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樓側巷口,一個小小的、毛茸茸的身影如同閃電般,“嗖”地一下竄到了高見的肩膀上。
“高見!你可算到了!”一個嘰嘰喳喳,又充滿活力的聲音響起。
正是舒堅,那只靠譜又可愛的成年倉鼠妖。它一身油光水滑的金色皮毛,小爪子緊緊抓住高見的衣領,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充滿了關切。
“你又搞出那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我在神都聽著各路消息,心肝兒都快嚇出來了!”鼠鼠用小爪子拍著自己的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
高見笑笑,伸手輕輕彈了一下它圓滾滾的小腦袋:“舒長老,咱們千里迢迢跑來神都,不就是為了干大事的嗎?不然豈不是辜負了李尚書的六百萬金?”
說著,他們穿行在繁華的街道上。
高見對此等繁華景象視若無睹,他目標明確,帶著身后如影隨形的元律,徑直穿過喧鬧的人群,朝著翼宿深處走去。
元律那身寬大黑袍和兜帽,以及身上那股若有若無、令人下意識想要遠離的飄渺氣息,在這光怪陸離的場所里,竟也奇異地不顯得特別突兀——畢竟,神都奇人異士眾多。
提到李尚書,舒堅立刻正經了幾分,它的小鼻子嗅了嗅,似乎在確認周圍環境的安全,然后壓低聲音:“李尚書已經知道你回來了,他那邊不方便公然露面。不過,地方已經安排好了,就在這兒!”
鼠鼠用小爪子指向旁邊那座名為“霓裳”的奢華戲樓:“這樓頂上有間密室,是李尚書早年秘密置辦的產業,絕對安全隱秘,就是用來處理這種事情的。跟我來!”
說話間,舒堅那黑豆似的小眼睛,余光卻一直忍不住瞟向高見身后那個沉默的黑袍身影——元律。
它敏銳地察覺到了元律身上的不對勁。那股氣息……太奇怪了。
但舒堅是靠譜的成年鼠,深知好奇心會害死貓的道理,所以它只是瞟了幾眼,強壓下心頭的驚疑和本能的不安,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疑問咽了回去,一個字都沒多問。
而且,能讓高見如此放心地帶在身邊,應該是沒問題的。
高見自然注意到了鼠鼠的小動作,但他只是笑笑,并未解釋。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戲樓前人流如織,各種叫賣聲、喝彩聲、絲竹聲混雜在一起,看似熱鬧混亂,但誰知道這繁華背后隱藏著多少雙窺探的眼睛?神都的水,深不可測。
“舒長老,咱們就這么明目張膽地說話,還往這樓里去……不會有什么問題吧?李尚書那邊確保萬無一失?”問道。
舒堅挺了挺小胸脯,語氣篤定:“放心!在飛舟落地前已經清掃光了,只管去就是,李尚書做事,滴水不漏。”
高見心中了然,既然鼠鼠如此篤定,又有李尚書的安排,便不再多慮,直接走了進去。
“那就好。”高見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輕松的笑容。
見到這只活寶又靠譜的鼠鼠,連日來緊繃的心弦確實放松了不少,連帶著神都這壓抑而復雜的氛圍都似乎輕松了幾分。
那么現在,就帶著這具足以改變神都一部分格局的“地仙傀儡”,去見見那位深不可測的李騶方李尚書吧!
