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夫人被陸進軟禁在錦繡齋,除了院中的下人,不許任何人去看她。
陸兆松坐在雎爾齋的二樓,顧不上天寒,開著窗戶,讓外面的冷空氣吹醒他發昏的大腦。
宋清荷直接回了自己的書房,讓丫鬟看著點陸兆松,一盞茶的功夫后就讓他關窗,別著涼了。
“年關將至,身體都能沒病沒恙才好。”宋清荷淡淡道。
“是,大少奶奶。”
回到書房,關上門,宋清荷靠在門上,耳邊盡是那日翡翠的保證。
‘小姐,您放心,一切都不會變,我有我的打算。’
宋清荷知道,這是翡翠為了自己,以胎兒做籌碼離間陸家,自己為什么不能放下對陸觀棋的恨,將國仇放在家仇之前呢。
晚上到了吃飯的時間,陸兆松依然沒有出來,宋清荷也沒讓丫鬟去找,而是吩咐丫鬟把飯菜送到他房里。
話音剛落,陸兆松出現在飯廳門口,他薄唇抿成直線,“你們都下去。”
垂手侍立的丫鬟和小廝低著頭趕緊退下。
宋清荷抬眸看向陸兆松。
“是你的意思么?”陸兆松眼尾通紅,聲音竟有一絲哽咽。
宋清荷道:“我說不是,你也不相信。”
“我娘沒有參與我爹和成業的骯臟勾當之中,甚至她也想明白了不會再和嚴姨娘或者裴姨娘爭,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甚至不惜犧牲裴姨娘的孩子。”陸兆松尾音猝然哽住。
“你敢說,你娘沒做過惡事?嚴慎行父親的死,和她完全沒有關系么?這些年對嚴姨娘的欺壓,不是她做的么?怎么,現在從善,以前的一切都應該被原諒?”宋清荷不畏陸兆松的目光,直直的迎了上去。
陸兆松沉默了。
宋清荷起身,走到陸兆松身邊,兩人并成一條直線,她面朝門口:“或許我們都不應該拋開對方的家族來看待彼此,你姓陸,我姓宋,這是誰都改變不了的事實。過完年我會信守約定離開,你不必擔心。”
說罷,宋清荷朝門外走去。
皇宮,澄心殿。
殿內鎏金鶴嘴爐吐著龍涎香,混著紫銅炭盆里銀絲炭的熱氣,外面鵝毛大雪,屋里布滿暖意。
興懿皇帝召見了幾位股肱之臣,陸進,德親王,鐘赟還有六部尚書,蕭如晦也在其中。
興懿皇帝對著蕭如晦道:“四弟,這幾位都是朝廷棟梁,朕的左膀右臂,今兒趁著馬上要過新年,把你們叫在一起,互相認識一下。”
“幾位,這是朕的四弟,永王蕭如晦,在山陽府多年,以后朕想讓他留在京城幫朕處理政務。”
蕭如晦錯愕的看向興懿皇帝,對此他完全不知道。
陸進先抬手行禮:“臣陸進,見過王爺。”
接下來的幾位也都一一和蕭如晦請安。
興懿皇帝背著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叩著腰帶,眸光掃過幾人:“過完年,永王將出任巡按御史,代朕巡狩地方,有‘小事立斷,大事奏裁’之權。”
垂手而立的幾位大臣各懷心思,陸進指節發白,德親王喉結滾動咽下涎水,鐘赟眼皮突突直跳,面上卻都如戴了彩漆儺面。倒是兵部侍郎袍袖微振,蒼髯下的唇角驟然緊繃,在燭火下忽明忽暗。
“圣躬金安!“
從澄心殿出來,陸進走在前面,鐘赟快走幾步跟了上來。
“陸相,怎么看?”
陸進輕哼一聲:“皇上的親手足中,也就永王能幫皇上做事,這不是很正常。”
鐘赟卻不這么想:“可是永王是廢太子的親弟弟。”
陸進笑笑不說話,加快步子離開。
回到陸府,陸進找來陸年,丫鬟為陸進更衣,陸年低眉順眼的立于一側,胳膊上還搭著陸進的長衫。
“永王的信息,有沒有查到?”陸進伸長脖子,等著讓丫鬟幫他系扣子。
陸年回道:“永王七歲離開京城到了封地山陽府后,除了李皇后的葬禮,他這十一年間也只回過京城兩次。在山陽府,永王的口碑很好,深受百姓愛戴。”
陸進更衣完畢,擺手示意丫鬟退下:“李皇后當年獨愛廢太子,對小兒子幾乎是不聞不問。他跟著襄貴人長大,襄貴人早逝,其實他不必七歲就小小年紀去封地生活,還是李皇后偏心,不肯向先帝留他幾年。不過也正是因為他們關系疏遠,這才免遭肅清。皇上用他,說明我和德親王,鐘赟之間,有人要被替代了。”
陸進眸子一沉:“皇上會維持住三角的關系,有人來,說明有人要走了。”
說完,他忽然想起什么,問:“明天就是春節了,觀棋什么時候回來?”
