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此時已經逐漸偏離山路,一側是山崖一側是密林,馬車根本無法進入密林,所以馬兒向山崖那側歪著過去。
陸觀棋將兩個黑衣人擊退,翻身去救宋清荷。這時車輪完全偏離了山路,車子一歪向山崖滾落。
陸觀棋眼疾手快抓住宋清荷用輕功借樹飛起,山路上,四個黑衣人把兩人圍在中間。
而黑衣人的幫手又騎馬過來兩個。
宋清荷感覺手背有種潮濕黏膩的感覺,她低頭一看是陸觀棋的胳膊不知何時被人砍傷,鮮血透了衣衫流到宋清荷手上。
“二少爺,我們無意傷您,還請您留下宋清荷。”為首的一個黑衣人直言道。
這聲稱呼,黑衣人是誰派來的,已經寫在了明面上。
陸觀棋死死攥著宋清荷的手腕:“要殺她,就先殺了我。”
“我們有六個人,各個手持兵器,您拖著一個累贅,打不過我們的。”黑衣人耐心勸道。
陸觀棋明白,眼下帶著宋清荷無法擊退這六人,他的目的是保護宋清荷,所以……陸觀棋的眼睛瞥向山崖處一道草木橫生的緩坡,他攥著宋清荷猛地朝那邊跑去,待到崖邊剎那,宋清荷驚覺腰間陡然一緊,陸觀棋將她全部護在懷中,縱身一躍。
幾個黑衣人身形如電掠至崖邊,為首的頸間青筋根根暴起:“快下去找,二少爺有若是出了事,你們項上人頭就去喂狗!”
陸觀棋和宋清荷滾落山崖后,被橫著生長的一棵樹給攔了一下,得到緩沖的兩人連滾幾十圈直到山地才停下。
“清兒!”陸觀棋將昏沉的宋清荷撈起,大聲喊道。
好在宋清荷并無大礙,她慢慢的睜開眼睛。
等宋清荷完全恢復意識,她推開陸觀棋,步子踉蹌的站起身,“你知道我是誰。”
陸觀棋眼神閃躲,避而不答:“我們快走,那些人很快就會追下來。”
“我和一個殺了我全家的人一起走?”
“我……”陸觀棋語塞。
嚴慎行懷疑她是宋清荷的時候,陸觀棋曾說過:“退一步說,她若真是宋清荷,宋泊簡的女兒還活著,我更要保護好她,算是我對宋泊簡的歉意。”
現在想來,確實天真。
陸觀棋愿意,宋清荷不愿意。
“陸進在外面做殺人掠貨的勾當,你在后面替他遮掩。對陸進來說,你是個好兒子,對我宋清荷來說,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挫骨揚灰!”宋清荷幾乎是咬著后槽牙說出的這幾句話。
陸觀棋抿緊嘴巴,頓了頓:“你可以殺我以解心頭之恨,但是眼下你必須跟我走,再不走那些黑衣人就追來了!你死了,還怎么替宋泊簡報仇?”
此時陸觀棋已經顧不上宋清荷的態度究竟如何,他大步過去,拉起宋清荷就走。
宋清荷一只手臂被他禁錮,另一只手從懷里掏出寒光凜冽的匕首,直貫入陸觀棋后心三寸。
刀鋒入肉的悶響中,陸觀棋整個人一滯。錦袍下肌骨繃如弓弦,喉間溢出暗啞的低哼。
他的身子慢慢的倒下,攥著宋清荷胳膊的手也松開了。
“你快走。”陸觀棋的嘴唇便被猩紅浸透,五指撐在地上枯黃的草上,上場尚未消融的積雪混著血液,他長睫微顫,聲音沙啞。
宋清荷踉蹌后退半步,匕首上的血和那晚宋府的大火一樣刺目。
時光倒回十二月初。
陸觀棋對于宋清荷被綁票一事中存在的諸多疑點始終感覺惴惴不安。
他找來康遠,將宋清荷的畫像交到康遠手上。
“這不是大少奶奶么?”康遠看著畫像上的人發出疑問。
陸觀棋表情嚴肅:“我可以相信你吧。”
康遠自覺這幅畫像關系深遠,立馬點頭:“康遠誓死效忠大人。”
“拿著這幅畫像去落雁城,找王璠的老鄰居,向他們打聽王秀的容貌。”
聽到‘王璠’,‘王秀’的名字,康遠稍微一愣:“宋清荷的母親和舅舅?”
