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壯身子在地上不斷蛄蛹,喉嚨里發出詛咒怨毒的怒音。
“原來如此。”傅聞山笑,暗道這女子玩弄人心的手段爐火純青,他斂了那雙好看的眸子,語氣聽不出喜怒,平淡得仿佛在陳述一件事實,“沒曾想…有朝一日…傅某也做了一回別人手里的刀。”
“我已坦誠相待,傅公子打算如何處置我?”她又指了指那小乞兒,“公子要殺要剮,我無有怨言。唯有這小孩是受我之托卷入這是非之中,還請公子高抬貴手饒他一次。”
傅聞山忽而收起笑臉。
午后的陽光那般熾烈。
可他的瞳孔里卻是陰惻惻的。
“你不過是周府的一個賤奴,有什么資格和本少爺談條件?”
徐青玉淡淡一笑,全然不將對方羞辱放在心上。
“公子不妨說說看。只要我有。”
這丫頭說話倒是囂張。
如今東窗事發,竟也不再自稱“婢子”,反而張口就是一個“我”。
藏書閣遇刺那一晚他就知道。
這丫頭看著乖順,實則一身反骨。
她哪兒是什么烈犬,分明是一條會吃人的惡犬!
“那姑娘覺得…你身上有什么東西是我傅某想要的?”
徐青玉一愣,低頭看了自己一眼,隨后笑道:“我確實身無長物。我是女人,我只有一副沒開過苞的身子能做籌碼。我也不要名分,公子要笑納嗎?”
石頭和靜姝猛地轉頭看向徐青玉。
這周府的丫頭…這么帶勁的嗎?!
石頭長劍一偏,指向徐青玉,怒聲道:“你果然想攀我們公子的高枝兒!我們公子潔身自好,才不會被你這妖精迷惑!”
傅聞山盲杖一抬,推開那把橫在徐青玉面前的長劍。
他唇角微勾,紅唇輕啟,瞳孔淡淡,語氣云淡風輕得仿佛今日去菜市場買了兩根青菜一般隨便:“好啊。”
石頭:!!!
靜姝:!!!
那小乞兒大呼,強撐著支起身子:“你瘋啦!要跟…野男人睡覺!你不必為了…為了我…做到…做到這種程度!大不了…大不了一死!”
徐青玉臉上沒有任何小娘子的嬌羞、諂媚、曲意奉承,她眼神直通通的盯著傅聞山,仿佛在商量什么家國大事,“現在嗎?去里面還是外面?”
終于。
傅聞山臉上笑容一寸寸凝結。
他握住盲杖的手…緊了一分。手背上青筋迭起。
縱然他眼睛有疾,可他依然敏銳感知到眼前女人的咄咄逼人。以及那詭異的通身正氣。
沒錯。
這女人張口就是要陪他困覺。
可偏偏她語氣大義凜然!
仿佛她不是要去陪男人睡覺,而是去上陣殺敵!
干他娘的。
這小娘子沒有嬌羞,是他傅聞山先嬌羞了!
他揮揮手,示意石頭給那小子松綁,徐青玉看見他的動作后,提在喉嚨的這口氣終于慢慢松下。
那小乞兒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擦干臉上的血,埋怨的瞪著她,“你不走?你真的…要陪…這男的睡覺?”
“小孩兒操心大人的事情作甚?”徐青玉隔空將王氏給的那錢袋扔了過去,“拿著錢找個大夫瞧瞧。”
她的視線定定落在小乞兒十根流血的手指頭上,“抱歉,這次連累了你。你快走吧。”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你包子哥…是最講義氣的!”
小乞兒利落的抓起錢袋,捂著胸口深深看了徐青玉一眼,又瞥一眼她身邊的那個頂頂厲害的瞎眼男人。
毫不遲疑。
小乞兒轉身,翻墻便走!
他是螻蟻,可斗不過院子里的這頭猛獸!
徐青玉轉過頭來,心中盤算若只是陪這位傅公子睡上一覺就能抹平所有事情,似乎也很劃算。
傅聞山的敏銳打斷了她所有的計劃。
傅聞山身邊那兩個護衛身手了得,按照她的設想,只要徐大壯摸黑進來,定然被這二人察覺。前段時間這傅公子又剛被刺殺,二人如今驚弓之鳥,將徐大壯當做刺客一刀殺了順理成章。
就算徐大壯供出小乞兒也不要緊。
通州城遍地都是乞兒,要找到其中一個,無異于大海撈針。
唯一的紕漏是…傅聞山的動作太快。
他的能量太強。
半日之內,排查出城內上千乞兒,精準抓住小孩哥,這樣的速度可謂是給了她當頭一棒。
陪他睡覺嗎?
她虧嗎?
半點也不虧!
不妨先利用這點姿色哄騙他從沈玉蓮手里拿來賣身契…再成日纏著他叫他喘不過氣來,今兒個買脂粉,明兒個買衣裳,總能叫男人生出厭惡。
十天半月不行,那就兩三個月。
男人嘛,喜新厭舊乃家常便飯。
到時候還不是天高任鳥飛?
至于貞潔、名聲,那值幾個錢?
失節事小,餓死事大!
“青玉姑娘…”見那小娘子一臉認真的低頭盤算,他又指了指徐大壯,“他如何處置?若是將人放走,只怕后患無窮。”
看吧。
所有男人對于想要跟他們困覺的女人都會生出好感。
就連男狐貍也不例外。
這回,他說話的聲音里褪了殺意。不再是方才那樣冷冷淡淡的語氣。
傅聞山見她發呆,“青玉姑娘?”
徐青玉回過神來。
紅唇輕啟。
殺意凜凜。
“賭狗必殺。”
徐青玉偏頭看向石頭手里的劍,“石頭小哥,借劍一用。”
石頭不情不愿的把劍扔過來。
那劍用青銅打造,劍身雖薄,那把劍落到自己手上那瞬間徐青玉便差點栽地上。
無奈只能望向靜姝,“有匕首嗎?”
靜姝心情復雜,見傅聞山沒有反對,便將一把匕首隔空扔了過去。
徐青玉拿著匕首逼近徐大壯。
她步子走得慢。
腦子里走馬觀花似的回憶起從前兄妹的點點滴滴。
她七八歲就被賣進周府,賣身那日徐大壯也曾嚎啕大哭的拽著她的袖子不讓走,還說些什么長大了一定掙錢把她贖回來的傻話。
幼時家貧,徐大壯給人家做工得了一枚雞蛋,小心揣了二十里路回來煮熟了分給她吃。
他總說,老子將來要掙大錢,要讓兩個妹子頓頓都吃雞蛋喝肉湯,再不必被人看不起。
從前她在周府的時候,徐大壯也生怕她在周家被人欺負,經常偷摸來看她,每次來都帶點不值錢的零嘴,次次見了面都問有沒有人打她,需不需要幫她揍哪個家伙。
直到一年前——
她想出了這絨花的生意。
徐大壯有了錢以后腰桿挺直了,應酬多了,朋友多了,架子大了。
甚至還染上了賭癮。
賭,是絕癥。
無藥可醫。
若叫徐大壯活在世上,就算她銷了奴籍獲得自由,可一生命運仍然系在徐大壯身上。
男權社會,徐大壯作為徐家唯一男丁,對她婚嫁和財產擁有至高無上的處置權。
徐大壯會是另外一個沈玉蓮。
她不想殺人。
她能原諒徐大壯的貪婪、自私、絕情。
卻無法原諒一個連親妹都能賣進窯子里的賭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