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蓮心中掛念徐青玉贖身的事兒,也知道她昨日外出了一宿,心里放心不下,天剛亮便招了她來問。
又見那丫頭臉色郁郁,她便湊上去:“如何?”
徐青玉不說話。
沈玉蓮心中石頭落定,“瞧你那張死了老子娘的臉!我早跟你說過,你那娘偏心你兄弟,就算有錢也不肯拿給你贖身。這回信了吧?”
“以后歇了出府的心思,老老實實留在我身邊。我親自給你尋門好親事。”
徐青玉面無表情的福身,“多謝少奶奶。”
徐青玉一整日都不踏實,下午些時候,沈玉蓮喚她跟前伺候,一進屋她就看見梧桐苑的靜姝正和沈玉蓮說話。
沈玉蓮招了招手,臉上笑著:“青玉,靜姝妹妹說傅公子正尋個會認字的丫頭給他讀書聽,剛好聽說你認字…你就跟著走一遭。”
徐青玉心里一“咯噔”,視線落在靜姝臉上。
靜姝含笑望著她。
沈玉蓮眼里的狐疑藏得很好,“傅公子是周府的貴客,你給我好生伺候著!若敢怠慢,回來剝你的皮!”
徐青玉只好跟著靜姝往梧桐苑的方向走。
梧桐苑的桃花幾乎凋落,地上一片落紅,傅聞山坐在石凳上,手邊擺放著一副天青色祥云茶具。
徐青玉的視線最先落在他那柄烏木盲杖之上。
隨后看見院子里的徐大壯。
他眼睛烏青,唇角有血,此刻被五花大綁的跪在地上,再一細看,他右手手掌被利刃砍斷一半,血水涓涓從胡亂包扎的傷口之中溢出,打濕他面前的青石地板。
——啪。
靜姝在她身后關上了梧桐苑的大門。
隔絕外界所有動靜。
徐青玉瞳孔一縮,低頭上前,如鵪鶉般低頭:“傅公子。”
傅聞山轉過頭來,順著聲音來源處望向她。
她看見他那雙漆黑之中帶點灰白的瞳孔。
男子穿一身煙青色緙絲寬袖居家服,他坐得筆直,雙手撐著那烏木手杖仿佛撐著一把落地劍。
“青玉姑娘,我正要問你,這人昨夜拿著匕首摸黑竄到我的房間行刺,被我護衛抓了個正著。他口口聲聲說是你的親大哥,我便請來姑娘辨認一番。姑娘且看看,這人…是你兄長嗎?”
徐青玉轉過臉去。
看見徐大壯那張發白的臉。
他的嘴被人用抹布捂住,驚恐的淚水不住往下掉,嘴里“啊嗚啊嗚”的哀求著。
徐青玉抽回視線,“沒錯,這人是我大哥。但我和他早已斷絕關系!”
“哦?”
“此人嗜賭成性,不僅輸光了家里所有銀錢,還將家里東西物件賣了個七七八八…甚至…還…把我妹子賣進了畫舫。婢子昨日告假回家,發現家里老娘快要餓死…而這畜生卻還在賭坊逍遙…”
徐青玉垂下眸子,眼中蓄起霧氣,雙肩微微顫抖,我見猶憐,垂首之間露出白皙優美的后頸,“婢子實在氣不過,便將這畜生打了一頓。不曾想他懷恨在心…”
“公子,此事都怨奴婢。”徐青玉聲音里帶起一絲哭腔,“若不是奴婢打了他,他也不會尋機報復。他翻墻入內…定然是想殺害奴婢!只是陰差陽錯,入了公子的院落!”
徐青玉匍匐在地,“可無論如何,他傷了公子,那就是罪該萬死。還請公子重重責罰,萬不能心慈手軟放過這畜生!”
徐大壯急得“嗷嗚”的叫起來,只恨不得撲到徐青玉身上,石頭踹他一腳,“給我老實點!”
徐青玉俯首之間,看見那男子腳上的黑色皂靴。
半晌,聽到那道撓人耳朵的聲音。
“青玉姑娘誤會了。你這兄長闖入我院子里來,并非機緣巧合陰差陽錯。而是有人蓄意為之。”
徐青玉肩線一僵。
抬頭之際,那石頭轉身入內從地上拖出一個七八歲的孩童來,那孩子穿一身破爛的粗布麻衣,十根手指的指甲全部被人用鉗子拔掉,一雙手鮮血淋淋,已經被折磨得不形,拖行之處帶過一片血水。
徐青玉臉色微變,汗毛根根立起。
心臟仿佛要跳出喉嚨。
“你兄長說,有人告訴他,你的院子就在靠街方向,只需翻過這面矮墻就能摸到你的床頭來。”
傅聞山聲音淡淡。
徐青玉后背衣衫打濕,黏糊糊的貼在一起。
她的五感放大,清晰的聞到空氣里殘留的桃花香氣。
以及……殺氣。
“有人要借這徐大壯的手殺我。他們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就能除掉我,可惜…我半日便在通州城內抓到了這小乞兒。”
傅聞山瞇著眼睛笑,他眼里無光,卻有漫不經心的殺氣,“這小乞兒倒是講義氣,無論怎么上刑都不肯吐露背后兇手。”
徐青玉喉頭一滾,看向躺在血泊中的那小乞兒。
小乞兒沒有死。
他胸膛起伏著,整張臉浸在泥地的血水之中,氣若游絲:“老子剛才…都招了!老子…看見過…這小娘兒們…翻墻而入!是你們…你們…自己不信!”
徐青玉藏在衣袖里的手微微發抖。
“嘴硬!”傅聞山的手指輕輕敲擊那烏木盲杖,男狐貍就連訓斥人的聲音也聽不出殺意,淡淡的,冷冷的,仿佛萬物如芻狗,“斷了這小子的手腳,看他能撐到幾時!”
——叮。
石頭提劍而去。
“且慢!”
徐青玉胸脯急劇起伏,聲音卻平靜,她轉頭看向那年輕男子,“傅公子…”
傅聞山仰頭看她。
她遮住了陽光。
他只看到刺目金光之中那條模糊的身影。
“放了這孩子。要打要殺,我一人擔之。”
傅聞山那好看的眉頭皺起,他看起來很疑惑:“青玉姑娘何出此言?”
話既說出口,她倒沒什么可怕的了。
“人是我引來的。”
那小乞兒大聲疾呼:“你這蠢貨!老子堅持…這么久,可沒出賣你!你這會兒裝…什么英雄?小爺輪得到你一個小娘兒們…來救?!”
徐青玉充耳不聞,目光猶如這耀陽般讓人無法直視,“徐大壯賭癮入骨,藥石無醫,只能借公子之手除之。”
徐大壯瞪大雙眸!
“借刀殺人?”傅聞山偏頭,瞇眼看向聲音來源處,“你既有這歹毒心腸,為何不自己親自動手?”
對呀。
為何她不自己動手?
“因為我…婦人之仁。”那小娘子竟笑起來,“況且…君子遠庖廚。我這個人與人為善,不喜見血。”
滿屋寂然!
“那我倒要問問,姑娘準備怎么借我的手除掉你大哥?”
“簡單。我打他一頓后故意暴露身份,再露出錢財,并威脅掐斷他的生路,他定然對我懷恨在心伺機報復。此時只要有人對他一慫恿一指點,他就會像無頭蒼蠅一樣闖進來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