“對,我懷疑大嫂就是宋清荷。我不確定,現在能想到的也只有這個辦法了。親生母女在容貌上肯定是有相似之處。”陸觀棋五指攥成拳頭,骨節泛白,眸子蒙了層灰翳,掌心已掐出半月血痕。
康遠將畫像工整的疊好放入懷里,并沒有多問,“屬下這就動身。”
他抱拳行禮,轉身離開,被陸觀棋喚住:“康遠,這件事茲事體大,一定要保密。”
“大人放心,屬下絕不會走漏風聲。”
殘陽自雕花鏤空處漏進來,在陸觀棋緊抿的唇角凝成光影。康遠覷見他劍眉壓著幽深瞳仁,其實這件事走到派他去落雁城調查這步,說明陸觀棋心中已經有了大概,康遠也希望自己能夠帶回一個確定的結果,以解陸觀棋眉間的寒霜。
康遠一去就是四天,陸觀棋再見他時,他風塵仆仆,一臉的倦怠與心事重重。
康遠把一張畫像交給陸觀棋,小聲道:“王璠有個老鄰居是私塾先生,會畫畫。我拿大少奶奶的畫像給他看,他一眼便說這是王秀的女兒或者親人吧,太像王秀了。我謊稱是王秀的表弟,說王璠現在在京城住在我家,病重想要再看一眼妹妹,就請他畫了王秀的畫像。”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陸觀棋展開畫像,畫像上的女人和宋清荷有七分相似,血脈牽系昭然若揭。
他箭袖下的指節泛起青色,畫紙邊緣被攥出深深褶皺。康遠垂眸盯住烏皮靴尖,一言不發。
陸觀棋突然拿著畫像探向燭臺,火苗瞬間竄上來攀住紙角,轉眼便蜷曲著縮成焦黑殘片。
“不準和第二個人說。”
“屬下明白。”
陸觀棋的心墜入深淵。
宋家被滅門那天,陸觀棋站在宋府門外,突然他發現宋府燃起大火,立馬厲聲問道:“怎么回事兒,還不去救火!”
“慢著!”王懷力的聲音突然出現。
陸觀棋循聲看去,王懷力一身便服,身后還跟著一個小太監,朝他走過來。
“王公公。”
王懷力走到陸觀棋右側,凝目望去,屢屢黑煙和尚未形成不可控制之勢的火苗已經在空氣中開始形成焦灰氣息:“這個,和以前的不一樣。”
“宋泊簡縱私鹽橫行市井,哄抬鹽價飲血啖肉,和之前的貪官污吏有何不一樣。”
王懷力鼻端溢出一聲冷嗤:“他曾和廢太子諫言,興修龔州水庫,是廢太子沒有聽,這才讓萬歲爺有機會攬下這事兒,得以在先帝面前表現。宋泊簡是支持廢太子的人中最聰明的一個,可惜過于剛直,萬歲爺曾宴請他,想讓他棄暗投明,可他以女兒生辰為由沒有赴宴,萬歲爺不高興了。
陸觀棋沒有接話,抬頭看向半邊蒼穹如火蛇狂舞。
宋清荷舉起匕首,走向陸觀棋,手高高舉起,準備再刺一刀,忽的聽見有人喊她。
“住手,宋姑娘!”
陸觀棋的意識尚存但逐漸模糊,他用手撐地想站起來,此時失血過多之下他以為是黑衣人追了上來,他吃力的起身將宋清荷攔在身后,雙手張開,做好了死也要保護宋清荷的決心。
蕭如晦和傅驚鴻還有一個侍衛朝他們跑過來。
“宋姑娘,不能殺他。”蕭如晦氣喘吁吁,示意傅驚鴻去扶著陸觀棋。
看到陸觀棋臉色蒼白但依然保持警覺,蕭如晦道:“陸大人,我是來救你們的。驚鴻,阿絮,我們快走。”
空春園。
大夫為陸觀棋的傷上藥包扎,又開了副方子,用于消炎止痛。
蕭如晦從陸觀棋的房間出來,又去了隔壁,上次守著發燒的宋清荷的丫鬟這次正在幫她處理臉上和身上的細小傷口。
蕭如晦輕輕敲門。
丫鬟大聲道:“王爺請進!”
蕭如晦推開雕花門扉時,屋內浮動著藥草的味道。
正在收拾藥箱的丫鬟聞聲轉身,斂衽施禮:“宋姑娘身上的傷都敷過藥了。“她輕輕晃了晃手中描金紅漆藥箱,“若王爺沒有旁的吩咐,奴婢便退下了。“
“嗯,去吧。”
等丫鬟離開,蕭如晦坐到圓桌旁,和宋清荷一人一側。
“她叫明月,上次你高燒不退也是她負責照顧你。”蕭如晦似乎想說點其他話題緩和氣氛。
宋清荷長睫低垂:“陸進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陸觀棋也是,我不知道他們是誰告訴的誰。為什么不讓我殺了他?”
