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觀棋挑眉問:“什么樣的物證?”
韋毅沖著黃柏山啐了一口:“你少說胡話,騙皇城司可是死罪!”
黃柏山跪在地上朝陸觀棋走了幾步:“我說真的,我真的有物證。當年陸相寫給我姐夫的一封信,安排我姐夫如何販賣私鹽,這信現在在我手里。”
韋毅皺著眉頭努力回憶:“我不是讓你燒了么?”
當年韋毅新納了妾,正是稀罕的時候,只顧著和小妾溫存,看完陸進的信,隨手給了黃柏山,讓他按照信上所說燒了。
現在看,他當初沒有燒掉。
韋毅不知道黃柏山還留了他多少秘密,瞪著眼睛嘶吼:“你沒燒?黃柏山!”
“信在哪兒?”陸觀棋問。
“在醉香樓粉蝶房間里,她是我的相好,我知道這封信的重要性,不敢帶在身上,就藏在她房里。大人,我現在就可以去拿回來。”
陸觀棋斂了斂眸光,“小五,帶他去醉香樓,他若是想耍心眼,當場殺了。”
小五揪著黃柏山的衣領子把他帶出審訊室。
陸觀棋看著愣神的韋毅,開了口:“為了能夠在五姑娘縣賣掉私鹽,你不惜監守自盜,偷了官鹽再混在陸進給你的私鹽里一起賣了。半年的時間里,你賺了大量的銀子,而私鹽橫行得到收斂,恰好是先皇駕崩,陸進為了集中注意力在東宮奪嫡中做出正確的選擇,于是便讓你停了私鹽。后來陸進把你調任至京城做學政,以此作為你幫他販賣私鹽的回報。我沒說錯吧,韋大人。”
韋毅吞口吐沫,喉結滾動半晌后才發出聲音:“你是不是在給我挖坑?陸相是你父親,你怎么會想抓你父親?”
陸觀棋自唇齒間溢出一聲冷嗤,“當日他命你拿黃柏山做局試我時,尊使可是半點沒念著父子之情呢。“
韋毅眼簾低垂,道:“六年了,除了我這人證外,我是真的沒有證據能夠證明私鹽案是陸相指使我所為。”
“你能想起什么,要一五一十的說出來。皇城司不是什么煉人的爐子,但,能從這兒全須全尾離開的人確實不多。畢竟這是我的差事,殺人才能證明我在為朝廷效力。”陸觀棋展顏一笑,笑意似寒江落月,教人瞧著脊背發涼。
韋毅將自己與陸進是如何認識,又如何被安排分銷私鹽的事,和盤托出。但也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沒有證據,口說無憑。
眼下,一切還是要等黃柏山私藏的那封信了。
從審訊室出來,陸觀棋站在院中的游廊下,望著一棵海棠樹出神。
嚴慎行穿過垂花門,走了過來:“大人。”
“今天晚上給韋毅換個牢房,加強看守。”
“是。”
這時,廊下忽傳來一陣急促足音,皂靴踏得青磚悶響。守門侍衛疾步穿過垂花門,在月洞門前猛然駐足,見陸觀棋負手立于階前,忙抱拳躬身,“大人,任府的管家求見。”
“任府?”
“是任九淵任大人。”
陸觀棋先是覺得奇怪,任九淵的管家為什么會要見自己,但很快他就想到了一個可能。
“快請!”陸觀棋急聲道。
很快,侍衛帶著一個中年男人走向陸觀棋。
見到陸觀棋,中年男人噗通跪下:“求陸大人救救我家大人。”
“任大人出什么事了?”
陸觀棋和嚴慎行策馬疾馳而過,在京城的街巷中留下身影,任府管家的話還回蕩在陸觀棋耳邊。
“三日前,一隊衛卒破門而入,帶頭的侍衛舉著詔書,直闖大人的書房。說是前些日子抓了伙試圖謀反的書生,其中一人指認上月西城詩會上,大人在酒后提詩暗藏反意。當即鎖拿大人上鐐押走!方才侍衛送來血書,說大人在天牢被刑了三十大棍,人就吊著一口氣了!陸大人明鑒,我家大人指使酒后胡亂寫的詩詞,根本毫無潛在含義,哪曾想到惹來這等彌天大禍!“
陸觀棋明白,凡是入天牢的人,不死也得被扒層皮。
先帝在時,大理寺中有一隊人馬專門負責尋找大全的各類線索,由小及大,以點帶面,深挖大全的不安定因素。先帝后期皇城司方才逐漸開始接手此項任務,尤其是興懿皇帝登基后,他便直接對皇城司賦予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
天牢重啟,絕非只是為了抓任九淵。
天牢的守門侍衛見到是陸觀棋,并沒有橫加阻攔,反而是痛快的放行。
等陸觀棋奔進天牢,只見任九淵趴在草席上,氣若游絲。
天牢的三十棍,怕是外面的七十棍都不能相比的。
陸觀棋雙手扒在牢籠的圍欄上:“任九淵?”
