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壇并非是空的,里面還可看見一些殘渣,仿佛餌料。
再加上外圍壘起來的石塊,一切都顯然是人為。
先前山村里死難者,體表檢查下來,沒有被蝎尾蜇過的痕跡。
而方才圍殺那些白紋黑蝎,也不見它們有吞吐毒霧等攻擊手段。
如今看來,山村那邊,顯然是馴養這些毒蝎的人親自動手。
這些白紋黑蝎被其人養在這里,并非用來驅策傷人,倒更像是提供毒源,供其練功。
歐陽樹左右看看,臉色忽然變得難看起來:“大晚上的外出,這兇徒……莫非又行兇去了?”
徐永生面沉如水:“我們繼續找找看。”
先前鎮魔衛眾人除妖之際,徐永生已經將周圍仔細觀察過,是以此刻說罷,當即動身出發。
歐陽樹吩咐三人帶著傷者返回,然后又吩咐高嚴帶兩個人留在石壘這邊,但拉開距離,只借助鷹眸之能遠遠監視,萬一那兇手提前返回,便先監視為主不要輕舉妄動。
然后歐陽樹本人同李博帶著其他鎮魔衛士跟上徐永生。
午夜子時,基本上是當著歐陽樹等人的面兒,虛幻諦聽再次飛出,但眾人對此全無所覺。
身在荒山野嶺間,人跡罕至,徐永生倒希望諦聽能針對這個兇手帶回一些確切消息。
要是把身邊歐陽樹等人誰的心聲給帶回來,多少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結果諦聽沒有立即返回,但良久不見蹤影。
徐永生暫時先不做理會,帶著歐陽樹等人專心搜山。
走著走著,徐永生忽然回頭望向來時路。
歐陽樹、李博等人也驚訝看去。
因為遠方山林間隱約可見有人聚火而行,人數也有幾十人。
“可能是右驍衛的人。”歐陽樹恍然:“之前聽說有右驍衛的一位郎將領人去南邊公干,途經山腳下,這估計是公干回來,然后也上山來抓人了,我們且先繼續。”
徐永生微微頷首,繼續前行。
這一趟走得頗久,幾乎逛遍這里大半個山區,但一直沒能找到對方。
一些鎮魔衛士面面相覷。
他們擔心兇手當前已經返回石壘那邊。
“此獠就在我們前面。”徐永生目視遠方:“痕跡越來越新了。”
歐陽樹等人精神大振。
徐永生神情則嚴肅。
歐陽樹見狀很快醒悟:“這一路上我們邊找邊追,沒有經過任何山村……”
李博等人聞言,神情也頓時嚴肅起來。
那兇徒一直不停,未必是發現了身后有追蹤者,而是他一直在找下一個行兇目標,只是截止當前都還沒有收獲。
而他一旦停下來,那就意味著……
徐永生等人當即繼續向前。
八月天已入秋,夜晚漸長,日出漸晚,但晨曦微光仍然漸漸在東方出現。
徐永生趕路之際,忽然感覺遠方山后風聲大作,但很快平息。
而片刻之后,日出之際,那虛幻諦聽終于回來,卻帶回一條令徐永生悚然的消息:
天梟棲息于濁河谷南。
天梟,這個名字,徐永生曾經提過。
正是當初馬揚和他說起因為禁軍三位武圣上將軍掃蕩河東媧山,以至于原本棲身于媧山中的不少妖魔和人不得不趁著朝廷大半注意力在隱武帝身上的機會,從媧山逃散。
大寇碧龍如此。
一種名叫天梟的大妖同樣如此。
傳聞中天梟晝伏夜出,實力強大,堪比人類武道宗師,性情兇猛嗜血,尤其是睡覺被吵醒的時候格外狂暴。
徐永生對這邊的地形不熟,全靠歐陽樹等人提前做的功課提供參考。
如果歐陽樹等人的功課沒錯,那剛才起風的山嶺背后,應該就是濁河谷。
而那個方向,也是在南邊。
換言之,他們現在同一頭堪比宗師的大妖,當前只有一山之隔。
神兵圖得了兩次趙二郎相助,只差最后一次,趙二郎方面便得圓滿,似乎對妖魔有奇效,但徐永生沒有針對宗師層次的妖魔做過實驗,不確定能有多大效果。
好在按照天梟晝伏夜出的習性,當前太陽漸漸升起,它應該是要睡在濁河谷山南了。
徐永生再仔細觀察分辨方向后,指著山北沖歐陽樹問道:“那邊是什么地方?”
歐陽樹對照地圖回憶一番后答道:“應該是叫袁家溝……”
話沒說完,他便倒吸一口涼氣。
叫這么個名字的地方,很可能有人聚居。
徐永生當即加速。
但等靠近袁家溝,他腳步當即放緩,并默運省身訣。
從那山溝里,赫然有肉眼可見的淡淡毒煙從中放出,在空氣里飄散。
歐陽樹等人也面上變色:“好猛的毒,此獠修為不低!”
