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拎著兩個食盒和七八包食物走出客棧后,陸觀棋在桌子上放下一錠銀子悄然跟上。
跟著那人穿過熙熙攘攘的街市,最后在一戶人家前停下腳步,陸觀棋背靠著墻壁,微微探出頭觀察。
帛桑的侍衛敲了五下門,四短一長,門便開了。
開門的年輕男人接過飯菜,道:“這路上可有人發現?”
侍衛滿不在乎:“哪兒有呀,我看就是陸進膽子小,疑神疑鬼,非要把我們安排到這兒,吃飯還得我們出去買。”
“陸年不是說可以給送么?”年輕男人和侍衛肩并肩往里走。
侍衛嗤之以鼻:“那跟被他關起來有什么區別?”
兩人說話間推門走進堂屋,侍衛沖著里面喊道:“王爺!來吃飯吧!”
沒一會兒,帛桑從里面出來。
侍衛和年輕男人把食物挨個打開,將筷子恭順的放到帛桑面前。“王爺請。”
帛桑在內室就聽見了他們在窗外的對話,道:“等拿到父皇想要的兵防圖我們就走,大全已經不安全。這次來京城也見到了大全的風土人情,確實和我們那邊大相徑庭。農業和手工業的落后,才是導致北楚百姓經常食不果腹的本質原因。這次回去,我要跟父皇請求通過和親換取大全的種植技術,糧食不能再這么受制于人了。”
說著,帛桑輕挑下巴示意:“都坐下吃飯。”
侍衛抿著嘴巴點點頭。
陸觀棋回到皇城司,喚來小五,讓他立馬帶人按照他提供的地址暗中監視。
領命的小五前腳出去,嚴慎行后腳就進來:“查到帛桑的身份了!是北楚五皇子,在北楚威望很高,是北楚的主和派。”
陸觀棋眼睛瞇著:“主和派來竊兵防圖?”
嚴慎行道:“咱在北楚的細作回稟,帛桑是北楚圖野王的嫡子,可非長子,所以這圖野王遲遲不立太子之位,據說就是因為欣賞這個兒子,琢磨怎么能夠摒棄北楚的立長不立幼祖訓。其實帛桑雖說是主和派,但是也只是相較于圖野王,圖野王更激進罷了。他在北楚是主張先強國富民,讓百姓都吃飽飯。至于打不打大全,帛桑認為那都是后話了。”
陸觀棋冷笑一聲:“先吃飽飯,再更有力氣打大全。這北楚,到底都是個隱患。我發現了帛桑現在的住處,我這就進宮向皇上稟報此事。你立刻帶兩組親從官在皇城司等我的命令,抓了帛桑,我看圖野王要怎么解釋自己違背和平條約的事!”
嚴慎行抱拳:“是。”
陸觀棋匆匆進宮,向興懿皇帝稟報了帛桑的事。
興懿皇帝先是一愣,隨后問道:“你抓杜霖,就是因為帛桑?”
“是,帛桑的房間發現了兵防圖,這是證據確鑿。既然帛桑是北楚的皇子,我們抓了他,看圖野王怎么解釋。”
興懿皇帝似若有所思,從書桌后起身,負手而立,眉宇間一個‘川’字刻的極深,“觀棋,你太沖動了,既然帛桑是北楚的皇子,我們更不應該抓他了。”
陸觀棋不解的瞪大眼睛:“為什么?如果他是個尋常的北楚人,北楚大可以狡辯不知道帛桑來大全是做什么,是為了什么。可他是北楚皇子!北楚的野心被一紙和平條約困了二十年,帛桑為兵防圖而來,這說明北楚的狼子野心蠢蠢欲動了。”
興懿皇帝面色凝重:“抓了對方的皇子,視為開戰,你愿意看到大軍的士兵無辜枉死么?”
陸觀棋聽到這兒,明白了興懿皇帝有了自己的打算,他劍眉下壓:“皇上的意思是?”
“反正杜霖也被你抓了,帛桑拿不到兵防圖,早晚會回去,沒有鑄下大錯,讓他走也無妨。”
陸觀棋思量再三,鼓起勇氣道:“杜霖和帛桑之間有一個這起事件的主謀,他沒有被抓,也許新的兵防圖已經到了帛桑手里。”
“這人是誰?”
“……是陸進,陸相。”陸觀棋輕聲吐出這句話。
興懿皇帝沉吟片刻,“有證據么?”
