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兩個小子的福氣,但是得先稟過老爺子。”蘇有才尋思片刻道。
“是,這我知道。但我想問問你的意見。”說著她又一次舉杯道:“你若同意,就吃了這杯酒。”
“……”蘇有才看向蘇錄蘇泰,見哥倆并不反對,便仰脖吃下那杯酒。
這提議并不唐突。這年月人們合伙做生意,講的是‘以信為本、以義分利、以和為貴’,所以往往會在合伙前,先拜個把子、結個干親啥的。
老板娘一個小寡婦,拜把子顯然不合適,認個干親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她十分高興,一手拉著蘇錄,一手拉著蘇泰道:“兩個好大兒我是認定了,老爺子不同意,我就到你家哭去。”
蘇泰笑得合不攏嘴,顯然還挺想有個干娘的。
蘇錄覺得老板娘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面上卻笑容燦爛道:“我爺爺不同意的話,我就偷偷叫你干娘。”
“哎呀,我的秋哥兒呀。”老板娘心都化了,緊緊攥著他的手道:“以后干娘會像親娘一樣疼你的。”
說罷,又讓老婆子拿出了給哥倆備好的禮物,給蘇泰的是一身新衣裳,給蘇錄的是一套文房四寶。都是從鎮上鋪子里買的好貨,讓兩個沒娘的小子,好好感受一把久違的母愛。
吃過飯,爺四個便告辭離開了客棧,連夜趕回二郎灘。
一路上歸心似箭,半個時辰就到家了。
“你們還知道回來?!”大伯娘聽到動靜下來開門,一見面就拉長個臉。
她慣來好了傷疤就忘了疼……
“住口,給我們端洗腳水去!”大伯卻抖起了威風,呵斥一聲,昂首闊步走進堂屋。
“憑什么?!”這會兒老爺子已經睡下了,大伯娘處于無敵狀態。“正月初一到現在,十天不見人影,還有功了你們?”
“就憑這個!”大伯把背上的包袱往桌上一攤,整整六貫銅錢,映入大伯娘的眼簾。
大伯娘當場就被鎮住了,結結巴巴道:“你,你們劫道去了?”
“啊對……”大伯差點沒一口水嗆死,沒好氣道:“對個屁!這是我們憑本事賺的!”
“干啥營生十天能賺這么多錢?”大伯娘瞪大眼睛,她都不記得多久沒見過這么多錢了。
他家主要的收入來自大伯的俸祿。從七品武官月俸七石,但以大明的財政狀況,早就沒法全數發放了。有四成是折鈔的……以寶鈔的貶值程度,實際上就是只發六成工資。
所以每月只得米四石左右。米價隨年景波動,大概在一兩銀子兩石,因此可以籠統的說,大伯一個月就掙二兩銀子。
而蘇有才這個族學塾師,每個月滿打滿算只得一兩……
至于小叔,不問家里要錢就不錯了,還指望他往家里拿錢?
所以大伯娘每月就這三兩銀子可用,家里那么多張嘴吃飯,還有人情世事,再加上供養一個讀書人,根本就是入不敷出。
全靠額外種的那十畝地,大伯再偶爾撈點小外快,這個家才能維持下去。
一下子多出這六貫錢來,大伯娘那叫一個欣喜若狂,全身的骨頭都輕了三兩。“你們都坐好了別動,我去給你們燒洗腳水去!”
蘇錄爺仨哪能讓大伯娘燒洗腳水,再說他們洗腳哪還用熱水?
趕緊從井里打了水洗刷洗刷,就回屋倒下了。
只有大伯大馬金刀坐在錢堆邊上,優哉游哉地嚼著蔞葉卷,享受大伯娘給自己洗腳。
“光聽何家老姆媽說,你們在廟會賣水,賣水咋能這么掙錢?”大伯娘滿臉崇拜地望著丈夫,每次大伯拿回錢來她都會這樣。“我家男人怎么這么厲害呢?”
“這事兒吧……”大伯咳嗽一聲道:“我雖然居功甚偉,但真正想點子拿主意的,其實是秋哥兒。”
“他?”大伯娘不信道:“他傻小子一個,哪有那本事?”
“傻小子能學三個月就考上書院啊?”大伯卻沉聲道:“你呀,別總用老眼光看人了,秋哥兒現在可非比從前了。將來不管念書還是做買賣,肯定都是好樣的!”
“真的假的?”大伯娘其實也不瞎,但是對蘇錄的印象總是停留在他小時候。
“假的。”大伯沒好氣道:“我們老蘇家又出了個麒麟兒,這是天大的好事兒,怎么到你這就想不明白呢?”
“我不是怕他搶了春哥兒的位置嗎?”大伯娘這才說了實話。
“放心,搶不了。”大伯昂然道:“有道是‘打虎親兄弟’,人家哥倆是要一起給咱家光宗耀祖的,哪有你這么小心眼?”
“哎,怎么我成小心眼兒了?當初咱倆不是一個想法嗎?”大伯娘有些品過味兒來道:“正話反話好像都是你說的呀。”
“咳咳,以前的事兒就不提了。”大伯岔開話題,咳嗽兩聲道:“關口是往后,你要對秋哥兒和春哥兒一碗水端平,孩子大了,再傷他的心會記仇的。記住了沒?”