聽到聲音的任九淵慢慢的抬頭,“陸觀棋,你怎么來了?”
“你還好么?”
“放心,死不了。”任九淵扯扯嘴角。
“到底怎么回事兒?你寫了什么詩?”
任九淵想要撐著胳膊起來,但是太難了,因為他不認,三十棍打的一下比一下入骨,此刻的他已經完全癱軟,爬不起來。
“‘天下無人念君恩’,是我送給那天在場的一個秀才的,他入贅到他老家一個地主家里,做贅婿,為妻家付出很多,可后來因為他幾次都考不上舉人,妻家嫌他沒能耐,逼著他們夫妻和離。”任九淵咳咳發出劇烈的咳嗽聲,“卻有人偏偏將‘君’解讀為皇上,說我不念皇恩浩蕩,說我存了謀反之心。”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陸觀棋問:“經辦此案的可是大理寺?”
“嗯,是他們。但是,文字獄都是要經過皇上朱筆欽批的。”
“我知道了。你等我,我這就去找皇上。”
說完,陸觀棋也不聽任九淵的阻攔,義無反顧的大步走出天牢,準備進宮。
嚴慎行拉住他的胳膊,道:“你想好了?不從長計議一下么?”
“我只是問任九淵的案子,又不是和皇上大吵大鬧,放心。”陸觀棋怎能不明白嚴慎行的擔心。
陸觀棋已經沒有以前那般被器重了,如今為了任九淵的文字獄找皇上理論,怎么想,都是會惹惱皇上的。
“千萬別和皇上爭辯。”嚴慎行叮囑。
陸觀棋拍拍嚴慎行的肩膀,點下頭。
御書房里,聽了陸觀棋的話,興懿皇帝從椅子上起身,道:“這件事朕知道。詩確實是任九淵做的,他承認,朕不覺得他是冤枉的。朕問你,你為什么能確定他沒有對朝廷對朕不滿的意思呢?”
陸觀棋的眼神深邃,意味深長:“別人我是不能確定,可沒有任九淵及時向我們報信,那天先帝是一定誤會您在宮里藏了巫蠱娃娃。”
興懿皇帝笑笑:“他素來看你不順眼,朕幫你除掉個對頭,你也不說感謝朕。”
“是,任九淵會盯著我的每一步,稍有差別,他都會跳出來找我麻煩。可他的心是正的,他沒有陷害過我。”
“照你說的,倒像是朕心不正。”興懿皇帝斂起剛才臉上的笑意,道:“你變了,觀棋。”
陸觀棋沉默不語,興懿皇帝更加惱怒:“朕登基后才明白什么是高處不勝寒,你是朕唯一的朋友,為什么連你也要這么對朕!你和朕不應該是站在一起的么!”
興懿皇帝的聲音在書房里回蕩,竟有幾分悲憤之情。
“對皇上,我和任九淵都問心無愧。那皇上呢?”陸觀棋凝著眸光,一字一句的問。“下一個會是我么?”
