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玩意兒?”
薛向研究不透戒指,便懶得關注了。
他開始籌劃未來,距離秋闈,還有七個月,去書院補習,不在他的計劃之內。
他卓絕的記憶能力,是他在科場文試中的終極底牌。
這些日子,他并沒荒疏文字,下的苦工也不少。
再加上黃裙女送來的筆記,他受益匪淺。
對郡試的文試部分,他并不擔心。
他擔心的是修行考教。
畢竟,這次來的蔭生不少,聽說還有筑基境的。
這等局面下,想要出類拔萃,壓力空前。
而謝海涯再三交待,每一次考試,都應當力爭上游。
因為,優秀的成績,不僅有助于嶄露頭角,獲得大人物的關注,為自己在桐江學派內贏得話語權。
更重要的是,每一次科考,排名靠前的士子,都能得到豐厚的獎勵。
只要跟獎勵有關的,薛向就沒有不熱心的。
所以,當務之急,他決定再沖一把修為境界。
這日,和家人包了頓餃子,酒足飯飽,薛向宣布,他要出外游學。
待郡考結束,再回家鄉。
盡管不舍,但全家早有這個心理準備。
除了小家伙情緒不高,眾人一致表示支持。
畢竟,這個年代,士子游學,是科舉的必經之路。
薛向不喜歡告別的感覺,次日一早,趁著家人都在熟睡,他踏著薄霧,悄悄出門。
才轉過身來,便見美艷如畫的柳眉立在不遠處,笑吟吟地看著他。
薛向張開雙臂,柳眉上前,輕輕抱了抱他,在他耳邊輕聲道,“家里有我,郎君勿憂。”
“眉姐,我若考了第一,有沒有獎勵?”
“你要什么獎勵。”
“我也說不上來,送姐姐一本書吧。看完了,姐姐就知道我要什么獎勵了。”
薛向輕甩衣袖,一本書滑入掌中,被他塞入柳眉懷中。
柳眉翻開書頁,立時認出筆跡,正是薛向的文字。
便見扉頁無字,只有正文,略略掃了開頭,像是和凡間差不多的修煉類的話本傳奇,只是主角是兩個女的,一個叫黃蓉,一個喚駱冰。
才看了幾行字,便漸漸入迷,忍不住往下看去,忽然文字變得大膽而火辣起來,她再抬頭時,哪里還有薛向的身影。
可這本書籍像是打開了一個嶄新世界,她心中既羞又奇,既怕又抑制不住內心的窺視欲。
就在俏姐姐心中小鹿亂撞之際,薛向已走出前街。
他也是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眉姐姐固然天姿國色,可惜思想保守,那方面的知識近乎于零。
再美的女子,若是不解風情,親近起來,又有幾分意趣?
可惜,這個世界,那方面知識幾乎就沒有傳播。
不得已,薛大官人只能親自下場,做思想界的啟蒙者。
半柱香后,薛向出現在城東的一個僻靜小院,這是他早租好的房子。
他說出外游學,不過是要摒棄家庭的干擾,專心修煉。
回到房間后,他第一時間閃身進了文墟福地。
隨即,他開啟了圣賢畫像里的福澤靈域,取出靈石、星云盒,催動星云霸體訣,開始引靈入體。
兩個時辰后,他感覺身體快到極限狀態,便停止了引靈入體。
接著開始文氣煉字。
又一個多時辰后,體內文氣再難支撐文字書寫,他便終止了修煉,開始溫書。
各種名家范文看了兩本后,心生疲憊之際,便開始看些雜書。
所謂雜書,主要是倪全文、蘇緘默等人上繳的修煉感悟、心得。
薛向以前只是粗看,現在有時間了,改為精讀。
這一用心閱讀,還真讀出些滋味。
修煉到倪全文等人這個份上,無不是資深修煉人士,修煉路上的感悟、心得,更是多年修煉經驗的凝結。
細細思量,便能品味出諸多妙處。
時間一天天過著,轉眼半個多月過去了,薛向除了發出去幾封信,給家里、謝海涯、魏央報了平安后,基本就窩在文墟福地中修煉。
