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陸觀棋起身,“成業的事情我知道了,我會私下幫忙追查真兇。成業在您的默許下變得驕縱無禮、狂妄自大,他出事根本是早晚的事兒。您當真心里沒有一絲悔意么。”
看著陸觀棋離開,陸進氣的將案幾之上所有的東西全部掃落地面。
“逆子!”
從陸進的書房出來,陸觀棋回到韶光苑,不想宋清荷早就走了。
嚴若敏看著兒子眼睛里的光彩瞬間黯淡,輕嘆一口氣:“三少爺的事兒,你上點心,再怎么說你們也是兄弟,知道了么?”
“我知道。”陸觀棋隨口應道。“我去趟雎爾齋,裴亭云被抓,大嫂想去看看,我安排到了今天晚上。”
嚴若敏一聽,立馬嚴肅起來:“你們是要偷著去么?安全么?”
陸觀棋笑笑:“娘,兒子當差這么多年,這點事兒還能辦不明白么,您放心吧。”
嚴若敏面色凝重,又帶著惋惜:“我瞧那裴舅爺溫文爾雅,如圭如璋,哪兒能想到他居然幫著販糧通敵。”
陸觀棋頓了頓:“他也是上了賊船,騎虎難下。”
嚴若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大少奶奶這人是真的寬宏大義,你前腳把裴家查了,現在她還愿意來和我們報信……”
“報什么信?”陸觀棋想起宋清荷的造訪,“是不是我爹對我昨晚沒回來,頗有微詞?”
嚴若敏抬眸看著兒子,盡可能的找些柔和的詞兒:“成業叫人傷成那樣,你爹也是著急。”
“著急就報官嘛,讓我查,我也只能趁著皇城司有空的時候查。”陸觀棋淡淡的說道:“他倒是愛惜聲譽,生怕自己因為這件事遭非議。”
“先不說了,娘。我去找大嫂。”
雎爾齋,宋清荷的書房。
她命裴忌找來京城的地圖,有案幾大小,鋪開后,京城的街道和重要建筑及周邊場地清晰的一一標注在其中。
皇家圍場在京城東邊,是由工部的西城所負責園囿管理。
陸成業當年不過十三歲,如果是提前在圍場里做手腳令陸兆松的馬匹受驚,那他一個人恐怕是很難獨立完成。
可馬匹都是太仆寺提供的,他想要在馬匹身上做文章,一樣很難。
還有一種可能,馬匹受驚摔下陸兆松是巧合,他趁機下藥致使陸兆松癡傻。
五年過去,物證肯定都沒有了,那就先詐陸成業一詐,要等他身體好點,能下地走動了,不然即使他有同謀,他的身體現在也沒辦法去找同謀商議。
門口忽然傳來敲門聲,緊接著是雪瑩的聲音。
“大少奶奶,二少爺來了,在花廳。”
宋清荷邁進花廳的門檻,原本坐在紫檀木椅子上的陸觀棋起身,“大嫂。”
“去見過爹了?”
陸觀棋沉聲應道:“嗯。讓我查成業的事兒,我應下了。”他忽而抬首,“我聽我娘說了,你今天是特地去提點我的,謝謝。”
宋清荷笑笑:“不用客氣。”
“今天晚上你可有時間?我已經安排妥當,今晚可以帶你去見裴少爺。”
“有時間,太好了。”宋清荷一天沒有親眼看到裴亭云,這心總是懸著放不下。
看著宋清荷秀眉舒展,陸觀棋也不由自主的跟著高興,嘴角噙著溫軟的笑意。
“不知道兄長這段日子能不能吃好,可以帶食物進去么?”宋清荷念念叨叨著:“得帶幾套衣服,我這就讓裴忌回裴宅取。”
陸觀棋躊躇片刻,輕輕問道:“我帶你去見裴少爺,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么?我不想叫你忘宜,更不想叫你大嫂。”
宋清荷抬眸看著陸觀棋,半晌后才道:“我姓何,單名一個清字。”
子時一過,宋清荷換好陸府小廝的衣衫,輕手輕腳的走出正房,依約定從后門出去,陸觀棋和嚴慎行駕車已經等在那兒。
這還是在國公府后第一次見到嚴慎行,嚴慎行故意把視線挪開,他拿出腳凳:“大少奶奶請上車。”
宋清荷頷首,意味深長道:“多謝慎行。”
沉香木雕花車廂內,宋清荷和陸觀棋面對面而坐。
宋清荷滿腦子都在琢磨一會兒見裴亭云的事兒,陸觀棋則從從身旁摸出一只暖手爐,遞到宋清荷面前。
“夜深格外冷,抱著祛祛寒氣。”陸觀棋道。
“謝謝。”宋清荷接過。
裴亭云被關押在大理寺的外牢,位于京城西邊,有士兵和侍衛一同把守。