“殺了他,沒人能替我們接近陸進了。”
“他對陸進的愚孝,不可能答應我們去揭發他父親。”宋清荷回道。
“陸觀棋已經開始忤逆陸進,今天是陸進要殺你,陸觀棋在保護你。”
見宋清荷沉默不語,蕭如晦繼續道:“今天驚鴻出門剛好看到陸觀棋駕馬車疾馳出城,回來向我稟告,我們恐生變故便暗中尾隨。若存殺心,以陸觀棋的能力,取你性命易如反掌。這便是他忤逆陸進的開始。我們等他醒了,我和他好好談談,其他的事兒我們再決定。”
宋清荷肩頭微不可察地顫了顫,指節泛起青白,卻仍倔強地咬著唇。“我累了,想休息會兒。”
蕭如晦下頜微不可察地一點:“嗯,好好睡一覺。今天是春節,我晚上要進宮,等我回來,你我同守歲。”
不到半個時辰,陸觀棋便醒了過來,明月守在一旁,立馬高興的去把外室的阿絮找來:“阿絮阿絮,陸大人醒了!”
陸觀棋看著完全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明月,還有掀開珠簾露出腦袋道:“我這就去請王爺過來。”的阿絮,他心里咯噔一聲,立馬追問:“清兒呢?清兒在哪兒?”
“你說宋姑娘呀,在隔壁的廂房休息呢,你別起來,會抻著傷口。”明月見他撐著胳膊起身甚至要下地,急忙道。
陸觀棋還是站起來,畢竟習武多年,他已經能夠下地走動了:“我要親眼見到清兒。”
他執意往外走,明月跟在身旁勸也勸不住,兩人剛走到外室門口,蕭如晦推門進來。
“王爺,陸大人非要去親眼瞧一瞧宋姑娘才放心,奴婢勸不住。”明月立馬道。
蕭如晦示意明月退下。
“宋姑娘還在休息,等她醒了她過來看你。我叫蕭如晦,是宋姑娘的朋友。”
“蕭如晦?”陸觀棋眉頭緊蹙。
內室,陸觀棋坐在床邊,蕭如晦坐在對面的羅漢床上,兩人之間隔了不到一丈的距離。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你是永王?”
“嗯,我就是廢太子的親弟弟,常年生活在山陽府的蕭如晦。”蕭如晦道:“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我為什么會和宋姑娘認識。因為我和裴亭云是舊識,他將宋姑娘托付給我照顧,我便有責任保護她。”
陸觀棋似乎并沒有完全相信蕭如晦的話,依然警覺的盯著他:“你為什么會出現在山崖下?”
蕭如晦解釋了一遍。
“這么說,清兒和你講了我是殺宋家全家的真兇?”
蕭如晦很認真的頓了頓,“她同我講了卷宗中的疑點,能夠將證據做的如此完美,陸大人怕是做不到。”
陸觀棋眼簾低垂,目光里藏著萬念俱灰的黯淡:“宋家人確實是死于我手,這一點我推不掉。”
“你準備怎么處理和宋姑娘的關系?帶她到陸進面前么?”
陸觀棋急著道:“當然不可能。我不允許任何人動清兒一根汗毛!”
羅漢床上一張案幾,鎏金香爐吐著龍涎香,蕭如晦的目光落在香爐上,聲如碎玉:“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這話在你身上體現的淋漓極致。你替陸進在崇北私糧案中洗脫嫌疑,此乃愚孝。不能要求每一個人都有大義滅親的勇氣,但現在你是否真的愿意為了宋姑娘違抗陸進,我持懷疑態度。若是你想借此討好宋姑娘,沒用的,她不會原諒你。”
話音一落,蕭如晦看向陸觀棋。
陸觀棋道:“皇上登基后清算了一批貪官污吏,這些人中有人與廢太子交好,但他們貪贓枉法該殺。宋泊簡是唯一一個,僅僅因為與廢太子交好就被扣上販售私鹽罪名的人,我后知后覺,這雙手早已沾滿了宋家人的血。”
言及此處忽地頓住,他握緊拳頭:“臟了,洗不干凈。”
鎏金香爐里龍涎香忽亂,蕭如晦眸子倒映明滅火光:“如果有機會棄暗投明,陸大人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