他的修煉進度十分驚人,很快,練氣六層便得圓滿,扣到了境界障礙。
而就在前天,文墟中多了五枚文墟珠。
顯然,這是每年文墟福地的固定產出。
如今,他便擁有了十七枚文墟珠。
這日,薛向沐浴更衣畢,便盤坐于文墟臺上。
隨著他催動星云霸體訣,將星云盒中的大量靈力導入體內。
緊接著,他意念開啟文墟臺的破境異能,隨著一枚文墟珠的消耗,破境臺涌現蒙蒙光亮,將薛向周身包裹。
不多時,他周身諸多穴竅齊齊鳴響,一股暖流從胸腹位置直沖腦門。
忽地,一枚枚光斑在他肚臍正上方一字排開,細細一數,正好七枚。
“練氣后期了。”
薛向心中竟無悲無喜。
突入練氣七層后,他的生活并沒有任何改變,依舊是修煉,看書,如果非要說改變,那便是文氣的修煉明顯得心應手了許多。
以前,在練氣六層,靈力無法支撐文氣演繹的文字,現在終于能夠開煉了。
隨著文氣修煉的深入,他隱隱覺得自己快要觸碰到字境三層的屏障了。
一轉眼,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他依舊堅持苦修,文墟福地外好像有了異動。
他拂開文墟臺,便見外面站了不少人。
仔細一想,自己已經許久不曾開講“天書”了,弄得這些人主動找了過來。
當下,薛向文氣遮面,來到洞口。
“參見前輩。”
眾人紛紛行禮。
薛向回禮,目光掃過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很快,便看到了慕容玉和他的跟班広德。
“列位,老朽魂游八極,差點湮滅在磁暴中,僥幸回返,實在衰弱。
將養這些時日,才稍稍恢復。
耽誤諸君時間了,慚愧慚愧。”
薛大官人賣慘的本事漸漸爐火純青。
主要他還惦記著這幫人說的,要眾籌給自己刷神藥的事兒,不能口嗨完了,就沒了蹤影兒。
“晚輩有一寶物,愿孝敬前輩。”
慕容玉飄騰上前,手里捧著個指甲蓋大小的紅瓶,“此為萬年鐘乳,前輩允晚輩來此聽講,晚輩不敢不有所表示。
萬年鐘乳乃萬年靈乳精華所聚,十年才得一滴。
用來療傷,不敢說生死人、肉白骨,但只要一息尚存,保管便能救活過來。
除此外,此物還能煉入丹藥,得獲神丹寶藥。
前輩元氣微薄,若得這滴萬年鐘乳滋補,必能稍稍恢復元氣,益壽延年。”
“這么高端么?”
薛向暗暗震驚,他連聽都沒聽過這萬年鐘乳的名頭。
但看眾人的反應,也猜到必是高端貨無疑。
慕容玉用靈力將紅瓶送上前來,薛向接過,感嘆道,“越是英雄遲暮,老朽倒越是貪戀這紅塵,有這一滴萬年鐘乳,老朽也許能多茍延殘喘些時日。
小友,老朽謝過。”
“前輩,我等也在找尋神藥,助力前輩培元。”
“是啊,已經有眉目了,前輩可耐心等待。”
眾人紛紛表態,生恐薛向以為就一個慕容玉關心他老人家死活。
薛向拱手道,“多謝諸位小友,好了,閑話休提,我接著錄述天書,諸位聽好……”
隨著他的誦念,又是一陣地動山搖,山河變色。
眾人靜靜感悟,半柱香后,眾人紛紛睜開眼來,便待告辭。
薛向忽又開口,“天書終究是別人的東西,蒙諸位厚愛,老朽也該拿點自己的東西,回饋諸君。
我有經年苦研而成的儒家心得一篇,愿與諸君共賞。
不修儒道的,也可以聽聽,或多或少也能有些裨益。”
非是薛向故意顯擺,而是他高人的人設,必須時時加以小心維護。
《師說》、單手擒龍,畢竟已是很久遠的事兒了,總是一味靠所謂錄述天書,來維護客戶群,未免有些單薄。
何況,眼下來了福生玄黃之主,他不亮出點真東西,又怎么拿得住這位?
