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徹底的將皇家獵苑與外界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本來,這里的雪一般都是屬于出云城的,從高良山飄過來的云彩,不論是下雨,還是下雪,都是先緊著出云城,這在皇家獵苑的人看來,這是常識。
這一場雪不一樣,主要是太大塊了,黑云從高良山那邊飄過來的時候,就像有人給天上掛了一張黑毯子。
黑毯子在高良山上的時候,就開始落雪,在很短的時間里,就把高良山的頭給染白了。
黑毯子將皇家獵苑的藍天也遮蔽住的時候,云策決定今天吃火鍋。
這一次從出云城帶回來的物資實在是太豐富了,如果不努力消費的話,不少稀奇的肉類到了孟春月就不好存儲了。
說真的,云策不喜歡吃什么腌肉,熏肉,臘肉,本質上,這些肉都是一些變質的肉類,是人類在存儲食物的時候,跟老天妥協的產物。
肉自然是新鮮的最好。
大漢人對于肉食的分類很詳細,他們每見到一種活的動物,首先考量的就是這東西能不能吃。
一旦發現能吃,就必須弄明白那個部位最好吃,如果不能吃,也必須弄清楚為啥不能吃,是不是我的烹調手段有問題?
這是黃帝子孫跟別人家的子孫最大的區別,本來還有一個最大區別的,那就是種地,可惜,只有黃帝被龍帶到了這個世界,炎帝沒有。
黃帝的看家本事就是游牧,這一點,大漢人已經完全繼承下來了,就是飼養的數量比較少,一種叫作馬的羊,另一種就是叫作雷煙獸的馬。
炎帝,也就是神農,他老人家不來,大漢人就不怎么會種地,所以大漢的生活方式就只剩下狩獵跟采集了。
幸好這片土地真的很富裕,源源不斷的自然產出著極多的珍饈美味,如此,人們就更加的不愿意去種地了。
云策瞅瞅眼前這片幾乎透明的肉片,仇管事說這是一種叫作“影”的野獸的肉,這種野獸因為渾身透明的緣故,只能依靠陷阱來捕捉,它的肉非常的有彈性,咬在嘴里還會發出吱吱的叫聲,長安城里一些會吃“影”肉的人,能在吃肉的同時,發出一首美妙的音樂。
云策吃了一口,發現這口肉發出的是‘發’音,又吃了一口,仔細地嚼了,結果發出來的還是‘發’音。
云策端詳了一下切好片的‘影’肉,覺得這東西發音,應該與肉片的厚度,大小有很大的關系,如果仔細考慮以下的話,還應該跟肉片的生熟程度有莫大的關系。
能吃肉,吃出音樂來的,那一場盛宴必定是繁瑣無比的。
家里吃飯的人多,每個人嘴里發出的音色都是‘發’,所以,云策這頓火鍋,是在一片“發發發發”中結束的。
好好的感受生活,好好的融入生活,其實是一件很美,很重要的事情,有時候比改天換地更重要。
彭憎在下大雪之前走了,還帶走了那個對他很好的老婆子,他走的時候傷勢還沒有好,僅僅是能走路而已。
跟老婆子兩人攙扶著離開了皇家獵苑,哪怕云策告訴他馬上就要下雪了,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了。
看著他們的背影消逝在山路上,云策總覺得那個老婆子走的似乎比彭憎堅定的多。
路是人家自己選的,云策只好尊重人家的命運,為了減輕一點愧疚之心,云策甚至送給了彭憎一袋子錢,一袋子食物。
黑毯子云,在給皇家獵苑留下一層兩尺厚的雪,就馬不停蹄的去了出云城,等云彩遠離了皇家獵苑,云策才發現,這片云彩真的很規整,真的很像一張毯子。
自從有了那只傻狗,劈柴就成了娥姬最大的樂趣,而那只狗把嘴巴變大的次數好像并沒有限制,只要捏它的尾巴,它就張嘴,毫不含糊。
在黑甲軍與虎賁軍這兩個名頭跟前,老程毫不猶豫地選擇虎賁軍,老曹他們喜歡稱呼他為黑甲軍百夫長,老程從未喜歡過,他似乎一點都不喜歡周承明。
這是老程第一次離開獵宮來找云策。
他離開獵宮之后,獵宮的大門就迅速閉上了,守衛的很是盡心。
“獵宮里缺少柴火,也卻少干活的奴仆。”
云策對這個瘸腿后被周承明攆出虎賁軍的百夫長,還是很尊敬的,只是,當他提出要獵苑營出一部分人去當他們的奴仆,云策對他的那點好感就蕩然無存了。
哪怕他說雇傭,云策還會幫他去問問仇管事他們的態度,如果想在寒冷的冬日里多賺一點錢,或者再多一點物資,進入獵宮給人打工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奴仆就算了,那是一群白白給人干活的人群,沒有工錢可拿不說,還會被自己服務的對象不當人看。
