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少年游·江陵望月》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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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惠卿的詩鋒芒畢露,崔文璟的詞清雅淡然,王韶的詩壯懷激烈,他寫什么?
寫宴飲之樂?
寫離別之愁?
還是寫山水之思?
這些,似乎都難以超越前作的沖擊力,更難以在宋祁心中留下同等分量的印象。
陸北顧沒有急于開口,而是抬頭望向堂外那輪懸掛在荊江之上的秋月。
清冷的月光穿過雕花的窗欞,灑在他年輕的臉上。
在這一瞬間,他想到了張若虛望月時寫就的《春江花月夜》,想到了李白夜宴時所寫就的《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
天地,萬物之逆旅。
光陰,百代之過客。
自己與幾百年前的張若虛、李白所同賞的景色,唯有這“年年望相似”的江月吧?
而作為一個穿越者,此時,一種所有人都體會不到的孤寂,忽然涌上心頭。
隨后陸北顧緩緩開口,聲音清朗,帶著一種少年人特有的純凈,卻又似乎沉淀了某種超越年齡的沉靜。
“《少年游·江陵望月》
荊江夜靜水無痕,星火遙漁村。
幾回客夢,數點風燈,誰與共潮昏?
畫欄影轉露初分,北斗落深樽。
天涯逆旅,光陰路人,月是故鄉魂。”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激烈的情緒,只有白描般的敘述。
陸北顧將視角從喧囂的宴席抽離,投向了亙古不變的江月,開篇的風景描寫,平淡中見真意,瞬間勾勒出宴席之外的靜謐人間煙火。
而這闕詞中所流露出的永恒的孤寂與清醒,在喧囂散盡后,更顯得格外深沉。
詞吟罷,廳堂內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寂靜。
連宋祁臉上的笑意也凝固了,他端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眼神中那慣常的慵懶風流消失了。
他定定地看著月光下長身玉立的少年。
呂惠卿微微張著嘴,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
他雖然不擅長詩詞之道,但自覺方才那首詩也作的不差,足以在宋祁心中留下印記。
可凡事就怕比較。
他跟陸北顧的這首詞比,怎么比?
陸北顧的詞中沒有激烈的情緒,沒有刻意的機鋒,只有一種俯瞰人間的清冷。
那“天涯逆旅,光陰路人”的浩嘆,那“月是故鄉魂”的絕響,仿佛不是出自一個十七歲少年之口,而是一個在時間長河中漂泊了千年的旅人,對著亙古不變的明月發出的低語。
這其中的境界,遠超他方才的譏諷,更遠非他此刻心境所能企及。
一種強烈的“既生瑜,何生亮”的復雜情緒,混雜著由衷的驚嘆,瞬間攫住了呂惠卿的心。
“這首詞若是我寫的就好了”
王韶原本平靜的目光,此刻也掀起了波瀾。
他胸中激蕩的是家國邊塞的鐵血豪情,而陸北顧筆下流淌的,卻是宇宙人生的終極孤獨與永恒鄉愁。
詞中意象,仿佛將天地山河、星辰歲月都納入了其中。
這是一種超越了他理解的,近乎“道”的境界。
他的詩是地上的戰鼓,而這闕詞,卻是天上的明月。
王韶望向陸北顧的眼神,第一次帶上了敬仰。
而陸北顧身旁的崔文璟更是徹底失神,他原本沉浸在自己那份欲說還休的歸隱之思中,此刻卻被陸北顧詞中那份無處不在的孤寂感徹底擊中。
“幾回客夢,數點風燈,誰與共潮昏?”這何嘗不是他半生漂泊的寫照?
而“月是故鄉魂”一句,更是如一道閃電劈開了他心中最柔軟、最思念的角落,讓他眼眶瞬間發熱。
他怔怔地看著陸北顧,仿佛第一次認識這位同鄉少年,那份從容淡然背后,竟藏著如此之深的蒼涼。
他方才的詞句與之相比,頓顯格局狹小。
那些本地縉紳,原本還沉浸在呂惠卿諷刺王逵的快意或王韶慷慨報國的激昂中,此刻也全都啞然失聲。
他們或許未必能完全品盡詞中三昧,但那撲面而來的孤高意境,以及“月是故鄉魂”這等直擊靈魂的句子,足以讓他們感受到一種高山仰止般的壓迫感。
他們面面相覷,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震驚。
——參加一場宴會而已,怎么還能親眼見證這么好的詞問世?
連堂下奏樂的伶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其中的意境,絲竹之聲早已不知不覺地停了。
整個府衙后堂,只剩下燭火燃燒的輕微噼啪聲,以及窗外偶爾傳來的、遙遠的更漏。
一種真空般的寂靜籠罩著所有人,仿佛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唯恐驚擾了詞中那輪清冷的明月,驚醒了那份穿越千古的鄉愁。
宋祁終于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動作輕得如同怕驚碎一個夢。
“僅僅‘天涯逆旅,光陰路人’之句,便得李太白《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精髓,整首詞,字字白描,卻字字千鈞。無一處刻意煽情,無一處斧鑿雕飾,如清水芙蓉,天然去飾,然其意境之蒼茫寥廓,情懷之深沉孤絕,實在罕見。”
宋祁帶著一種被深深震撼后的難言直感:“至于‘月是故鄉魂’!此等詞句,此等意境.”
他頓了頓,似乎每一個字都需要從靈魂深處艱難地掘出,才能勉強承載那份沉甸甸的份量。
他那雙閱遍天下文章的眼睛,此刻竟有些微微失焦,仿佛仍被那輪清冷的“故鄉魂”所攝,心神俱震。
“皓月面前,今日宴上所有詩篇詞作,皆成螢火矣!”
那些原本只是被詞句意境所懾、尚在懵懂中的縉紳們,此刻也終于明白了宋祁這極高評價的分量。
這已非尋常才情可比,而是觸及了某種穿越時空、直抵人類靈魂最深幽處的永恒共鳴。
滿堂寂靜終于被打破,卻并非喧嘩,而是低低的、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
“小宋學士竟給出如此評價!”
“螢火.皓月唉.”
“此詞、此詞怕是明天就要傳遍江陵了.”
“十七歲的少年郎,簡直匪夷所思!”
連那幾位本欲上前奉承幾句的縉紳,此刻也噤若寒蟬,只覺得任何贊美之詞在宋祁那“螢火”的斷語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陸北顧依舊靜靜地立在月光下,清俊的面容無喜無悲,仿佛宋祁那驚天動地的評價,眾人那復雜震撼的目光,都與他無關。
他只是微微抬著頭,目光似乎穿透了雕梁畫棟的屋頂,再次投向那輪承載了無數“故鄉魂”的秋月。
“明月啊,你是否也照著我永遠回不去的、千年后的故鄉?”
堂外的更漏聲,清晰地傳來。
滴答,滴答,如同光陰長河不舍晝夜的奔流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