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打算賣幾文?”老板娘問道。其實這話純屬白問,既然說是低價產品,又不可能和大碗茶一個價,當然是定兩文了。
“兩文。”蘇錄果不其然。
“兩文的話,雜七雜八的費用加起來,咱們幾乎不賺錢……”老板娘輕蹙柳眉道。
“那咱可不能白干。”大伯忙道。
“這款飲品賺不賺錢無所謂,重要的是占據市場,堵死別人參與進來的路。”卻聽蘇錄沉聲道:“大家都賣兩文,我不賺錢也不怕,還有中高端產品賺錢。你不賺錢卻要賠死,看你怎么跟!”
“有道理。”老板娘眼前一亮道:“別人看到無利可圖了,也就不會參與進來了。”
心中不禁暗贊,秋哥兒小小年紀就能殺伐果斷,定是蘇二哥教得好。
“沒錯,人的肚子是有限的,廟會的飲料銷量,自然也是有限的。”這下大伯和蘇有才也明白了。
蘇錄一錘桌子,沉聲道:“關口是讓競爭對手知難而退。我們定價兩文一筒,看看誰還敢跟!”
“好,就這么辦!”老板娘也拍板道。
“那程相公怎么辦?”定計后,蘇有才又問道:“整天盯在攤前對弟妹壓力不小。”
“二哥放心,我沒事的。”老板娘輕聲道:“那么多討債鬼我都能頂住,何況自己親爹?”
“咳咳……”蘇有才不由有些尷尬,如果說討債鬼,他絕對是排第一的。
“別誤會,你不算的。”老板娘忙道。
蘇錄咳嗽一聲道:“只要老板娘能受得了,那就由著他吧。有位相公站崗,看哪個不開眼的敢搗亂?”
兩文錢的山楂水一出,很多暗中鉚著勁兒,準備加入進來分一杯羹的人,這下也泄了氣。
就像老板娘算的那樣,但凡是糖水,光原料就得一文錢,還得搭上人工費,門攤費……最要命的就是門攤費,甜水記給千戶所的是營業額的十抽一,冠絕整個廟會。
低于這個抽成,千戶所不會允許再開第二家,搶甜水記的生意。
所以他們也定兩文錢的話,根本沒賺頭,甚至有可能會賠。
至于更高的價格,他們就更不敢想了。兩文錢就是護城河,把競爭對手死死擋在廟會之外。
于是甜水記靠著這一手高低搭配,牢牢壟斷了廟會的飲料市場,一直到所有酸柑子消耗殆盡,也沒有出現競品。
至于程秀才,來了兩天見沒人搭理他,也就不再露面了……
初十下午,賣完了最后一筒甜蜜蜜,蘇錄對老板娘道:“這下我們真得回去了。”
大伯和老爹聞言都如釋重負,這十多天連軸轉,可把他們累壞了。不過心情還是很美麗的……
“上元節肯定還要忙一波,再多待幾天不行嗎?”老板娘卻不舍得放人。
“接下來就一件事了——繼續賣兩文錢的甜水,牢牢占據廟會市場。”蘇錄搖搖頭道:“也不求賺錢,保本經營即可。”
“以后每逢初一十五的廟會也是如此,不能讓別人趁虛而入。等到三四月份下來新鮮水果,咱們再調配新的飲品,到時候就能再賺一波了。”蘇錄說完笑道:“你看,我們再待下去也沒意義了,還請老板娘放人吧。”
“是啊,秋哥兒書院快開學了,他得收收心了。”蘇有才也道。
“那,好吧。”老板娘這才輕嘆一聲,重新綻放笑容道:“不過今晚,怎么也得讓我給你們好好做頓飯,還請務必賞光。”
說著深深一福。
蘇有才和大伯便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客棧小院有伙房。
為了省錢,眾人早就開始自己買菜做飯了。
老板娘在廟會上采購一番,老婆子給她打下手,很快便整治出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醪糟粉蒸肉、手撕椒麻兔、姜蔥炒河蝦、還清蒸了一條桂花魚。
最后她親手端上一罐撒了厚厚胡椒面的罐罐羊雜湯。一臉謙虛道:“都是廟會上買的現成的,稍微加工了一下,別嫌棄。”
“哪里哪里,色香味俱全!”蘇有才手里拿著根手撕兔腿,贊不絕口。
當然老板娘說的也是實話。她這桌晚宴,‘預制菜’占了半壁江山……比方這手撕椒麻兔,就是買來以花椒、井鹽腌制風干的野兔,蒸熟撕條,淋上醬醋蒜汁,就可以端上桌了。
她的廚藝比不了大伯娘,但心思巧多了,懂得揚長避短,善用現成資源,一樣能整治出一桌好菜。