莫說尋常鎮魔衛士,就連沒有修持正氣盾和精氣甲的李博,稍微接觸毒煙,都感覺陣陣頭暈,尋常避毒之物難以發揮效用。
三骨堂里一面正氣盾的歐陽樹當即吩咐其李博帶著他人留在外圍并散開,只他自己跟徐永生進入袁家溝。
徐永生入了袁家溝,毒煙更濃,但他七品武者的底子加上“信”之印章、“禮”之編鐘與省身訣,并無大礙。
可山溝里十幾戶人家,此刻雞犬不留……
除了徐永生、歐陽樹外,村中唯一還有呼吸的人,乃是個看上去二十幾歲的青年男子。
而此人貌似癡狂,環顧四周卻雙目無神,對徐永生二人到來視若無睹,只喃喃自語:“還是不行,還是不行……”
徐永生目光一凝,注視對方蒼白中透著青色的面孔:“我們在哪里見過?”
他腦海中記憶畫面飛速閃過,最終定格在將近兩年前,盛景八年的時候。
有一日,學宮外院組織當時能修成儒家體氣的庶民學生,一同參觀學宮正院,彼時還沒參加正式入學試的徐永生,第一次深入學宮正院,并感應到腦海中神兵圖與六堂五廳里某個地方起反應,確認相關線索在學宮正院里。
當時學宮正院正放假,講師和學生都不多。
但當時有幫助講師引導他們的正式學生,彼時都做過自我介紹,徐永生腦海里回憶畫面定格在其中一人臉上:
“你是……向雨亭?”
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那青年方才猛地一醒,轉頭看來。
他注視出聲的徐永生,回憶之后也恍然:“你叫……徐永生?你還沒入學宮正院的時候我見過你,后來你名聲越來越大……”
徐永生截斷對方:“你走火入魔了?”
對方算是他的老學長,他還沒入學時,對方便已經是儒家七品武者。
倒是盛景九年他入學宮正院后,再沒見過對方。
照理說應該是畢業離開了,但現在看來之后另有許多糾葛。
眼前的向雨亭完全一副將要走火入魔的樣子。
莫說這對儒家武者來說很罕見,向雨亭現在的模樣就不對勁。
他面色發青的同時,雙手看上去竟五彩斑斕。
而紫色毒煙的源頭,正是他那一雙手掌。
徐永生時常瀏覽學宮書閣典籍,尚未見過如此模樣的儒家武學。
此刻的向雨亭,怎么看,怎么像是走純粹武夫的修行路線,而且將要走火入魔。
眼見滿地死難者,徐永生腦海反而更加清明:
武夫五相五氣之一的煞氣。
越是積累煞氣層數多,越是要屠戮大量生靈,方才可以向更高境界攀登!
“走火入魔,走火入魔……我,我確實是要走火入魔了!”向雨亭聞聽徐永生之言,先是哈哈大笑,接著又嚎啕大哭起來:“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儒家五常不行,武夫五氣也不行,我始終修不成武魁,我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徐永生注視對方雙手。
歐陽樹則半是詫異半是駭然:“你……儒家武者,強行變成純武夫了?”
向雨亭忽然停止哭泣,面上帶淚的情況下,嘴角卻又扯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可以,可以的,只要……只要特別想,特別渴望,再殺上足夠多的人,就有機會……有少許機會,不多,似乎就只有一點點,但我成功了,成功了!”
那臉色發青的青年,又重新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極為暢快。
徐永生靜靜看著對方,忽然也一笑:“到頭來,有用么?”
向雨亭笑聲猛地中斷,望著徐永生怔怔發呆,眼眶里猛然又流下淚來:
“試了很久了,純粹武夫這邊,好像也不行……”
徐永生:“你這個模樣,先前就有問題,早該被人發現,到現在才露出風聲,該是有人幫你遮掩?”
向雨亭怔怔答道:“家父……”
歐陽樹聞言,先是略微茫然,繼而神色微微一變,連忙靠近徐永生,壓低聲音問道:
“徐先生,他的姓氏,是方向的‘向’,還是一個工一個頁的那個‘項’?”
徐永生盯著向雨亭,目不斜視:“方向的‘向’。”
歐陽樹咽了咽唾沫:“禁軍右驍衛在東都這里,就有個向旭向郎將,方才我們看見火把,我猜測也進山的那個……”
禁軍郎將,五品武魁。
而徐永生已經不需要再驗證。
歐陽樹聲音雖輕,但向雨亭還是聽到了。
聽見“向旭”兩個字,他雙目中陡然亮起奇光,嘴角咧開更詭異的大笑:“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