“獵苑營的人本就是一群山野村夫,哪里懂得如何照顧貴人們,再加上這里民風彪悍,要是有不長眼的看到獵宮里貴人的好模樣,或者好錢財,起了歹心,你讓我如何向遠在出云城的曹兄交待。”
這樣的一番說辭,足矣打發走老程這種粗人,所以,過了半個小時之后,老曹介紹給他的那個女人就來了。
接待女人自然是娥姬這個少君的事情,雖然那個開妓女院的女人很美麗,娥姬還是沒有給她半點好臉色,直白的告訴她,獵苑營的人都是皇家獵苑的正式役夫,不可能讓他們去干奴仆的活計。
娥姬還警告花姬,如今外邊的情形越來越亂不說,皇家獵苑附近已經出現了幾股盜匪,獵苑營現有的人手都不足以防衛,要不是她的郎君死命的撐著,她還想進獵宮從里面再借一些人手出來,好增加一下防衛力量。
云策第一次見巧舌如簧的娥姬,就連馮安跟粱昆見識了娥姬的嘴皮子后,也認為娥姬這人有大戶主婦的氣質。
大雪覆蓋了大地,別說盜賊了,野獸都沒辦法越過難走的雪原,進入皇家獵苑。
可是,就在這種情況下,還是有一個人爬了十幾里地,一點點的把自己的身體送到了皇家獵苑。
馮安聽到持續不斷的微弱敲門聲以為是一種喜歡捉弄人的小鳥,打開大門之后發現是已經離開的彭憎。
這一次,他受到的傷害更重,被人在胸口,肚腹上捅了十幾刀子不說,有一截腸子還從一個洞口露出來了,在雪地里待的時間太長,那一截腸子已經變黑了,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傷口都是刀子捅的,應該是一個女人或者小孩捅的,因為每一處刀傷看著可怕,卻沒有真正的致命傷,每一道刀口,都不太深。
“殺我者,胡婆也!”
彭憎是掙扎著說出這句話之后就昏倒的,好像云策一定會為他復仇一樣,昏倒的那個干脆啊。
云策自然不會浪費力氣去幫他追殺胡婆,這并不關他的事情,反正彭憎這個人總會在最后關頭選擇錯誤,即便是這一次拯救了他,他下一次還是會落到這個田地的。
狗子依舊對他的身體充滿了好奇,再一次用銀絲在他的身體里走了一遭,不但把彭憎的腸子弄下來一截,最后,還貼心的把他身上的傷口用針線給縫上了。
把他重新丟進那個還沒有來得及收拾的房間,就沒人理睬他了,反正,像他這樣的人總是不愿意死。
飼養信鳥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盡管老仇已經很詳細的告訴了云策跟娥姬如何飼養信鳥,他們兩個飼養的信鳥精神一點都不好,倒是安姬她們四個飼養的四只信鳥一只只神采奕奕的,前途遠大。
云策覺得他們兩人飼養信鳥的過程與安姬她們沒啥兩樣,直到有一天晚上,云策發現那只傻狗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會盯著信鳥看,導致信鳥的精神時刻處于崩潰的邊緣,難怪會那么糟糕。
有彭憎珠玉在前,云策對于主動參與改變他人命運的興致幾乎沒有了,他覺得自己不是神,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漢人。
很多時候,只有融入了,融入的那一部分才跟你有關,如果連融入都不肯,那么,毫無疑問,你再想要融入的那一部分,那就屬于搶劫了。
這就是云策在這場大雪中頓悟出來的高級道理——你連大漢人都不是,大漢如何能是你的呢?
出云城云策算是沒辦法融入了,不是他不想,而是出云城那邊升起來的濃煙,即便是在兩百里外的高良山上,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這是老仇告訴云策的,他們又一起上了高良山,果然如老仇所言,如今的出云城濃煙滾滾,雖然聽不見廝殺聲,只看冒煙的地方,就知曉,這是一場蔓延全城的惡斗。
馮安看了許久,最后潸然淚下,云策不明白他為啥會哭,粱昆卻說,他最近讀書時候,總是有所得。
而每一個得,都在告訴他,做事要善良。
云策不知道粱昆說的是不是他心中所想,至少,馮安絕對不是因為內心變得更加善良了,才對著燃燒的出云城哭泣的。
只是看著一只大鳥從黑煙里面鉆出來,直奔皇家獵苑方向,云策就知道,張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