“二少爺應該是今天下午能到京城。”
“裴忘宜那邊查的如何了?”
“只查到了大少奶奶在成婚前曾逃過婚。”
陸進眉毛一挑,眸光驟然收縮:“逃過婚?”
宋清荷嫁到陸家后表現的非常愿意融入陸家的樣子,她這前后的轉變未免也太大了。
看來,她是真的有問題。
陸年繼續道:“奴才懷疑,大少奶奶,不是裴忘宜。”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和陸兆松的那日對話后,兩人竟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宋清荷讓丫鬟把自己的被褥拿到了東暖閣,將‘分床而睡’拿到了明面上。
丫鬟抱著被子,看看陸兆松,又看看宋清荷,心里盼著陸兆松能讓自己停下。
可惜,陸兆松說的是,給東暖閣多加盆暖爐。
另一個丫鬟把宋清荷的珠寶首飾和衣服也都一并拿走,這間屋子,恢復了從前陸兆松未成親時的樣子。
陸兆松看著這間房,喃喃自語道:“總得習慣不是。”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晚上,陸觀棋回到陸府,他帶回來了兩箱煙花,是之前跟禮部定的,準備等著過年的時候放這新奇玩意兒。
剛換好衣服,陸年就過來請陸觀棋去聽風閣,說是陸進有請。
嚴若敏拍拍兒子的胳膊,道:“去吧,娘等你回來吃飯。”
陸觀棋前腳邁進書房的門檻,陸進便停下手中的狼毫筆,道:“舟車勞頓,辛苦了,坐。”
陸觀棋的表情尷尬生硬,不自然。
“回來的時候輕車簡從,不辛苦。”
陸進從書桌后繞出來,吩咐下人去廚房傳話,晚上做松鼠鱖魚,一定要放香菜,陸觀棋最喜歡了。
“晚上我答應陪娘吃飯,恐怕是不能留下來陪您。”陸觀棋道。
陸進示意陸觀棋坐下,道:“把你娘請過來,我們三口很久沒有在一起吃飯了。”
陸觀棋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從自己發現了陸進在外面的勾當,陸進就一直想和自己緩和關系。
他第一反應是拒絕,但轉念想到嚴若敏曾說自己是不可能離開陸府的,便答應下來。
“此番崇北之行,可還順利?”
“很順利,李淺已經被處刑,尸體帶回京城,交給大理寺核查驗身了。”陸觀棋的臉上毫無表情,陸進問一句,他回答一句。
陸進眉峰驟揚:“你可知永王被皇上委派出任巡按御史,年后動身。”
“這個不知道。”陸觀棋如實回答。
“永王從封地出來,被委以重任,不管皇上是什么打算,咱都得和永王搞好關系。趁著過年,你隨我去一趟空春園,拜訪永王。”陸進意味深長道:“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你我父子二人還是要心往一處使才行。”
陸觀棋看著父親,“只望爹不再重蹈覆轍。”
陸進拍拍陸觀棋的肩膀,走到茶幾旁坐下,端起茶杯,用蓋子避去茶葉,忽然問道:“你上次說的,心有所屬,不是你大嫂吧?”