陸觀棋和大理寺卿提前打過招呼,對方特地安排了自己人在深夜值守,看到陸家的馬車后直接放行。
宋清荷化妝成小廝隨在陸觀棋身后,經過層層守衛,穿過地牢長長的通道,在左手邊位置的監牢里見到裴亭云。
知道宋清荷會來,裴亭云便沒有休息。
被褥直接放在地上草堆上,監牢只有一扇很小又很高的窗戶,青磚地上甚至還有陳年血跡,整間牢房陰暗潮濕,甚至比外面還要冷。
“兄長受苦了。”
裴亭云搖搖頭:“能換取裴家安寧,這點苦不算什么。而且有你送來的被褥,很暖和。其實你今天不用來看我,二少爺打點過,這里的獄卒在飲食上不會虧待我。”
宋清荷把食盒放下,打開后分層遞給裴亭云:“這里有些飯菜,兄長吃飽了身上才暖和。”
她回頭看向陸觀棋:“你能回避一下么,我們兄妹有話要說。”
陸觀棋不是很情愿,畢竟他們又不是真的兄妹,按理說不可能有多少感情,可他還是答應了:“我出去等,有事兒喊我。”
聽到陸觀棋的腳步聲消失,宋清荷才開口:“嚴慎行和陸兆松已經知道我是宋清荷的事了。因為陸兆松維護我,加之我告訴嚴慎行他父母的死和陸夫人有關,所以目前陸觀棋還不知道。”
“什么?就算陸兆松不說,嚴慎行早晚都會告訴他的。你快離開陸家,這不是鬧著玩兒的。”裴亭云瞳孔驟然一縮,五指攥緊監牢的圍欄,指節發白。
宋清荷道:“陸兆松要和離,我拖到了過完年。我要趁著這兩個多月的時間干件大的。陸兆松五年墜馬是陸成業暗中所為,以陸進對長子的關愛,他要是知道陸成業是害陸兆松癡傻的元兇,陸家肯定大亂。”
嚴慎行眉頭微蹙:“陸成業當真是蛇蝎心腸,連嫡親兄長都不放過。”
“在渡州的時候,他派了殺手要除掉陸兆松,幸好被嚴慎行所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陸兆松徹底傷心,才對我說出他其實沒有失憶的事實。五年前他親眼看到陸成業潛入他房間。”
“有陸兆松的指證,陸進會相信吧。”裴亭云現在只希望宋清荷早點離開陸家。
“口說無憑,這樣會被陸成業反咬一口。而且,陸兆松雖然暫時答應把此事揭發,可他心腸太軟了,說不定哪天就會反悔,做個沒有度的大善人,一笑泯恩仇了。”宋清荷道。“不過我已經想好辦法了,只是陸成業被人砍傷了,現在連地都下不了,我的計劃需要等他能下地行走,所以暫時就沒有行動。”
不成想短短一個月,陸家發生這么多事,裴亭云還在消化今晚得知的所有信息。
宋清荷頓了頓:“兄長待得出獄,且往落雁城避些時日。我有個請求,能不能把我舅舅也帶回去,我沒有把握在和離之前一直都能保證陸觀棋不知曉我的身份,所以萬一……你一定咬死了,是在路上遇見的我,你完全不知情。”
“我會照顧好王師傅。”
裴亭云在宋清荷的話語中看到了她的決絕,末了也只剩一句能叮囑:“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對了,韋毅的消息我打聽到了,他現在是京城的提舉學事使。”
“提舉學事使,殷啟說他是捐官捐來的,居然讓這樣的人去監督各州府的太學。既然他涉及私鹽案,說明他和陸進關系匪淺。”
裴亭云思量片刻:“你明知道宋大人真正的罪名不是販私鹽,即使你找到證據證明是陸進所為,也沒用的。”
宋清荷眼簾低垂,長睫微顫:“我另有打算。”
忽然,傳來腳步聲,非一人。
除了陸觀棋還有別人?宋清荷蹲下身子,把頭埋的很低,兩只手在整理食盒。
“還以為陸大人親手抓了裴家家主是大義滅親,原來私下給送吃食……”男人的目光移到裴亭云身后被褥上,嘴角勾起譏笑:“和被褥,我就說陸大人不至于那么人情味,都是一家人,相煎何太急。”
陸觀棋斜睨著男人,道:“任中丞不辭辛勞,深夜還來監牢探訪,當這般為國為民,陸某自愧不如。”
男人注意到緊貼著牢房站,始終低著頭,手里拎著食盒的宋清荷。
這雙手是女人的手,而且還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從未做過粗活的。
男人的墨色官靴在青磚上碾出輕響,袍袖微拂便逼近三步。甚至伸出手,裴亭云屏住呼吸,眉頭皺成一團,霎時傳來陸觀棋的厲聲:“任九淵!”
