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府走了這一趟,興懿皇帝說要回宮陪太后用膳,陸觀棋要送他,被他婉拒:“你就好生養著,不用送朕。”
陸觀棋起身,對范馳海道:“馳海,代我送皇上。”
范馳海抱拳低頭:“是,二少爺。”
陸進不悅的斜睨著陸觀棋,讓一個人去送,太失禮了。
“皇上,臣送您。”
“好。”興懿皇帝沒拒絕,起身離開。
陸家眾人垂手恭立,待興懿皇帝的車輦轉過街角,陸進袍角猛然一甩,袍袖下指節暴出青筋:“你說的和離是怎么回事兒?”
“爹,我想您也不愿意讓外人知道,忘宜的事情吧。”陸兆松挺直如修竹的身影未曾稍動,陽光下他眉骨投下深深陰影,話音冰冷。
父子對視,劍拔弩張,陸進咬著后槽牙:“連你也這么和我說話。”
陸兆松鼻息重重的出氣:“我是陸家的兒子,我永遠都不會忘。不幸的婚姻還不如扔掉,爹若是隨了我,我今后所有的事都會聽爹安排。”
陸進知道陸兆松這是什么意思。
陸夫人并不知情,她有些著急:“兆松,你要和忘宜和離?之前沒聽你說過啊。”
陸兆松轉身面向母親,語氣緩和:“小事而已,娘不必憂心。”
說著,陸兆松扶陸夫人往回走。
另一邊,半上午才起床的陸成業從下人那里知道興懿皇帝來了,他眼珠子瞪得老大:“怎么不喊我?”
小廝為難的低著頭,小聲道:“老爺沒讓咱棲梧齋知道……這還是奴才聽守門的大張說的……”
陸成業揚起巴掌準備打過去,想了想,手停在半空中:“算了,以后多和守門的下人通通信,有什么事兒趕緊通稟于我。”
一甩袖子:“伺候本少爺更衣。”
“哎,哎。”
小廝趕緊去屏風拿衣服。
昨天一天不見陸觀棋,今兒一早興懿皇帝又來了,陸成業琢磨著是不是有什么事兒,就瞞著他呢。
陸成業換了套朱紅色的衣服去給陸進請安,陸進坐在太師椅上,眼睛半瞇著看向他。
“你是才起床?”
陸成業陪著笑臉:“昨天睡得晚,要守歲嘛。”
陸進重重的深吸一口氣:“你從小就懶,少拿守歲當借口。你來的正好,昨天我和定遠侯商議你與南枝郡主的婚事,定遠侯答應了,條件是陸家給侯府三十萬兩銀子和良田做彩禮。今后你收斂些,再惹出那種事,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陸成業一聽,喜出望外,撲通一聲給陸進跪下,他雙手扶地仰起面龐,喉結滾動著哽咽道:“孩兒叩謝父親恩典!”垂首時暗紅色束發錦帶掃過地磚,像是條卑躬屈膝的蛇。
陸進起身道:“我再和你說件事,裴忘宜已經離開陸家,她之所以要買通高喬看宋泊簡的卷宗,是因為她便是宋泊簡那個逃出生天的女兒宋清荷。”
陸成業瞬間瞪大眼睛,愣了有一會兒才開口:“那真的裴忘宜呢?她是宋清荷?”
“你就不用管那么多了。”陸進道。“觀棋因為她還受傷了。我答應你大哥此事作罷,但是你記著,若是有機會,宋清荷一定要殺。”
陸成業點頭如搗蒜。
陸進五指成拳抵在案幾上,聲音低沉:“宋泊簡女兒埋伏在陸家大半年,是陸家的奇恥大辱,除了我們父子四人再不準讓第五個知道。”
“爹放心,孩兒明白,一定會守口如瓶,宋清荷早該被千刀萬剮,爹答應了大哥,我又沒答應,我殺宋清荷,不算騙大哥。”陸成業急急抱拳,立馬保證。這也是他想的,宋清荷把他害苦了!這樣的人不殺難泄心頭之恨。“要不是她,南枝郡主能和我退婚么?!爹能白白損失那么多錢?”
陸成業的話說到了陸進的心坎,他眼里怨毒翻涌:“宋清荷要殺,但是絕不能讓兆松知道,兩者沖突時,不殺。知道了么?”