“哦哦,記住了。”大伯娘點點頭,但也不知道能記多久。又有些擔心道:“就怕他已經記恨我了。”
“二弟妹沒了八年,你養了他八年。老蘇家都是重情重義的種,打斷骨頭筋連著。哄孩子你還不會嗎?”大伯淡淡道:“明天你就主動說,這回這六貫錢都給老二,讓他專門給秋哥兒交學費。”
“都給他?”大伯娘又肉疼開了。
“你個背時婆娘,賣好就賣的徹底點!”大伯一副厭蠢的表情道:“你兒子在書院一年花多少錢?”
“六貫……”大伯娘脫口道。
“不是剛給你說了,要一碗水端平嗎?”大伯沉聲道。
“好吧。”大伯娘苦著臉道:“可要是回頭就一碗水怎么辦?”
“那不是你操心的事兒。”大伯從盆里抬起腳來,牛氣沖天道:
“老子把話撂在這兒,咱家的日子會一年比一年好的!”
“那感情好,有錢的家誰不會當?我也能做個好嬢嬢了。”大伯娘用擦腳巾給大伯擦干兩只腳。
第二天的早餐明顯豐盛了不少,高粱飯里居然還加了豆面。
“好好,早就該這么吃了。”老太太十分高興。
“終于不剌嗓子了。”金寶也十分高興。
“這是太陽打哪邊出來了?”老爺子見大伯娘,居然又給蘇錄端上了雞蛋羹,不禁十分納悶。
“這不孩子馬上開學了嗎,給他補補。”大伯娘滿面春風道:“還沒跟爹說呢,他們昨晚帶回來整整六貫錢。”
“這么多?”老爺子也吃了一驚,旋即高興道:“這下秋哥兒的學費不用借了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尋思著這六貫錢就都給二叔了,專門給秋哥兒交學費。”大伯娘眨著眼笑問道:“老漢兒,你覺得咋樣啊?”
“嗯,總算辦了件人事兒。”老爺子有些不適應地望著大伯娘:“你昨晚沒吃菌子吧?”
“沒吃,我知道自己在說啥。”大伯娘就很無奈。她又對蘇錄父子道:“放心吧,往后先給秋哥兒把學費備下,不會再失算計了。”
“多謝大嫂。”蘇有才也很不適應,小聲問道:“你真沒吃菌子?”
“真沒吃!”大伯娘哭笑不得道:“有錢了誰不想做個好人,你們怎么就不接受了?”
“不不,我接受。”蘇錄趕忙奉上不要錢的贊美道:“嬢嬢真是人美心善,侄兒實在太幸福了。”
“俺也一樣。”蘇泰也高興地合不攏嘴,秋哥兒的學費終于徹底搞定了。
“對了,爹,還有個事兒。”蘇有才趁著氣氛合適,硬著頭皮道。
“什么事兒?”老爺子三角眼一瞇,心中警兆頓生,不過兒子年前剛受了委屈,他也不好直接禁言。
“這回能把錢要回來,還又賺了一筆,靠的是何家娘子的生意。”蘇有才便字斟句酌道:“當然,我們也是出了大力的。大家合作很愉快,就合計著把一部分利潤投進去入個股。”
大伯此時一聲不吭,完全不似平時見縫插針、自吹自擂的樣子。
蘇有才只好硬著頭皮接著道:“合股嘛,照慣例都會結個干親,讓關系更牢靠。正好何家娘子也很喜歡夏哥和秋哥,就想收他倆做干兒。兒子不敢貿然答應,回來先請示老爹。”
“什么狗屁何家娘子?不就是程秀才的閨女?”老爺子揉著太陽穴,一陣陣腦殼疼道:“怎么又跟程家的女人扯上關系了?”
“人家現在是何家的人了。”蘇有才陪著小心道:“再說咱們二郎灘姓蘇和姓程的占了一大半,很難避得開啊。”
“那不是還有一半嗎?”老爺子手指叩著桌面道:“再說何家已經沒人了,程秀才那條老狗指定要跳出來的。”
要不怎么說最了解你的,永遠是你的敵人。老爺子對程相公的判斷準確無比。
“爹,你只管放一百個心,我不是老三,我只是給孩子認個干媽而已。”蘇有才忙保證道:“而且我看那何家娘子是個本事人,咱們入了她的股,也能貼補下家計不是?”
“你錢都投了,還問我個啥子?”老爺子沒好氣道:“但老子丑話說在前頭,合伙做生意可以,認干娘也行,但絕對不許走老三的老路!”
“是啊,老二。上回老漢兒豁出半條命去,才擺平老三的事兒,可不能再來一遭嘍。”大伯這才適時開口。
“不是,你們把我當什么人了?”蘇有才瞪大眼,漲紅了臉,彷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道:“我兒子都這么大了,我怎么可能亂來?我還怎么為人師表?你們也切莫污了何家娘子的清白!”
“但愿吧。”老爺子哼一聲,摸出個蔞葉卷,狠狠嚼起來。野獸般的直覺,讓他生出不祥的預感……
“唉……”蘇有才這才怏怏住口。看來是上回老三的事兒,給老爺子留下心理陰影了。
ps.蘇錄終于可以上學去了,新篇章開啟!也到了新的月份了,求保底月票啊,親愛的施主們!!!和尚頓首叩首稽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