“我親眼看到他去見帛桑,還有陸府的管家,也多次去拜訪過帛桑。但其他的的證據,目前還沒有找到。”陸觀棋知道自己在說出父親名字的時候,他們陸家就真的分崩離析了。可是他不能再眼看著父親做錯事,若是將來北楚和大全真的因為這張兵防圖而橫生戰事,父親和知情不報的自己便是最大的罪人。
興懿皇帝忽的問道:“你和陸相反目,是因為宋清荷么?”
陸觀棋凝神望著興懿皇帝,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觀棋,你在查李淺案子的時候,便知道陸相與私鹽案有關,但是你選擇了替父隱瞞。現在……是因為宋清荷吧。宋清荷絕非尋常女子,她能夠有膽識潛伏在陸家大半年,足以說明她處心積慮之深。朕不希望你因為個女人就拋下忠孝二字。”興懿皇帝對陸觀棋的不滿來源于他隱瞞了宋清荷的身份。
陸進做了錯事,興懿皇帝早晚都要除,只是現在不是最恰當的時機。可陸觀棋的‘背叛’,更令興懿皇帝難以接受。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案幾上檀香裊裊,陸觀棋道:“我說不是,皇上也不會相信了。皇上,我喜歡宋清荷,也承認我為了父親曾蒙蔽心智,可是這段時間父親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的勾結北楚人,再不制止,我父親肯定會釀下大禍!這和宋清荷沒有關系。我反倒想問問皇上,為什么對我父親如此包容?!”
興懿皇帝以掌心壓住雕花扶手,指節青筋暴起如蟠龍:“你以為朕是個昏君,你有沒有替朕想過,朕初登基,尚且不穩,此時查辦朝中重臣,會引發如何的地動山搖?”
“一邊是皇權穩固,一邊是百姓安危,皇上是選擇了前者?“陸觀棋這段時間受到的沖擊太大,先是陸進,如今又是和自己一起長大的皇上。
當初和廢太子奪嫡,他明明說是為了天下黎民百姓著想,大全應該有一個替百姓考慮的皇帝,一個能夠為百姓做好事的皇帝。
陸觀棋的眼底寫滿了不可思議。
興懿帝長指緩緩摩挲著龍紋玉扳指,胸膛微微起伏間調勻內息,最終緩聲道:“你可有證據?“
陸觀棋忽覺血氣直沖天靈,手背青筋暴起,脫口而出:“宋泊簡案子有證據?不是您和我父親編造的么?!”
兩人之間劍拔弩張,怒不可遏。
興懿皇帝猛地拍動案幾,震得上面的茶杯發出清脆的聲音,他厲聲喝問:“你還說你不是因為一個女人!”
“我是為了大全,您呢?”
陸觀棋瞳孔微縮,望著興懿皇帝只覺得心口發悶,他草草抱拳:“臣告退。”
看著陸觀棋離開大殿,興懿皇帝馬上喚來王懷力:“馬上通知京城衛,不可以讓陸觀棋抓捕帛桑。帛桑是北楚王爺,抓他勢必會引發兩國交戰。”
王懷力沉身應道:“奴才這就去辦。”
自小一起長大,興懿皇帝太了解陸觀棋了,出了皇宮,陸觀棋果然就命康遠帶人去把帛桑以‘涉嫌偷竊兵防圖’一案抓捕回皇城司。
康遠領命,帶上七八個親從官出發,一出皇城司的大門竟然看見京城衛包圍在外面。
見到康遠,京城衛的首領苗靈璞走了過來。
他抱拳道:“康大人,對不住了,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康遠眼睛掃過一圈的京城衛:“你們要做什么?”
“沒什么,今天皇城司的人不許離開。”苗靈璞客氣而生疏。
這時陸觀棋從皇城司的大門里出來,“康遠,回來吧,這是皇上的意思。”
說罷,陸觀棋轉身回了皇城司,康遠見狀責令親從官回去。
院子里,康遠快走幾步追了上去,陸觀棋道:“皇上不許我們動帛桑。”
康遠先是一愣,想了想:“怕影響我們和北楚的關系吧,畢竟帛桑是北楚的王爺。”
陸觀棋沉默不語,背著手往廂房走,康遠勸道:“其實皇上說的也有道理,帛桑沒拿到兵防圖,就隨他去吧,要是真因為抓他而挑起兩國戰火,事兒可就大了。我們想要的是大全的天下太平,不是戰爭。”
兩人走到廂房門口,陸觀棋頓住腳:“我知道了,讓我冷靜冷靜。”
康遠立在了門外,“您有事兒喊我!”