陸觀棋警覺地轉身面向父親:“您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我就是感覺你不會做出那種違反綱常倫理的事情,要是真做了,背后肯定另有他因。”陸進迎上陸觀棋的目光。“你大嫂,不是裴忘宜。”
陸觀棋心里咯噔一聲。
陸進道:“她不是裴忘宜,她對你的示好包藏禍心,你可千萬不能掉進圈套。”
“我不明白您為什么這么說。”
“仔細想來,一切都很奇怪。成業意圖輕薄她,還有你,連你也為了她拒絕和南枝郡主的婚事,這世上女人多了去了,怎么可能你們兄弟都喜歡一個人。裴忘宜不是裴忘宜,一切都可以解釋得通。她在給陸家設套,引你們上鉤,目的是攪得陸家不得安寧。”陸進瞳孔微縮,聲音低沉。
陸觀棋頓了頓:“爹,成業是什么性子的人,您還不清楚么,他五年前陷害大哥,這總不能歸錯于大嫂吧。至于我,我喜歡的人不是大嫂,您猜錯了。”
陸進的眼神意味不明,像是要給陸觀棋看穿:“我調查過了,真正的裴忘宜逃婚路上已然身故。如今在陸家的,是個冒牌貨。與你說開,是叫你留著提防之心。不要被這來歷不明的女子蠱惑了心智,倘或真無二心,自然皆大歡喜。”
“裴家受您脅迫的事兒您忘了么?若大嫂當真是替身,怕也是被您逼出來的保全之法。這種情況,怎么能妄斷她別有用心?”
陸進起身,輕笑一聲:“不用激動。”
陸觀棋明白,即使現在陸進還不知道宋清荷的身份,但是也快了,她必須馬上離開陸家。
第二天一早,陸家的下人開始貼對聯、掛燈籠,大家各司其職,有的拿著水盆,有的拿著窗花,和往年的春節一樣熱鬧。
宋清荷洗漱更衣,人剛邁出花廳的門檻,就瞧見陸觀棋穿過月門,大步流星的朝她過來,一言不發的攥住她手腕將她拉回花廳,轉身關上門。
“我安排你馬上離開京城,什么東西都不用帶。”
宋清荷黛眉微蹙:“出什么事了?”
“我爹知道你不是裴忘宜。”陸觀棋道。“他疑心重,我怕他對你不利。”
宋清荷長睫低垂,陷入思考。
陸觀棋急了,嗓音透出幾縷嘶啞:“不要再想了。我縱有心相護,總不能分分秒秒將你拴在身邊。若是稍有疏忽,你就會陷入危險。”
僅僅知道自己不是裴忘宜,陸進就會殺她么。可如果真如她所想,陸觀棋難道就不知道?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好,我去換件方便的衣服,這就走。”宋清荷剛準備轉身離開,又停住了腳:“翡翠怎么辦?”
陸觀棋沉思片刻:“我只能說我會盡可能的保護她。”
“那麻煩你告訴她,有任何事都往我身上推,就說是被我脅迫的。”宋清荷道。
宋清荷換了一身男裝,隨陸觀棋從后門離開上了馬車。
“你把我送出城就行,其他的你不用管了。”宋清荷沖著車廂的門縫對陸觀棋大聲道。
正在駕車直奔京城東門的陸觀棋提高音量,蓋過車輪與青石磚相擊發出的聲音:“我有個好友在雋城,我送你過去暫時住一段時間。”
宋清荷沒有回話,而是從袖口摸出自己去換衣服時藏好的匕首。
如果橫豎逃不過死,也要在死之前將仇人狠狠腕掉一塊肉。
另一邊陸府的聽風閣。
陸進雙手負后凝望覆雪臘梅,袖口暗紋隨寒霧起伏。陸年從門外步子匆匆踏進書房:“老爺,二少爺把大少奶奶帶出府了。”
“他果然知道宋清荷的身份。”陸進似自嘲輕哼一聲。“為了個女人,兒子背叛老子。好啊,今天是三十兒,大過年的,是時候清理清理這一年遺漏下來的帳了。”
陸進微微側頭:“帶人堵住他們,觀棋武功雖高,可好虎架不住群狼,多派些人手,今兒必須殺了宋清荷。”
“是,老爺。”陸年抱拳領命,廊下銅鈴被寒風掠過,驟起急促清鳴。
因為陸觀棋的皇城司令牌,他們未做等待,直接從城門下的官府專用通道直奔出去。
馬車走在城外的山路上,忽然幾個騎快馬飛奔過來的黑衣人在即將趕上他們的時候,用腳一蹬馬鞍,整個人騰空飛起,其中兩個落在馬車的車頂上,還有兩個則持刀向陸觀棋揮去。
陸觀棋身上并無利刃可以接,當下急旋半步,袍袖翻飛如墨云卷地,左掌蘊著劈山裂石的內勁迎向刀光。
他雖游刃有余抵著面前攻勢,但此時他發現另外兩個黑衣人撞破窗欞,木屑四濺種鐵掌扣住宋清荷手腕,欲把她帶出正在行進中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