興懿皇帝正身面向陸觀棋:“你做人做事清白,就不會是你。”
蓮花縣。
宋清荷被‘禁足’在房間里已經一天了,期間送來的餐食她都正常收著并吃下。
士兵來跟蕭如晦稟告,蕭如晦頗感欣慰:“知道了,她要是想來找本王,立馬帶她來。”
“是,王爺。”士兵抱拳領命。
一旁正在研磨的傅驚鴻道:“王爺能看得了她一時,看不了她一世,除非宋姑娘真的放棄告御狀,否則早晚都要出事。”
蕭如晦手里握著本發放賑災糧的賬冊,聽到傅驚鴻的話,若有所思:“我去看看她。”
說完他放下賬冊起身,走出廂房的大門。
吃了早飯,宋清荷發現士兵還在門口守著,她坐在圓桌旁,手指有節奏的敲擊在桌面上。
無意中一瞥,宋清荷注意到房間的后窗。
她起身走到窗邊,給窗戶推開條縫,發現后窗的位置對著一條細長的花壇,花壇另一邊是是另一戶帶著花園聯排廂房。
宋清荷搬了把椅子到窗邊,直接翻窗跳了出去。
旁人不知道她被‘禁足’,去后院牽匹馬出來應該不會被阻攔。
她對縣衙后院并不熟悉,拐過一條游廊的盡頭方才看見了個十七八歲的小廝,手里端著一個木質托盤,上面是一碗飯和一盤炒油菜。
小廝唉聲嘆氣。
宋清荷走過去:“小兄弟,請問馬廄怎么走?”
小廝看著她很陌生,臉上籠起迷茫之色,宋清荷先開口:“我是王爺的隨從。”
“可我看你像是姑娘家……”這小廝微微歪著頭,疑惑不解寫滿臉。
宋清荷無語的笑了兩聲:“我是丫鬟,為了方便才扮成男裝。我要去馬廄,馬廄在哪兒?”
小廝忽然像是意識到什么,看著宋清荷的眼神頓時變成求救的意味,他忙道:“這位姐姐,能不能拜托您幫忙請王爺去開導我家老爺幾句,他都一天多沒吃東西了,這樣下去不行啊。自從蓮花縣大災,百姓無糧,我家老爺一天就一頓飯,身體已經吃不消了。求您了,您幫忙在王爺面前說幾句好話行么?”
宋清荷不解:“龔大人怎么了?為什么不吃東西?失蹤的受害者都找到了,他應該松口氣才對。”
小廝垂著眸子:“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但我家老爺自責于自己沒有治理好蓮花縣,他經常徹夜難眠,在院子里獨坐。小的不懂大道理,可我家老爺為了蓮花縣真的是嘔心瀝血,出了這些子事兒,他比任何人都要心痛。”
宋清荷注意到他端著的托盤:“這是龔大人的飯菜?”
“嗯。老爺說吃不下,讓小的拿回廚房和大家分了。”
宋清荷本不想管,畢竟這又不是她能管得了的。可不知怎么,她想起了宋泊簡。
宋泊簡任戶部主官時,也曾因為公事而夜不能寐,那時候宋清荷還小,不懂也沒記住父親是為什么煩憂,但她記得大娘會陪著父親,靜靜地坐在一旁給自己繡衣服,而自己則躺在大娘身旁呼呼大睡。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大娘從不把她當做小孩子,說些糊弄她的話,也不把她按照尋常人家的深閨千金扶養,而是會很認真的和她說這是父親辛苦也要做的分內之事,告訴她百姓的疾苦,給她講詩文里的大英雄。
“王爺忙著,我不方便去打擾。我把飯菜拿給龔大人,希望他能看在我是王爺丫鬟的份上,多少吃點。”宋清荷伸出手,等著小廝把飯菜交給自己。
小廝見狀很是高興,忙雙手遞上:“辛苦姑娘了。”
蕭如晦和傅驚鴻走到宋清荷的廂房門口,士兵向他們行禮:“王爺,傅大人。”
“宋姑娘可還在房間里?”蕭如晦問。
“還在呢。”
“今天中午的飯菜都吃了?”
“都吃了,碗筷才收拾走。”
“嗯。”蕭如晦應聲。“敲門,本王要見她。”
其中一個士兵領命,回身輕敲兩下門,邊敲邊喊:“宋姑娘,王爺來了,宋姑娘。”
屋內十分安靜,沒有一絲的反應。
蕭如晦頓感不妙,他快步上前,用力的敲門,聲音急促:“宋姑娘?宋姑娘!”
無人應答,蕭如晦直接抬腳踹開門,發現屋里空無一人。
士兵也懵了:“她沒出去啊。”
蕭如晦看到窗邊的椅子,了然于心。
“去門口問過守門的衙役,宋姑娘有沒有離開,還有后門,她未必走正門。”蕭如晦無可奈何,眼角嘴角向下。
兩個士兵領命。
傅驚鴻看了看那把椅子,道:“王爺,既然宋姑娘去意已決,我們還是尊重她的想法吧。”
“不行,我不能讓她有事。”蕭如晦眸光一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