“恭聽前輩教誨。”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
薛向復錄的正是四書中的名篇《大學》。
這篇名篇的前面一小部分,薛向在激發圣賢像和引逗文氣黑虎時,錄述過。
而文脈天道,只對新鮮言論,會生出異感。
故而,此刻,他雖錄述名篇,并未激發天地異象。
而聽講眾人,各有所得的同時,也在心中嘀咕,這些內容到底是不是出自明德洞玄之主。
不然,以這些文字的奧義,是應該引發天地異象的。
薛向也不著急,靜靜錄述,直到錄述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終于,天邊風起云涌,狂風乍起。
大海上,波濤涌起,卷起數十丈浪濤,青龍在浪濤間歡喜雀躍。
眾人無不大驚失色,至此,才信這名篇正是明德洞玄之主壓箱底的存貨。
“故而,格物在致知。”
說罷這句,薛向停止錄述名篇。
畢竟細水長流,才能長遠。
他轉而就他誦讀文章中的秘要發問。
眾人驟聞這不屬于此間但又明顯是經典中經典的儒學名篇,雖各有所感,卻哪里能那么快吃深摸透。
薛向的問題,來自朱熹批注的經典,哪里是那么好答的。
他接連發問,竟無人能答。
薛向嘆息一聲道,“諸君還須多多努力,以期廣大我儒門道德。”
言罷,轉身朝洞府內走去。
“前輩果是儒家不世出的大賢。”
“是啊,這大學篇雖未講完,但已露出經典氣象,持論宏大,說理清楚,正是我儒門萬世不磨之名篇。”
“前輩作《師說》時,我便知曉,他必是儒門宗師。
如今《大學篇》才露一角,我觀前輩氣象,猶在宗師之上。”
“老夫本無視于儒學,今日得聽前輩論儒學,竟有醍醐灌頂之感,看來,改攻儒學,也不是不可。”
眾人紛紛議論中,慕容玉和広德也悄然退場,有心人來打探可還有萬年鐘乳出售,兩人也都推說沒有存貨,快速閃離。
行至哀牢峰,兩人入得一間荒僻山洞,內中竟設有傳送法陣。
此間,正是慕容世家與外界的中轉站之一。
不然,動輒萬里之遙,慕容玉要聽上一場課,也實在不易。
広德擺上靈石,靜等傳送陣開啟,慕容玉道,“前輩論儒,真是字字珠璣,得遇明德洞玄之主,我真是三生有幸。
德老,您怎么看?”
広德輕捋長須,“除了往昔圣賢,今人未有能發如此宏論者。
儒道稱尊的世界,文章永遠重于詩詞,能發此宏論,且成系統者,將來成就不可限量。
可惜了,此人將朽,公子千萬不要錯過良緣。
若是運作得好,明德洞玄文墟福地的傳承沒準還能落在你身上。”
慕容玉俊面微紅,“我只是傾慕前輩學問,何曾想過這個。
德老,君子當持身正大,豈能生此邪僻之念。”
広德搖頭苦笑之余,也頗感欣慰。
從文墟臺中窺到眾人的反應,顯然,這一場講演,起到不錯的效果,薛向放下心來。
隨即,便又投入到修煉上來。
沖破了六層和七層的境界屏障,引靈入體工程再度進入快車道。
在福澤靈域的加持下,又二十天,突破八層,再二十四天,突破九層。
值得一提的是,這四十多天的時間,文氣修煉也終于叩到了字境二階到三階的玄關。
這是一種沒辦法用語言表達的玄妙感覺,薛向知道自己結結實實撞到了修煉屏障了。
而他苦苦等待的也正是這個,不然,他苦心積攢文墟珠,還有何意義?
當下,他盤腿坐在文墟臺上,心念動處,文墟臺的破境異能被開啟。
隨著文墟珠的消耗,文宮之內,文氣開始劇烈漾動,大量愿氣和才氣,竟被吸入這股漾動之中。
不多時,道道氣機從他眉心射出,文宮劇烈震動,仿佛隨時都要破碎開來一般。
整個過程,持續了整整半柱香。
忽地,薛向感覺自己的念頭一輕,思緒仿佛化作羽毛,飛上云端,隨云搖擺,任風西東。
“光!”