陸觀棋關門前沖康遠點下頭。
陸府,星月樓。
陸進坐在太師椅上,翡翠為他按摩頭部。
他忽的問道:“你見過江歲寧么?”
翡翠手一頓,想了想:“見過,是大少爺那邊的丫鬟。”
“你覺得她姿容如何”
“雖無珠翠映面,可容貌嬌麗、雙眸含春,比翡翠好看多了。”翡翠醋勁兒上來,連手都狠了不少。
陸進察覺到她的意思,哈哈大笑兩聲,伸手拍了拍翡翠的手背:“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準備把她送人。”
“送人?”翡翠兩腮微動,眉間微蹙,眼睛里轉著困惑。
陸進喚來小廝,讓他把江歲寧找來。
沒一會兒,江歲寧就跟在小廝身后進來。
翡翠站在陸進身后好好打量著江歲寧。之前聽宋清荷說過,陸進本是看中了江歲寧做妾,但江歲寧婉拒。現在他又打了什么算盤?
江歲寧小心翼翼的給陸進行禮:“奴婢見過老爺,裴姨娘。”
“頭抬起來。”陸進慢悠悠道。
江歲寧如小鹿一樣的眼睛怯怯的看向陸進,渾身散發著緊張。
“你在陸家大半年了,當初是觀棋給你救回來,現在他和我鬧別扭,搬出去住了,你……我準備安排個地兒。”
陸進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笑,看的人后背直冒冷汗。
翡翠眸子一沉,視線從江歲寧身上轉移到了陸進的頭頂。
“老爺……”江歲寧有些不知所措。
“別慌,我是送你去個好地方。”陸進道:“進宮。”
江歲寧和翡翠都一愣,江歲寧以為自己聽錯,慌亂地揪緊衣袖:“老爺說什么?”
陸進撫著錦緞袖口云紋,低笑道:“莫驚,這可是十世修不來的善緣。上次皇上駕臨,是你看的茶吧,皇上看你的眼神說明他很滿意你。我送你進宮伺候皇上,你可愿意。“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江歲寧脊背繃成張彎弓,額角死死抵著地面,雙手撲在地上,聲音急切:“求老爺許奴婢在陸家當差,灑掃庭除也甘愿,斷不敢肖想旁的造化。”
陸進嗤笑一聲:“你是忘了觀棋將你趕出內室的事么,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觀棋這孩子我知道,犟得很,你苦等他毫無意義。”
江歲寧猛然仰起臉,淚痕混著塵土蜿蜒而下:“老爺,奴婢愿斷發為尼,也不想進宮。”
陸進語氣緩和:“這樣吧,我放你出府去找觀棋,若是觀棋肯收留你,不管是做妾還是做丫鬟,只要他留下你,我就許你離開陸府。要是觀棋不肯,你就算死,也要進宮了再死。”
翡翠心情復雜,抿緊嘴巴。
江歲寧答應了。
殘星未褪時,陸觀棋推門而出,青冥天色映著他眼窩泛著的鴉青。
負責守門的士兵回稟說是外面的京城衛天還沒亮就散了。陸觀棋點下頭:“我這幾天住東民巷那家沒有牌匾的宅子,皇城司有任何緊急情況去那邊找我。”
“是,大人。”侍衛抱拳頷首。
這一晚上,燭燈燃了又滅,陸觀棋夜不能寐,在雕花長窗前負手而立。他和興懿皇帝自幼結下竹馬之誼,猶記當年在偏殿,兩個同為庶子的青衫少年披著月光對弈,棋子敲落時濺起的都是惺惺相惜。
“兄長仁慈軟弱,我登基后要做古往今來最好的皇帝。”興懿皇帝按著他肩膀說的話,仿佛還帶著余溫。
如今宮闕深處燭火搖曳,映著御座上模糊的面目,原來踩過太多的人血,人是會變的。
陸觀棋忽然低笑出聲,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陸觀棋一個人往宅院走去,穿過一條早市,距離自家還有百米的時候,忽的瞧見一輛馬車駛入。
那條街只有自己和斜對面的那處宅子,看來是‘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