“大妹子快坐吧。”大伯招呼老板娘入席,還把主人位給她留著呢。
老板娘摟著女兒坐下,倒一杯甜米酒,雙手舉杯道:“這杯酒,感謝兩位兄長兩位賢侄鼎力相助,妾身沒齒難忘。”
“好說好說。”蘇有才和大伯痛快飲下一杯高粱酒,蘇錄哥倆喝的卻是甜醪……
其實夏哥兒已經偷偷喝酒了,只是當著他爹的面不敢。
“這第二杯酒,祝賀我們的計劃圓滿成功。”老板娘又斟一杯酒,美目中噙滿激動道:“不,是比我想象的更成功。”
“是啊,本來以為就一錘子買賣呢,愣是成了長久生意。”大伯也樂得合不攏嘴。
“說明弟妹時來運轉了。”蘇有才笑道:“這就叫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眾人飲下第二杯后,老板娘招招手,老婆子便拎著個沉重的包袱上前,砰地一聲擱在桌上。
老板娘打開包袱,里頭是碼放整齊的串串銅錢。
那一刻,在蘇家眾人眼中,老板娘整個人都在發著金光。便聽她朗聲道:“從初五到今天,咱們一共賺了二十貫零一百文。按照講好的,一人一半——這里是十貫零五十文,你們數數看。”
蘇家眾人互相看看,蘇錄搖頭笑道:“老板娘,賬不能這么算。”
老婆子聞言臉色一變,似乎嫌他貪得無厭。
老板娘卻依舊微笑道:“秋哥兒,那你說怎么算,我聽你的就是。”
“你少算了自己的本錢。”蘇錄便屈指道:“三千斤酸柑子五兩銀子,兩千個竹筒二兩銀子,還用了一千斤高粱,這又是個五兩。給我們十兩你還倒賠了呢。”
其實蘇錄很想把十兩銀子都據為己有。但他很清楚,就像自己當時試探對方一樣,這也是老板娘對己方的反試探。
他不相信,以老板娘的精明,和她負債累累的處境,會忽視那高達十二兩的成本。所以她就是想看看,他們會怎么辦?
他們十兩全拿的話,老板娘當然不會說什么,但是大家的合作也就到此為止了,往后井水不犯河水。甜水記的生意,也就跟蘇家沒關系了,這顯然不是蘇錄所愿。
十兩銀子連三年學費都不夠,對漫漫科舉路更是杯水車薪。他既然看好老板娘和甜水記的前景,當然不會干這種短視的事。
蘇有才也正色道:“扣掉成本,咱們凈賺八千零一百文,所以你只用給我們四貫零五十文就夠了。”
“所以咱這個生意沒有想象中那么掙錢。”大伯苦笑道。
“這么高的毛利,還不掙錢呀?”蘇錄無語道。
“倒也是。就是只有廟會才有得賺。”大伯便改口道。
“這倒是。”蘇錄笑著點頭道。
老板娘一看他爺幾個這表現,就知道人家早就合計過了。
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心中十分感動,忙道:“這么算可不對。那些碎高粱,酸柑子,還有竹筒子,早就被我當成無用之物,準備任其在庫里爛掉了。所以這些錢都是凈賺的。”
“……”老婆子見狀,那叫一個無語,只見過錙銖必究,唯恐吃虧的,還沒見過他們這種,都不想占對方便宜的呢。
“好了妹子,不要再說了。”蘇有才擺下手,也表明態度道:“之前我們拿走了二兩五,現在再拿四兩,就是整整六兩五了,不能再多拿了!”
“是啊,我們家老爺子那脾氣你不知道,既不能叫自己吃虧,也不許占別人便宜。”就連大伯也苦笑道:“要是把十貫錢都拿回去,他們爺仨還好,我肯定是要挨踹的。還得灰溜溜給你送回來。”
“這……”老板娘見他們態度堅決,尋思片刻道:“那這樣吧,剩下的錢就算你們入股了,我給你們甜水記兩成的股份,請千萬不要推辭。”
頓一下,又補充道:“放心,何記的債務都留在何記,與你們無關。”
蘇有才和大伯都有些意動,甜水記的生意已經理順了。哪怕只逢年過節,水果上市的時候賺一波,一年也不少收入。
當然這種事,他們已經習慣性相信蘇錄的判斷……
“兩成太多了,一成就很好了。”蘇錄緩緩道。股份這種東西,都是一開始給的大方,生意做大了就心疼了。不知多少合伙人因此反目成仇。
“就定兩成,因為我還有個條件。”老板娘笑著倒了第三杯酒,端起來敬蘇有才道:“蘇二哥,我太喜歡你,這兩個兒子了。不知有沒有福分,當他們的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