高見在舒堅的指引下,隨著人流,不動聲色地融入了霓虹閃爍、笙歌不斷的“霓裳”戲樓。元律悄無聲息地緊隨其后,黑袍融入光影交錯的繁華之中。
戲樓內部,遠比外面看起來更加奢靡喧囂。
穿過層層迭迭的雕花回廊。空氣中彌漫著濃而不膩的熏香、酒氣、脂粉味,還有各種精致點心的甜香。絲竹管弦之聲或悠揚或激昂,從不同的雅間戲臺傳來,混雜著賓客的叫好聲、嬌笑聲、以及杯盞碰撞的清脆聲響。
沿途所見,皆是神都浮華一角的縮影。
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穿梭其間,有的在雅間內推杯換盞,身旁依偎著容貌昳麗、氣質各異的伶人歌姬。
有的在開闊的觀戲臺前,對著臺上水袖翩躚的名角大聲喝彩,在布置得如同小型書齋的靜室中,與身旁看似柔弱、卻對談吐不凡的女子縱論古今,從邊關軍情到朝堂黨爭。那女子妙語連珠,眼神專注,時而蹙眉思索,時而展顏附和,將傾聽者的情緒拿捏得恰到好處,引得對面那位身著便服、卻難掩官威的中年男子頻頻點頭,面露得色。
還真是情緒價值拉滿。
高見心中了然。到了這個層次的人物,單純的皮肉之歡早已索然無味。他們尋求的是更高層次的滿足——一種被理解、被崇拜、被無條件支持的錯覺。在這里,只要肯花錢,就能買到最頂級的“知音”和“擁躉”,無論你說什么,都能得到最熨帖、最向著你的回應,滿足那份在冰冷現實中難以獲得的虛榮與掌控感。
這些地方,果然“專業”得很。
高見目不斜視,帶著元律和肩頭的鼠鼠,徑直穿過這片聲色犬馬、紙醉金迷。
元律那身黑袍和飄忽的氣息,引得一些感官敏銳的伶人或賓客側目,但在這光怪陸離之地,也不過是增添了一絲神秘色彩,很快便被新的熱鬧所淹沒。
他們避開主樓梯,通過一處不起眼的暗門,走上僅供內部使用的狹窄旋梯。越往上,喧囂聲越小,裝飾也越顯樸素,隔絕法陣的氣息也越加明顯。最終,在第七層,一扇看似普通的木門前停下。
舒堅用小爪子輕輕叩擊了幾下門板。
門無聲地滑開一條縫。高見閃身而入,元律如影隨形。
門在身后輕輕合攏,瞬間將樓下的所有喧囂徹底隔絕。門內是一間布置簡潔到近乎冷清的斗室。
一張小幾,兩張蒲團,一套茶具,一個香爐正裊裊升起青煙,散發出寧神靜氣的檀香。唯一的“奢華”,大概就是那扇巨大的、可以俯瞰下方燈火輝煌翼宿浮島的琉璃窗。
戶部尚書李騶方,正跪坐于蒲團之上,神情淡然,動作嫻熟地沏著一壺香茗。
他穿著常服,面容清癯,兩鬢已見霜白,眉宇間帶著長期執掌帝國錢糧的沉穩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聽到門響,他并未抬頭,只是專注于手中的茶壺,水流注入茶盞,發出悅耳的聲響。
“來了?坐。”李騶方聲音平和,仿佛只是招呼一位尋常晚輩。
然而,當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高見身后那個沉默的黑袍身影時——
“叮當!”
李騶方握著茶壺的手猛地一抖!滾燙的茶水瞬間傾灑而出,淋濕了小半桌面,濺濕了他的袖口!他臉上的淡然瞬間凍結,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愕!那雙眸子死死盯住元律,瞳孔劇烈收縮,里面寫滿了“你怎么把他帶來了?!”
李騶方畢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貍,驚愕只是一瞬。
他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順勢放下茶壺,用袖口隨意擦了擦桌上的水漬,臉上擠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站起身來,對著元律拱手:
“元先生!什么風把您老吹到這神都來了?快請坐!”他的語氣帶著刻意的熱情和恭敬,目光卻緊緊鎖在元律身上,試圖看出些許端倪。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元律依舊靜靜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擺設。兜帽下的面孔隱藏在黑暗中,連一絲氣息的波動都沒有。
就在李騶方心頭疑竇叢生、警惕提到高點時,一旁的高見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李尚書,別緊張!別緊張!放心吧!”
高見一邊笑著,一邊走上前去,竟伸出手,大大咧咧地朝著元律的肩膀用力推了一把!
