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不懂。別給我整那些咬文嚼字花里胡哨的。”小刀同學表示生無可戀,“你就告訴我,什么時候開打——”
一說起聽不懂,徐青玉突然想起小刀還是個文盲。
她拽著他的手摁在小幾上,眼神越來越亮,“小刀,我教你認字吧。”
小刀覺得自己笨學不會,扭扭捏捏的本能抗拒:“我一個叫花子…認字干啥,又不考狀元…”
“小刀……”徐青玉難得口氣鄭重,平日里她總是吊兒郎當,此刻臉色卻是前所未見的正色,“你已經不是街頭的小乞兒,所以從前那套生存法則已經不適合這里。從前你搶別人的飯,只需要拳頭比別人硬,打得過別人就行。可這里……體面人搶食,只靠拳頭是不行的。”
小刀凝神,不動聲色的扯過一張紙來,破天荒的沒跟徐青玉抬杠,“我知道了。”
從前比拳頭,現在比腦子。
終究根本,就是搶飯碗。
徐青玉調查褪色一事情自然推進得不順利。
她想要查用料、采購、使用記錄,全都被人給擋了回來,不知怎的,這些人今日猶如鐵板一塊,半點縫隙也鉆不進去。
崔匠頭態度熱情,但一問三不知,逼急了就說自己年紀大了,記不住事,辛苦她自己去三樓房間里去翻。
三樓有個小房間上了鎖,里面擺著所有倉庫進出貨和采購記錄。
而鑰匙…自然在盧柳身上。
徐青玉找盧柳拿鑰匙,盧柳就推說里面有歷年的賬冊,得周賢點頭才能讓她進去。
徐青玉舉步維艱。
小刀就給她出主意,“實在不行,我們告訴周老爺吧。再狠狠的告他們一狀!就說他們刁難咱,什么東西都不給咱。分明就是阻礙咱們調查!”
徐青玉笑著道:“拉著周老爺做判官,且不說周老爺如今著急上火,沒空理會下面人的爭斗,就說他真幫著你我說話,也會顯得我很沒本事,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以后我還要如何在尺素樓發號施令?”
“可他們誠心使壞,你怎么查?”
他們好不容易從通州晝夜兼程趕到青州來,那是為了大干一場,可不是為了受這幾個老東西的欺負!
徐青玉反問:“他們內部難道就是鐵桶一塊?”
當然不是。
尺素樓里兩位賬房兩位掌事,她只見了盧柳,還沒見過跟周隱在酒樓見面的董裕安。
好在,董裕安下午出現在尺素樓,竟還主動來見她。
董裕安正值壯年,三四十歲的年紀,人白白胖胖,卻精神矍鑠,自帶三分笑,見了徐青玉比那幾個老家伙熱情。
這是一只…典型笑面虎。
“哎喲,前兩天就聽說尺素樓里來了位俊俏的姑娘,本早就該來見見,不曾想被事情耽誤了。”
此刻徐青玉蹲了一上午的點,就為觀察崔匠頭他們的染色工藝,崔匠頭不配合,她只能靠自己查。
這查案首先得了解整個染色過程,徐青玉勉強摸到了一點門道,趁著中午的時候趕緊在廚房角落刨上兩口飯。
他們還是住在二樓屏風后的小角落,白日尺素樓里有客人,他們不好在上頭走動驚擾客人,因而只能見縫插針的跟著工人們吃飯。
她這一耽誤,廚房只剩些殘羹冷炙,連粥都是稀稀拉拉,她也不嫌棄,跟小刀兩個人跟農民工務工似的刨得歡騰。
不等她回話,董裕安就蹙眉訓斥他身邊那學徒,“哎喲,怎么回事,沒給徐姑娘單獨安排飲食?怎么叫她跟伙計們一起吃?”
那學徒委屈道:“是盧大掌事安排的。我也不好插手。”
還演上了。
董裕安嘆口氣,一臉擔憂,真情實意:“哎,盧掌事年紀大了,做事難免不妥帖。您別跟他一般計較。對了,眼下咱尺素樓里工人多,女工們好歹也有張通鋪輪著睡,我看您住二樓成衣間,那地方連張床都沒有,怎么能睡人?”
徐青玉聽了一耳朵董掌事暗戳戳的挑撥,笑著道:“盧掌事日理萬機,略有疏漏也是正常。咱們做伙計的,把東家的事情辦好最重要。”
“話雖這樣說…”董裕安臉上露出的笑容有些刻意,說的話更是模棱兩可,“您好歹是老爺的貴客——”
徐青玉嘴角微凜,還沒品出董裕安話里的滋味,“我算哪門子的貴客,不過是老夫人打發過來幫忙的伙計罷了……”
“不是說徐小姐是……”董裕安一副說錯話的綠茶模樣,徐青玉發現了,綠茶不是女人的專利,這尺素樓里的老爺兒們一個個茶藝比她還要高端。
倒是小刀急了,瞬間上鉤,“是什么?”
董裕安終于舍得分一點視線落在旁邊到徐青玉肩膀的小男孩,徐青玉到尺素樓的第二天,他就已經派人找那車夫和鄭老三打聽過,這小男孩是徐青玉路上撿的乞兒,說是認了個義弟。
這小孩兒跟狼崽子似的圍繞在徐青玉身邊,倒是很知恩圖報。
“這……”董裕安吞吞吐吐,“不過是些胡話罷了。徐姑娘不用在意,安心辦好差事便是。”
徐青玉不樂意了,“董掌事有話不妨直說。”
“哎!”董裕安臉上露出難堪之色,“您是通州那邊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又獨身來這尺素樓,底下就有些不好的猜測…不過徐小姐不用往心里去,流言來得快去得也快,您平日里避著些老爺便是了。”
徐青玉聽明白了,她臉色大變,一副受了屈辱的模樣,逮著董裕安的手不許他走,“哪個殺千刀的在背后亂嚼舌根子!是盧掌事對不對?我就知道是他!這些天就他對我百般刁難!如今還來造我的謠,分明是想趕我走!”
董裕安連忙道:“捕風捉影的事兒……這可不好說…徐姑娘可別說這話,老爺聽了該不高興了!”
這茶言茶語的…怎么眼熟?
不是她拿來對付阿笙的嗎?
她絕不允許尺素樓里有比她更綠茶的人!
徐青玉恨恨道:“我饒不了他!你等著,看我怎么收拾他!”
等董裕安離開以后,小刀望著那人的背影感慨了一句:“這里還是有好人的…還好,這董掌事不像那個盧掌事一樣是個黑心腸的人!咱以后可以找他幫忙!”
這小子怎么回事?!
她可得好好治治這小子識人不清的毛病!
她嘆口氣,想著人教人,教不會,事教人,一遍會。因而她笑瞇瞇對小刀說道:“是啊,董掌事可真是個好人呢。你這些天跟著他,有什么不會的就請他教你。”
小刀點頭,還熱心為她籌謀:“我覺得你可以跟這個董掌事聯手對付盧老頭,董掌事人雖好,但誰不愿意當老大?說不定這就是我們撕開局面的法子!”
過程全錯,結果倒是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