薛向輕聲喝罷,一個光字凝成,剎那間,強光刺目。
這光,乃是他想象中的極光模樣。
往昔,他是萬難喚出的,如今竟輕易凝成。
這也昭示著他正式邁入字境三階中的:無相境。
所謂無相,便是萬相,能喚出想象中的意象。
而這也是連字成句的根基。
薛向在文墟臺上沉淀了半盞茶,方才下來,意念進入文墟臺,驚訝地發現文墟珠竟消耗了數枚之多,還剩下十一枚。
這也證明了,文氣破境,遠比練氣期破境,難度要大得太多太多。
虧得有此文墟臺相助,否則,修行的速度哪里會這般快,早被一個個境界屏障給攔得死死的。
薛向顧不得心疼文墟珠的消耗,他盤膝坐定,想要磨煉心境,穩固修煉境界。
畢竟,這一路閉關、沖關,修行速度是上來了,但心境并沒有跟上。
這些天,諸位結丹大佬的心得筆記,薛向不是白看的。
他很清楚這種狀態是危險的,輕則境界跌落,重則走火入魔。
一轉眼,兩天過去了,薛向的心境非但沒有圓融如意,反倒越發沉甸甸的。
太陽穴、神門穴,也傳來劇烈的酸痛和麻痹的感覺。
這正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不行,這么下去絕對不行。”
薛向干脆停止打坐,出了文墟福地,來到出租屋。
他才從堂屋現身,嚇了幾人一跳,卻是幾個蟊賊以為此間無人,竟將此處作了臨時避風頭的場所。
他們在院里架鍋生火,正燉著一鍋爛肉。
薛向驟然現身,幾個蟊賊嚇得動彈不得。
薛向不理會他們,徑直走到鍋前,抄起一邊的土碗、竹筷,伸出筷子在鍋里一扎,扎透一塊熟肉。
麻利地拿到案板上,切薄片,調了蒜泥、蔥花、辣子,成醋組成的蘸水,一口一塊,頃刻間,便將一斤多肉送進五臟廟。
吃得口滑,他又撈起一塊,切薄后,竟換了個大碗,一碗端了,頭也不回地道,“租金我交了一年,還剩七八個月,你們自管住,東西別給人家弄壞了。”
目送薛向出門,幾個蟊賊面面相覷,仿若夢中。
薛向一碗肉吃完,端著空蕩蕩的碗,心里依舊沉甸甸的,不知去往何處。
漫無目的地走過兩條長街,卻聽一道粗獷的嗓子唱道,“世人皆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這是《凡間里》許易抄的紅樓夢的好了歌。
抄在書中,薛向并沒有任何感覺,可此刻那道聲音唱出來,竟是三分無奈,三分自嘲,還有四分曠達。
不知覺間,他竟追著聲音去了,卻見一個麻衣老丐,一邊打著竹板,一邊唱著好了歌,捧著一個缺了口的土缽缽,沿街乞食。
薛向仿佛入了魔一般,一直從白天跟到傍晚。
直到老乞丐坐到了南墻根底下,薛向大步走上前去,老乞丐聽見聲兒,便將土缽缽伸了過來。
薛向怔了怔,取出一個錢袋,將錢袋里的三枚靈石,全倒入老乞丐土缽中。
老乞丐愣住了,忽地,抓起三個靈石像扔石子一般拋開,一咧嘴,露出漏風的黃牙,“拿假靈石糊弄我老頭子,早注意到你了,你是才吃這碗飯的吧,衣裳還算光鮮。
手里的碗不行,不夠破,關鍵是你小子張不開嘴,一路上也舍不得開牙。
做咱這行,舍不得開牙,就擎等著餓肚子吧。”
說著,老乞丐從懷里摸出個土黃色的窩窩頭,一掰兩半,遞給薛向一半。
薛向愣在當場。
他忽然想起,一本感悟心得里說的一句話,修行會出現瓶頸的根源,在于對大道、對生命的感悟流于表面,缺乏“真”與“情”的觸動,以至于道心如美玉蒙塵。
當時,薛向讀到這些,并未有所觸動,可此刻想到這些,注視著眼前半個窩窩頭,他忽然感覺心境如雞蛋,在緩緩破殼。
薛向接過半個窩窩頭,貼著老乞丐在南墻根坐了下來,咧嘴笑道,“老爺子看人真準,小子初到貴寶地,也想討個食吃,老爺子可愿教我?”
“教你?”
老乞丐咧嘴笑道,“你沒聽說,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不干不干。”
“您老教會了我,我討來的食物,分您一半。”
“這,這……也不是不可以,畢竟助人自樂嘛。”
從此,薛向便跟著老乞丐,從城東討到城西,從城南要到城北。
他在云夢熟人巨多,但沒有人會將一個個蓬頭垢面的乞丐,和威風凜凜的薛室長聯系在一起。
他如約地將每日討來的食物,分出一半給老乞丐。
在日復一日的乞討中,他心中的壓力竟不再加重,冷眼、譏諷和施舍、嘆息,皆化作了溫暖他堅冰一般的心境的暖流。
這日,薛向和老乞丐作別,他送出了他僅有的一雙鞋,赤著腳,拄著棍,捧著破碗,走出了云夢城。
這一刻,他不再想什么郡試,想什么修煉,他想的只是晚上吃什么。
他調集氣血,封堵住了大椎穴,等于是封禁了修為。
他的雙腿不再有力,他的皮膚也不在堅韌如牛皮,赤足行走的疲憊,石子割裂肌膚的刺痛,都讓他無比深沉地擁抱這個世界。
這日,他走到了迦南郡最北邊的安陸城。
他要飯的本事,也在飛速進步著,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越發高超,每每不但能要著米飯、饅頭,甚至還能討著靈絲。
這日,為避風雨,他躲入一處陋巷,他才貼著一間低矮的門框蜷縮了身子,吱呀一聲,門打開了。
一個滿身補丁的婦人,指了指門檻邊上的矮凳,示意他坐下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