非正”的惡政開端。

反正這種答案非常明顯的題目,考官在考題的字里行間中暗示了什么傾向,就按照其喜歡的意思去答就是了,陸北顧沒費多少時間就答好了。

至于釣魚?不可能的。

歐陽修、梅堯臣這幫人出的卷子,他還是能看懂意圖的。

而出自《公羊傳》的第三道題也是最后一道題,就有點上強度了。

“《春秋》載‘定公元年獨闕‘王正月’,《公羊》曰‘定無正月者,即位后也。’《穀梁》謂‘昭無正終,故定無正始。’然莊公亦薨于外,元年書‘王正月’。

定公逾年始至,季氏攝政半載,此‘無正月’者,斥定公之嗣不正耶?抑悲魯統之暫絕耶?”

讀了一遍題目,陸北顧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想起來合江縣縣試的時候,答過同樣原文的題目,但是問題不太一樣。

陸北顧認真思考過后,決定以“亂臣賊子懼”為核心作答。

“定公不書‘王正月’,非譏其嗣位不正,實痛魯統之絕也。昔莊公薨外,逾年書‘王正月’者,君薨而國有主,宗廟得奉正朔。而定公嗣位之際,昭公客死乾侯,定公逾年六月方歸,季氏攝政半載僭行君禮。

當正月時,魯室無君、禮樂虛懸,此《春秋》削‘正月’者,乃筆伐季氏之竊國,悲周統在魯之暫絕,《公羊》謂‘即位后’但揭表相,《穀梁》‘昭無正終’謬矣,夫子深意乃是‘王正月’非徒紀時,乃存亡繼絕之綱,季氏攝行君禮如冠冕履霜,故削此三字,使亂臣賊子懼。”

答完《公羊傳》的三道題,接下來是出自《左傳》的三道題。

這三道題在陸北顧看來,難度不算低,但也沒有特別難的那種。

“《左傳》載‘昭公十二年,南蒯筮得‘黃裳元吉’,子服惠伯曰:‘供養三德為善。’杜預注謂三德乃《洪范》‘正直、剛克、柔克’。然南蒯終以叛敗,穆姜遇‘元亨利貞’而自知無德不免。卜筮吉兇與德行修省孰為本?‘三德’之養,當在龜策耶?在躬行耶?試析左氏此載之深意。”

“《左傳》載‘襄公二十九年,季札聞歌《小雅》,嘆曰:‘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而王通《中說》反謂:‘《小雅》烏乎衰?其周之盛乎!’一詩而判盛衰,二說何以相悖?《小雅》‘怨誹而不亂’之旨,當何以通季札、文中子之歧?”

“《左傳》載‘昭公七年,孟僖子病不能相禮,遺命二子師事仲尼。夫子稱:‘能補過者,君子也。’然僖子之悔在其將死,仲尼之圣時人莫識。補過之善,貴在早悟耶?抑在終行耶?觀僖子‘沒世而功彰’,于圣人待世通恕之道何所啟?”

第六道題,陸北顧以那句著名的“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作為了結尾。

答完了墨義題里《公羊傳》和《左傳》的部分,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陸北顧稍作停頓,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隨后將目光投向《穀梁傳》部分。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剩下四道出自《穀梁傳》的題目,全是高難度,沒一個白給的。

這就把嘉祐二年禮部省試的墨義,整體難度拉到了一個超出想象的程度。

第七道題是“《穀梁》載‘僖公四年,贊齊桓侵蔡潰敵而‘不土其地,不分其民,明正也’。然同傳曰‘侵,包人民驅牛馬也。’既以驅民為侵罪,桓公‘不分其民’乃得褒者,豈非以攘楚存中國之故?《春秋》‘明正’之衡,在守經耶?在權變耶?”

