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鈺知道書房失守意味著什么。
把暗哨全喚出來一排查,果然是靠園子角上的防守出了問題。宴席開始之前,崗哨上的人因為腹痛,臨時更換過值崗的人。
那只是須臾之間,但對于經驗豐富的老手來說也夠了。
“一定是殺何建忠的那人干的,一定是他們!他們是怎么混進來的?那么多人圍著府墻,都沒有看住嗎?!”
廣陵侯又急又躁,把案頭的一堆書全抹到地上。
護衛在面前跪了一地:“小的們萬死不敢出差錯,沒有任何一處讓人有機可乘。但今日賓客眾多,或許是趁亂進來的也有可能。”
焦躁中的廣陵侯被點醒,但魂魄又飛了一半:“難道是混在賓客之中進來的?!”
杜鈺忙:“趕緊去查,今日到來的所有人當中,有哪些人是對不上號的!”
他這里才發號施令完畢,王府就來人傳話了。
父子倆都感到奇怪,畢竟兩個時辰之前晏北才從這兒離去。
但晏北向來不管他們杜家這些事,頂多只是言官們告得狠了責問幾句,廣陵侯料想跟書房失守無關,連忙收整收整心情,到了王府。
被領到養榮齋時,晏北在書房里等他。
鰥夫的書房也透著一股寡淡之氣,四面不是書架就是兵器,連盆花都沒有。
晏北換上了一襲家常的寬袍,盤腿坐在靠窗的錦榻上,手里握著一卷書。
暮光從窗外投射進來,將大半個身子背朝著窗戶的他,面目覆蓋在陰影里。
廣陵侯仗著自己是親戚,以往找到機會總會腆臉嘮兩句家常,此時見他如此,不知不覺屏氣凝神。
“王爺,下官來了。”
晏北把書卷在手上,眼皮微垂:“杜明煥,你可知罪?”
廣陵侯心里一跳,但仍然繃住:“下官不知何罪?”
晏北一聲冷笑,兩本卷宗丟在他膝下:“何家的案子本王已經查明白了,三年前七月初三,也就是先帝駕崩那天夜里,何建忠父子與張少德父子,同時不在府中。
“你說,他們去哪兒了呢?”
廣陵侯眼前一黑!
今日晏北突然紓尊降貴前來赴宴,他歡喜不已,竟因此忘了還有這茬兒!
他撲通一聲跪下:“王爺!這,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晏北又是一聲冷哼,把高安早上才送到他手邊的一本賬簿丟出來,“那本王就再提醒你一句,你們杜家在三年之前,可是窮的連下人都請不起幾個了。
“怎么一接手皇城司,就突然發財了?”
這賬簿剛好丟在廣陵侯跟前,而且還剛好翻開了,里面一筆一筆的記錄,竟全都是他親自經手過的田莊地契!
廣陵侯兩手發涼,上下唇碰了幾次才發出聲音:“王,王爺這是,這是何意?”
他兩邊太陽穴刺癢,似有萬千蟲蟻在爬。
“這話不是應該我問你嗎?”晏北仍然盤腿坐著,卻向榻下微微彎下了身子,一張冷臉與他只距一尺,“你在外頭總把靖陽王是你表弟掛在嘴上,背著我卻干這些掉腦袋的勾當!
“杜明煥,想死你別拉上我!
“先帝駕崩的那天晚上,何建忠和張少德都出城去了,他們都是你的心腹。
“從那夜之后,這二人更加被你視為左膀右臂。
“他們跟著你一起發了財,如今老底都讓我查穿了,而你跟我說你不知道?”
廣陵侯試張了幾次嘴,均沒發出聲音。
晏北下地走到他的面前:“聽大理寺的人說,永嘉郡主死的很慘,兇手連她僅僅三個月大的孩子都未曾放過,跟隨她的人一個不留。
“而她自己也被百來名的殺手團團圍住刺殺,到最后連具全尸都沒留下,你聽說了嗎?”
“王爺饒命!”
廣陵侯撲倒在地下,咚得磕了個頭!
如果說前面他還能抵死相抗,到這里他竟然連百名殺手都知道了,自然是什么都猜出來了呀!
他悲天哭地:“此事真的跟我無關,何建忠他們去干什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王爺明察呀!”
上回把何張兩家的案卷送過來后,他明明已經和杜鈺做了妥善打點。
家財能夠讓晏北查到,還不算奇怪,畢竟憑他靖陽王的本事,稍微動用點心思就能到手。
但這何建忠和張少德的行蹤,晏北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又是怎么聯想到這二人跟永嘉郡主的死有關的?
從何家出事開始,廣陵侯最害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關鍵是他做夢也沒想到,短短幾日之間,晏北就能掌握到這么多的證據!
這么說來,暗中去過他書房的人豈不就很明顯了?
哭到這里他臉上抽搐起來。
東西落在他人手中,他還有可能憑借皇城司的威力搶奪回來。
可到了他靖陽王手上,那就是再來三個自己了也不可能拿回的了!
三年了,背后的人早就暗中把所有痕跡抹去,從來沒有人查到過何建忠與張少德有嫌疑,僅僅因為何家出了幾條人命,晏北竟然查出這么多!
神仙都沒他這么厲害!
廣陵侯又驚又慌,跪行上前:“王爺,您是知道我的,平日雖會犯些小錯,這等謀殺宗室皇親之事,我怎么敢?
“我對天發誓,我跟永嘉郡主一點關系都沒有!”
晏北看了眼華臨正在給阿籬查看身體的后院方向,喉頭下沉,而后他收回目光,一抬腳踹在廣陵候當胸!
“那你最好是。
“倘若事后讓我再查出什么別的證據——杜明煥,我數過了,你杜家上下一共四十三口。菜市口的鍘刀絕對不會只擺四十二臺!”
說完他抽身抬步,走向了屏風后的里間。
廣陵侯呆坐在原地,許久后眼珠兒才往下移了移,看起了地上的賬簿。
隨后他抬袖擦了擦從鬢角流下的汗珠,彎腰撿賬簿時,又朝屏風處看了一眼。
一抹精光在他眸底游弋。
他沒有聽錯,剛才晏北說的是找到證據再辦他。
既然還要找證據,那就說明還只是猜測,剛才就是在詐他!
他撐地站起來,起身的半途,嘴角不著痕跡扯了扯。撣了撣衣袍,走出門去。
迎著風,腰桿子又直起來了。
沒有確鑿證據就好!
哪怕就是丟失了那一沓罪證,也沒有什么了不起。有皇城司這個牌子,他總歸還是有辦法收集回來的。
唯獨就是可惜了那串珠子!
那珠子是他給自己留下的籌碼,竟然——也讓他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