一道青影橫掠而來,陸觀棋反扣住任九淵的手腕,擋在宋清荷身前。
“任大人何故唐突我陸府小廝?”
任九淵背著手,目光似沾了露水的蛛絲黏在那截玉頸:“這位小兄弟春蔥玉指,倒是少見于男兒身。“話音裹著三分笑意。
陸觀棋反問:“對別人的樣貌身形評頭論足,不太好吧。”
任九淵笑笑:“陸大人這么緊張做什么。”
“任大人深夜來訪,怕是因為知道我在吧。怎么,給送床被子和吃食,還犯了大全的律法不成?”
任九淵擺手:“什么律法不律法的,皇城司根本就不是講律法的地兒,我懂。”
陸觀棋扭頭看向裴亭云:“我回去了,有需要差衙役去皇城司給我傳信兒。”
裴亭云頷首示意。
陸觀棋和宋清荷一前一后經過任九淵準備離開之際,任九淵猛地伸手一把摘掉宋清荷的帽子,另一只手掌已帶著勁氣朝宋清荷咽喉探去。陸觀棋閃電般旋身,掌緣似刀斜劈任九淵腕脈,順勢將宋清荷拉到自己身后。
任九淵目露寒光盯著陸觀棋:“我瞧著這不是個姑娘么?陸觀棋,你私自帶女人進大牢見犯人,是何用意?”
陸觀棋的身形完全可以擋住宋清荷,他一只手始終擋在宋清荷身側,眼睛直視著任九淵。
“你看不慣,大可以告到皇上那兒去,倒是你一個御史中丞,理應在案件結束后介入,為何提前來到大牢,這大牢里不僅有裴亭云,還有謝書覺,都是李淺案的重要證人,你是要替誰做耳目還是要滅誰的口?”
任九淵冷笑一聲:“我今天一定要把這個可疑人送到皇上面前,請他定奪。”
說著,任九淵屈指成爪,如猛禽一樣迅速出擊,陸觀棋斜身后仰,兩人指掌相觸。
任九淵突然變招,直取陸觀棋右肋要穴,陸觀棋順勢翻掌攥住任九淵的手腕,硬生生的將他胳膊向后擒住。
畢竟是文官的任九淵敗下陣來,他道:“外面都是我的人,你覺得你帶個女人能走出這牢舍?”
宋清荷見狀,上前一步,道:“我是裴忘宜,裴亭云的妹妹,陸觀棋的大嫂。今天是我求他帶我來看望兄長。自兄長入獄,我還沒有見過,心里一直放心不下。任大人,是我不守規矩在先,你可以抓我,我絕無二話。”
任九淵上下打量著宋清荷,不知為何竟有一絲面熟的感覺,是在哪兒見過么?
陸觀棋道:“此事與大嫂無關,我明天會向皇上請罪,但是今天任何人都不可以動她。”
任九淵也退讓了一步:“今日是我冒犯了陸少夫人,不過,大全律法規定,案犯未決前,涉案親眷不得私相探視。”
“任大人說的是,以后不會了。”宋清荷仰起頭,春水瀲滟的眸子直望進他眼底,沒有半分的膽怯。
任九淵往外走時,經過陸觀棋,忽的停住腳步,小聲道:“陸觀棋,我會一直盯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