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焦明看著手上的字沒有任何表示。
助理打開了房間門,黃焦明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著。
助理疑惑道:“黃教授?”他不知道是該攔著還是該放行。
“小李,你去餐廳看看還有沒有飯。”這意思很明顯了。
小李走后,黃焦明坐到了床邊的單人沙發上,他看著我,問:“你想說什么?”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黃焦明,他六十五六的年紀,頭發白多黑少,反而襯出一股學者范兒。老頭年輕的時候應該是那種長相普通的人,當了一輩子學術大佬,臉上有了些許剛愎的傲氣。
不用懷疑,任何行業的頂尖人物受了一輩子追捧,驕傲和自信稍稍處理不好就會變成剛愎,就算你油條是這條街里炸得最好的也難免。
只是現在的黃焦明三分傲氣里帶著著七分的頹唐。你傲氣了一輩子到老晚節不保活該受到的反噬也會加倍,現在有個詞叫破碎感,你見過六十多歲充滿破碎感的老頭嗎?
黃焦明坐在那里仰視我,眼神卻是居高臨下的,還帶著一些戒備。
我說:“你不想知道那副思維導圖是誰畫的嗎?”
黃焦明搖了搖頭:“以前你憑這個字和這句話還能訛我點錢,現在我已經不在乎了。”不在乎放我進來干啥?
我忽然指著他道:“就是你畫的。”
黃焦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
“你一輩子做了那么多手術,就沒一臺跟陳子涵是很像的?”
黃焦明下意識道:“當然有,可這能說明什么呢?”
“經驗使然,大膽預測,陳子涵當時的情況很危險,先假設出血點,再有的放矢,這么做是沒錯的。”
“道理是沒錯,現在反而是因為猜對了解釋不了。”
“我給你解釋——”我開始大段背誦,畢竟咱文科的底子還是在的,雖然沒能按順序,而且通過黃焦明的表情就知道有些詞是不準確的,但先背“臣本布衣”再背“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憊”,對一個有文學功底的人來說想來意境表達還是統一的。
“……確定了這些因素,避開神經,用電烤止血。”
“電凝,電凝。”
“嗯,差不多一個意思,你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黃焦明猛地掏出那張思維導圖,手抖得厲害,既像是托著一塊剛燒出來還發燙的磚,又像是帝王拿著傳國玉璽。
他指著圖道:“最終還是繞不開這個問題:你怎么敢從一開始就圍繞這個預測的出血點做大量的工作,萬一不在這里呢?”
“不影響,即使你判斷失誤也沒有浪費時間,兩軍開戰,反正彈藥都是給對方準備的,你猜到他們將軍的位置,先集火一波有錯嗎?”
黃焦明眼睛越來越亮,又提了幾個問題,我只能根據關鍵詞重復劉振華說過的話,中途反而是黃焦明不停糾正我的說法,到后來,其實是他自己在自言自語。
“通了!全通了!”他站起來道,“所以這張圖到底是誰畫的?”
“我都說了這么多了你還明白嗎,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說是誰畫的?”
黃焦明的眼神像是有人用槍逼著他收下1000萬的巨款,既驚喜又惶恐道:“是我?”
“對嘛。”
黃焦明緊走兩步拉住了我的手,涕淚橫流道:“謝謝!謝謝!”他似乎覺得謝字不足以表達他此刻的心情,突然膝蓋一軟就要跪下,我拽了他一把,禍是他惹出來的,畢竟是劉振華做事不夠嚴謹,我現在送他一場功名也是有私心的,主要咱從小受的教育也不支持這么大歲數的老頭給你磕一個。
就在這個當口房間的門被打開,陳子涵爸爸提著幾個餐盒走了進來。
黃焦明滿臉都是鼻涕眼淚,半跪不跪,我抓著老頭的手,連攙帶扶。
“老師!”場面太過離奇,陳子涵爸爸無措地看著黃焦明。
我趕緊對他說:“黃教授上歲數了,腿腳不利索了。”
“劉……劉振華爸爸!?”合著他這會看清我是誰。
黃焦明驚訝道:“你們認識?”
陳子涵爸爸道:“這是涵涵同學家長。”
黃焦明努力平復情緒,對他道:“你先出去吧,我們說一會話。”
“好的……老師。”陳子涵爸爸掃了一眼那張思維導圖,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出去了。
黃焦明此刻全然顧不上這些小事,他盯著我道:“是你!你是誰,怎么有這樣的本事。”
我拍了拍他的手道:“一些無聊的興趣罷了,兒子的同學受苦,我也只是臨時猜測。”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老頭可不傻。
“你就當高手在民間吧,這個問題打住,以后再說破大天去,它也是你的作品。”
老頭眼淚又下來了:“這可真是……我這輩子,就愛個名,丟人吶。”他忽然撒開我的手直奔行李箱,“你說,你想要啥?”
我無語了,咋,這是想送我幾件舊衣服報恩啊?后來一想可能銀行卡也在行李箱里,一個做了7000臺手術的神外專家,必然還是有些家底的。
“你就沒懷疑過那個‘煉’字我是特意練了來忽悠你的?”
老頭不好意思地笑笑:“丑得那么特別的字,練是練不出來的。”我這才發現他不知什么時候把手上的字都搓掉了……
我說個笑話其實也是為了打破一下尷尬的氣氛,我說:“我找你確實有事兒。”
“你說個數吧。”
“不是錢的事兒,你既然說了這是你畫的,后來為什么又改口了?”
黃焦明眼睛里忽然充滿了恐懼,小聲道:“能不聊這個嗎?”
“可以呀,那你這輩子也別再提那張圖,你在任何場合敢提一個字我就舉著‘煉’字橫幅打你的臉。”
黃焦明嘆了口氣道:“我是怕說出來你不信——我給陳子涵做完手術沒多久,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忽然有一天有兩個人沖進了我的公寓把我綁架了!”
“不是圖錢?”
“不是,他們把我綁到了一個手術室里,手術臺上躺著一個腦袋受了外傷,已經麻醉了的病人,他的情況跟陳子涵一模一樣,然后那兩個人逼著我給他動手術,或者再根據他的情況畫一張思維導圖。”
要不是劉振華就是超級AI,我肯定會以為他在胡說八道,此刻我卻是相信他的,我問:“那兩個人長什么樣?”
“他們是一男一女,女的只能看出皮膚很白,身材……身材也不錯,那個男的走路姿勢很別扭,不怎么說話,我就記得他那雙眼睛像死魚眼一樣!”
我長舒了一口氣,到這里我今天這趟就算沒白來:女王和怪魚果然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