“嗯?”李騶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元律這老鬼何等人物?豈容一個小輩如此無禮冒犯?
然而,什么都沒有發生。
元律的身軀如同扎根于大地的磐石,紋絲不動。
高見那足以推動千斤巨石的力量,落在他身上仿佛泥牛入海。但更詭異的是,元律依舊沒有任何反應!沒有怒意,沒有斥責,甚至連一絲被冒犯的波動都沒有!他就那么站著,任由高見推搡,如同推的是冰冷的石像。
李騶方徹底懵了。
緊接著,更讓他頭皮發麻的一幕出現了。
高見收回手,對著元律,清晰地吐出一個字眼:
“坐。”
這個字,并非普通言語。李騶方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奇特的、帶著某種難以言喻韻律的“神韻”,隨著這個字音一同發出,如同無形的漣漪,瞬間拂過元律。
然后,在李騶方瞪得溜圓的目光注視下——
元律動了。
他盤坐在了原地,姿勢像是在修行。
李騶方張著嘴,看著這詭異到極點的一幕,大腦一片空白。
高見則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看著李騶方臉上那精彩紛呈、從震驚到茫然的復雜表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李騶方畢竟是李騶方。
短暫的失神后,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沒有立刻詢問,而是死死盯著坐在地板上的元律,又看看一臉笑容的高見,眉頭緊鎖,腦中飛速運轉,試圖找出任何合理的解釋。
但僅僅幾個呼吸之后,李騶方就放棄了徒勞的思考。他猛地轉向高見,眼神銳利如刀,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斬釘截鐵地問道:
“怎么回事?!”這短短四個字,包含了太多的驚疑和難以置信。
高見走到小幾旁,自顧自地在一個空蒲團上坐下,拿起李騶方之前倒了一半的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才悠然開口:
“至人無己,天地不仁啊,李尚書。”
這八個字,如同驚雷,瞬間在李騶方腦海中炸開!
他修為高深,學識淵博,自然明白這八個字背后蘊含的恐怖含義!
“你——!”李騶方猛地指向高見,手指都在微微顫抖,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而拔高,“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元律這老鬼詭詐冷漠,心智如妖,極難對付!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任由你將其煉成道兵?!”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就算高見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強行將一位即將突破地仙的強者煉成沒有意識的傀儡!
“怎么可能是我煉的?”高見放下茶杯,失笑搖頭,“李尚書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這等通天徹地的本事?就算他站著不動讓我煉,我也煉不動啊。”
他頓了頓:“是他自己煉的。這就是他選擇的,突破地仙之法啊。他以自身萬化,歸元于天地,與天地同心了。現在的他,是天地運行的一部分了。”
高見身體微微前傾,看著李騶方那震驚到失語的臉,笑瞇瞇地問道:“李尚書,現在你覺得,你那六百萬金,花的值不值?怎么樣,需要我還錢嗎?”
“值!太值了!!”李騶方幾乎想要吼出來。
但他忍住了。
只是,他臉上的震驚瞬間被一種無法言喻的狂喜所取代!那是一種賭徒押中驚天大注、政治家獲得終極底牌的極致狂喜!他猛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安靜的密室里回蕩,震得香爐的青煙都一陣搖曳:
“哈哈哈哈!不用還!不用還!一分都不用還!高見啊高見!你真是……你真是給了我一個天大的驚喜!天大的驚喜啊!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笑出了淚花,似乎要把這些日子以來的所有壓力、所有算計、所有隱忍都在這一刻釋放出來。
有了這尊“地仙”在手,神都這盤棋,他李騶方可以下的地方,可就太多了!
笑了好一陣,李騶方才勉強止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高見看著對方冷靜下來,才好整以暇的說道:“所以,李尚書,你這次找我來,是有什么事嗎?”
李尚書大為快慰的說道:“本來是有事的,但現在有了這東西,已經沒事了!”
“就算還有事,那也是小事!無非是需要測試一下這東西的成色和用法,但那都是后話了!反正現在,有了它,我們什么都不用擔心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