“孩兒知道。”
空春園。
蕭如晦和宋清荷坐在花廳,他將興懿皇帝指派他代天巡狩的第一個地兒定在蓮花縣,如實相告。
“看來是陸觀棋把蓮花縣受災兩年卻未得救濟的事上奏的緣故。”宋清荷道。“王爺,我有一事不明。興懿將與廢太子有來往的人全部誅殺,為什么會對您大加重用呢?”
蕭如晦兩只手放在椅子扶手上,道:“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應該是他想要展示自己寬宏豁達的一面吧。”
宋清荷黛眉微蹙:“您還是得多加小心。之前我聽說興懿不動陸進,是因為陸進、德親王和鐘赟形成三權制衡,興懿皇帝怕破壞掉這種平衡后形成某家獨大。我懷疑,有沒有可能是興懿皇帝要動這三人中的一個?”
蕭如晦遠離朝政多年,確實不清楚現在的局面,聽了宋清荷的話,他若有所思:“姑娘說的有道理。”
“朝政之事,我覺得還是應該和陸觀棋好好聊一聊。”
“嗯,我會的。”
“王爺何時動身?”
“皇上要我初八離京。宋姑娘,你跟我一起去吧,不然你一個人在京城,如果有什么事,沒人照應。”蕭如晦說出自己的擔心。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宋清荷搖搖頭:“我留下可以繼續調查帛桑。上次帛桑說他過完年就回北楚,如今年也過了,不知道他們的交易有沒有完成,等帛桑離開京城,就很難追查了。”
蕭如晦見狀也不好再勸:“那我讓阿絮留下來保護你。”
“蓮花縣一行情況未明,王爺還是把阿絮帶在身邊為好。我在京城有裴忌……還有陸觀棋,不會有事的。”
正說著,阿絮進來通稟:“王爺,裴忌來了,來找宋姑娘。”
蕭如晦道:“快請。”
沒一會兒,裴忌腳步匆匆走向花廳,看到宋清荷的瞬間如釋重負:“小姐您安好我就放心了。”
說完,裴忌轉身面向蕭如晦:“多謝王爺救命之恩。”
蕭如晦面帶笑意:“我不過是舉手之勞,真正帶宋姑娘逃離危險之地的,是陸觀棋。”
聽到這個,裴忌眉梢低垂三寸,唇角繃直下壓,瞳孔陡然一縮,半晌不語。
宋清荷道:“我們已經達成一致,他幫我們取得陸進與北楚人勾結的罪證,我和他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
裴忌睫梢輕顫著垂下,半晌才抬眸,無言望向宋清荷。
同樣是有至親之人去世,裴忌對宋清荷能夠感同身受,便知這有多難。
宋清荷嗓音輕若飄絮,眼尾隱隱泛紅:“國仇應該在家仇之前。”
大年初一的晚上,陸府看似如往年一樣熱鬧,可每個人都各懷心思,平靜的夜色下,是涌動著的思緒。
陸觀棋和嚴慎行坐在內室,范馳海和丫鬟送來晚上的飯菜才退下。
聽到門被從外面關上,陸觀棋聲音很輕,道:“你覺得皇上今天來,是為什么?”
嚴慎行白天不在,沒見著興懿皇帝,更沒聽到他都說了些什么。“不是來看你的么?”
陸觀棋神情復雜:“我做的每件事,皇上好像都知道。他是為了昨天的事。”
“皇上有人安插在我們身邊?”嚴慎行一驚,眉頭壓得低低的。
“我懷疑是范馳海。”
“這……可能么?是不是誤會?”范馳海和陸觀棋、嚴慎行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嚴慎行不信他會出賣陸觀棋。
“不止一次了。”陸觀棋道。“除了他,我想不到別人。皇上和我說的話,很多時候都是意有所指,并且時機剛好。小時候范馳海曾隨我進宮住過一段時間,他和皇上早就認識。”
“表哥,你準備怎么處置他?有了二心的人,留不得。”
燭火在陸觀棋的瞳孔里搖曳。“現在還不能動他,會引起皇上的警覺。我和宋清荷的事,皇上對我已經不如從前那般信任了。隔閡這種東西,一旦產生就無法徹底消除。先留著范馳海,但對他要提防了。”他心底澀然一痛,相處了十幾年,最后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嚴慎行心情復雜,“那皇上會追殺宋清荷么?”