此題考察《春秋》對“侵”與“伐”的嚴格區分。

正所謂“粗者曰侵,精者曰伐,戰不言伐,圍不言戰,入不言圍,滅不言入,書其重者也”,《春秋》強調“王者無外”,故對諸侯間擅動兵戈、取人土地分其民的行為深惡痛絕,必書其事以貶之。

陸北顧凝神寫下。

“《春秋》大義,首在正名分,別夷夏,嚴華夷之防,亦嚴諸侯之等。其于征伐,辨‘侵’、‘伐’尤謹,曰‘粗者曰侵,精者曰伐’,‘侵’者,不聲其罪,潛師掠境之謂,其罪輕;‘伐’者,聲罪致討,鳴鐘鼓而戰之謂,然亦非王者之師。

至關乎‘土地分民’,則《春秋》所深惡,責宋襄公不擊未濟、不成列,雖敗猶榮,蓋深惜其不能攘夷狄、保中國之民地也。故凡書取田邑、遷民俘,如‘齊人取讙及僤’、‘晉人執衛侯歸之于京師’等,《春秋》皆直書其事,不予其得地分民之‘正’,此即明證其罪,所謂‘一字之褒貶’也,蓋土地人民,天子所授,非奉王命,擅取擅分,是為僭越大惡,特書以貶之”

第八道題則是令人頭痛不已的高難度辨析題目。

“《穀梁》載‘成公元年,丘作甲,非正也。’責農工易職之害。杜預釋為‘丘出甸賦’,然哀公‘用田賦’倍征已稱不足。若賦斂果四倍于古,《春秋》當書‘暴’而不止于‘譏’。杜說之謬,豈在昧《春秋》‘變古易常’書‘作’之例?”

《周禮·地官·小司徒》記載“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所謂“丘”是地方基層組織之名,而“甲”指的是鎧甲,所以“作丘甲”意思就是使一丘之人均制鎧甲。

陸北顧沉思了好一會兒,方才寫下。

“杜預‘丘出甸賦’四倍取民之說,大悖《春秋》書‘作’之法,考《春秋》書‘作’有二例,若變古利民則直書如‘作三軍’,若暴斂害法則必誅,如‘用田賦’書‘初’示始禍。今‘丘作甲’但書‘非正’,未加‘暴’‘虐’之貶,足證其賦未劇增。

據《周禮》一丘十六井,出戎馬一匹、牛三頭,此常賦也。至成公時戎患頻仍,令每丘增造甲胄,乃農隙制兵,《穀梁》責‘農工易職’者,憂奪民穡事、壞禮制分業,非謂賦斂。杜預強解‘丘出甸賦’,使成公賦稅四倍于前,然哀公‘用田賦’倍征已致‘公室不足’,若成公果取四倍,《春秋》當書‘初稅甲’而大書‘饑’‘盜’矣。

故杜謬有三:一昧書‘作’不書‘初’則非始禍之例;二淆軍賦定制與橫征暴斂之別,三違《穀梁》本斥‘易職’非‘重賦’之旨。要之,‘丘作甲’乃戰時民兵之備,夫子貶其‘非正’者,警后世舍井田協作之本,開全民皆兵之氣象耳。若如杜說,則《春秋》當比‘稅畝’‘田賦’而加‘初’字,豈容輕縱?”

這道題答完,陸北顧感覺自己頭腦一陣輕微的眩暈,連眼前的字似乎都歪斜了起來。

他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方才稍微緩過來。

不過不知道為何,視線還是有點歪斜,他只能硬頂著這種不適感繼續作答了。

最后兩道題,難度同樣極高。

“《春秋》三書‘不郊,猶三望’,《穀梁》謂‘猶者,可以已也。’然‘閏月不告月,猶朝于廟’亦書‘猶’。

‘猶’字之訓,一為貶其‘不已’,一為幸其‘未廢’。夫子于‘三望’書‘猶’,憫周禮之遺耶?抑貶魯僭之甚耶?”