“應該不會,皇上的意思是,宋家不管做了什么,與宋清荷無關。我現在擔心的就是我爹,雖然大哥和他談了,他也答應會放了宋清荷,但是我這心里總是不安。”
陸觀棋看向嚴慎行:“清兒的安全交給你了,你和康遠選兩個信得過的兄弟,將空春園全天監控起來。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包括空春園里的人。”
“嗯,我知道了。”嚴慎行問:“今天你要去看宋清荷么?”
“不去了,省得讓爹的人跟蹤上,反倒給清兒惹麻煩。清兒說爹在和北楚人接觸,這幾天我查查看。”
陸觀棋眸子一沉,陷入沉思。
初二的早上,陸家人才得以圍坐在一起吃了今年的第一頓團圓飯。
除了陸夫人。
不過每個人的表情都不大自然。
飯桌上,陸進對陸觀棋道:“一會兒隨我去拜訪德親王和鐘赟,禮物我已經讓管家備好了,你回屋換套衣服便是。”
陸成業眸光微動,作出一副關切模樣:“爹,二哥身上還有傷呢,要不然我跟您去吧。”
陸進眼鋒如刀掃來,陸成業喉頭一哽,訕訕低頭閉嘴。
“習武多年的身子骨,不至這般嬌貴吧?可以吧?“陸進問。
陸觀棋回道:“沒問題。”
“嗯。這家里就你也在朝為官,你不去不好。”陸進說出自己的考量。
吃過飯,陸年帶著下人往馬車上裝備好的禮物,陸進和陸觀棋朝大門走去。
“爹想通了,宋清荷不過是個婦道人家,還是給她條活路。觀棋,你可以放心,爹說話向來是一言九鼎,不會追究她替嫁的罪。”陸進說的很巧妙,將自己對宋清荷的追殺說成是婚事上的‘李代桃僵’。
陸觀棋道:“她只身一人,無親無故。說真的,就算爹放她一馬,她一個人也不一定能活成什么樣。想她之前對我不過都是曲意逢迎,我這心,已經涼透了。”
陸進挑眉,試探的意味十足:“你放下了?”
“放下了,不放下也不行,她對我從頭到尾都是欺騙。”陸觀棋鄭重其事道:“爹,以后陸家還是以前的陸家。”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陸進剛想伸手拍拍兒子的肩膀,忽然想起他肩膀上的傷,便收回了手:“我們父子齊心,其利斷金。將來你大哥再考取功名,咱陸門三父子將來必能流傳于世。”
陸進到了德親王府,才知德親王不在家,而是去了空春園。
管家躬身道歉,請陸進陸觀棋上座,說德親王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陸進笑著表示無妨,既然來了,那就把禮物先放下,回頭再和德親王一敘。
官家跟在陸進身后連聲道:“實在對不起,我家王爺一回來,奴才就同他稟告。陸相慢走。”
陸進在外人面前總是這樣的笑呵呵,慈眉善目,顯得很友善。
剛一坐進車廂,陸進瞬間收斂起笑容,板著臉,道:“瞧見了吧,永王進京,擾亂了太多人原本的計劃和步調。德親王是永王的長輩,他居然去空春園拜訪,看來他不知道皇上調永王進京的目的究竟為何,心里慌了。”
陸觀棋問:“您準備什么時候去拜訪永王?”
這需要和宋清荷通氣,空春園遠沒有陸府大,陸觀棋擔心陸進會在空春園見到宋清荷。
“大家都摸不清狀況,去拜訪他的人很多,既然我就過幾天再去,不見則已,見了,就必須給永王留下深刻印象。”陸進顯然有自己的打算。
陸觀棋不語,只點了下頭。
“行了,我們下一家去定遠侯府。”
陸府的馬車碾過青石板,朝下一條街走去。
此時,一個人躲在德親王府對面的胡同里,半張身體露在外面,目送陸府的馬車走遠消失在街角,這個人才收回身子。
一間茶樓的包廂里,一個男人背對著門口,聽屬下跟自己匯報陸進和陸觀棋這一天都去了哪幾家府上。
男人端起茶杯,目光透過熱茶的氤氳落在案幾之上,抬袖淺啜半口道:“這對父子好生奇怪,看來他們之間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