此題原文其實不出自《穀梁傳》,而是出自《公羊傳·僖公三十一年》記載的“三望者何?望祭也。然則曷祭?祭泰山、河、海。曷為祭泰山、河、海?山川有能潤于百里者,天子秩而祭之。觸石而出,膚寸而合,不崇朝而遍雨乎天下者,唯泰山爾。河海潤于千里。猶者何?通可以已也。何以書?譏。何譏爾?譏不郊而望祭也。”

公羊學者認為魯國僭越天子之禮,行“望祭”,也就是祭祀境內山川,且在未行南郊祭天大禮的情況下行望祭,是雙重失禮,故書“猶”以譏之。

但穀梁學者則并不這么認為。

而這道題的題面很有誤導性,如果考生按照《穀梁》的觀點答,就掉坑里了。

換句話說,這里面是有思維慣性的考生答到了倒數第二道題之后,會習慣性地認為,這道題就是從《穀梁》里出的,所以也要按照《穀梁》的思路來。

但是,誰明確規定了呢?

所以明面上是考《穀梁》,但考的還是《公羊》。

陸北顧答道。

“夫子書‘猶三望’,非憫周禮之遺,實貶魯侯之僭也。考《春秋》‘猶’字二用,若‘閏月不告朔,猶朝于廟’者,幸其禮廢而存一脈;至‘不郊猶三望’,則譏其大禮棄而小儀逞。《穀梁》謂‘可以已’未透真義。

夫郊祭天子祀天之禮,魯以周公故特受賜;三望亦天子之權,魯行之實屬竊禮。當郊不郊,是廢王命;不郊而望,是盜天威。故書‘猶’者,非嘉其未絕祭祀,乃誅其舍本逐末、僭竊自專。觀夫子削‘僖公祀上帝’為‘僖’,書‘文公逆祀’為‘非禮’,則知魯之郊望皆非分而享。若真憫周禮,當如‘西狩獲麟’書‘仁獸’,非至以‘猶’字為嘲。”

答完這道題,他感覺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神經更是緊繃到了極限。

看向最后一道題。

“《穀梁》載‘定公元年,雩月,雩之正也.其時窮人力盡而后雩。’責未旱而禱為‘非正’。然民瘼如火,豈待焦土方求?

若必俟‘人力盡’乃雩,是忍視其斃乎?雩之正者,在合時月耶?在存君王憂民之誠耶?”

此題源自《穀梁傳》對“雩”,也就是求雨之祭書月的闡釋。

《穀梁傳·桓公五年》記載“秋,大雩。雩月,正也。雩得雨曰雩,不得雨曰旱。”

穀梁學者認為,《春秋》記載“雩”祭時寫上月份,如“秋八月,雩”,是表示這次雩祭是符合禮制的“正雩”,也就是常祀;如果不寫月,只寫“雩”,則可能是因旱災臨時舉行的“旱雩”,帶有譏貶意味。

“《穀梁》釋‘雩’,重其時與禮。《穀梁》載‘桓公五年秋,大雩。雩月,正也。雩得雨曰雩,不得雨曰旱。’又云‘雩得雨曰雩,不得雨曰旱。’其義謂雩祭有常禮,當于孟夏龍見而雩,此為祈谷于天,順應時令,故書其月以示其正。若非常之時,因旱而雩,則為‘旱雩’,乃變禮,非吉事,故《春秋》但書‘雩’而不書月,書月則明其為應時之正禮,不書月則示其為非常之變祭,此穀梁氏謹于禮制、重災異譴告之微義也。

夫子書‘雩月’為‘正’者,非謂忍觀民瘼,實斥魯君違時,當盛夏陽氣盛而惰祀,延至季秋陰侵陽方草草行之,此其‘非正’之罪。若夫憂民之誠,觀文公‘焚巫’《春秋》不書,襄公舞童《公羊》譏‘旱氣’,則知雩在敬天勤政,非飾儀文。故雩之正者,合天時則災弭于未形,盡人事則禱發于方兆。”

十道墨義,縱橫《春秋》三傳,涉及禮制、征伐、君臣、賦稅、災異、修身等核心議題,真真是耗盡心力。

最后一筆落下,陸北顧長長地呼出一口白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一般。

而在他寫完之后,僅僅匆匆檢查了一遍,就到了收卷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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