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朱旺歡天喜地的數完銀票,又急吼吼的揣進那腰包中時,朱旺媳婦這才舍得讓仆人上茶。
這老婦終于肯給他元六郎一個笑臉。
元六郎垂頭飲茶瞬間,心中暗嘆朱家人上不得臺面。
“這次,朱老哥也虧了不少錢吧。不瞞你說,前幾日我那賬房盤賬,一算…我竟然虧空幾千兩。”
朱旺本就對這小子今日異常舉動生疑,此刻說話也是藏一半露一半,“哎喲,那指定的,虧得不少。我好幾年的家當都虧進去了!唉,運氣不好,老天不開眼,這倒霉事都讓你我遇上!”
“朱老哥還覺得是運氣之故?”元六郎將茶杯輕輕一放,眸色陡然變得銳利,他緩緩吐氣,不緊不慢的說著,“我有個舉人表兄,如今是三品榮休大員姚世真的學生。姚世真的名聲…或許朱老哥聽過一二?”
姚世真?
怎么扯到姚世真去了?
莫不是在威脅他老朱?
朱旺一下緊了皮子,手下意識的捏住腰包里的銀票,“秋山居士?”
“對。”
秋山居士嘛,那幫青山書院的學生經常提起,各個都打著拜入他門下做他弟子的盤算,是平縣乃至這個播州一帶的名人。
“我無意在他書房看到他一封書信。”元六郎聲音極慢,清冷透骨,叫人畏而生寒,“他代溫婉向天水府督撫魏崢大人請功,表彰她獻計獻策解決并州糧食之危。”
一句話,讓朱旺瞳孔微縮。
手也從腰包上垂了下來。
他腦子有些懵,下意識的問:“此事…關溫小娘子什么事?”
元六郎那雙細長眼斜斜的睥過來,讓朱旺不由得心里一顫。
“并州官府宣布收糧價格每斗一百五十錢,天水府所有糧商聞風而動,拉著方圓千里內的糧食趕往并州。結果官府借故人手不夠,每日只肯收五百斤糧食。你我在并州城里跑斷了腿,求爺爺告奶奶的四處找人,偌大的并州城愣是找不到一處能暫存糧食的倉庫。”
“為什么?”
朱旺呆呆的跟著問,“對啊,為什么?”
元六郎笑得冷戾,“因為那賊婦通過姚老爺子牽線搭橋,攀上魏大人這高枝兒,她向官府建議提高糧價讓糧商聚集并州,抽調主管糧倉的小吏,并提前將并州內所有倉庫全部封禁或租賃。”
短短兩三句話,朱旺登時如墜寒窟!
秋日的天并不冷,他后背的雞皮疙瘩卻全部立了起來。
“如此一來,只要糧商們到了并州,便是砧板魚肉甕中老鱉。”
“怎…怎會如此?”朱旺說話都有些哆嗦,“那溫小娘子…可是最文靜乖巧的!她一個婦道人家,從未涉足過生意,怎想得出這樣毒辣的主意?”
朱旺并不是蠢貨,縱使心中有疑惑,卻也不肯全然相信元六郎。
元六郎嗤嗤的笑,“我的老哥,你不想想,你我去一趟并州,虧得傾家蕩產。而那賊婦…仿佛未卜先知似的,提前就派手底下人去并州蹲守著,就等著賤價收入你我的心血!”
朱旺六神無主,始終不肯相信前幾日還親熱恭敬叫他“朱叔”的小娘子眨眼間就成了面目可憎的陰狠小人,“或許…或許她運氣好?”
“她那酒坊欠一屁股債,她卻敢拿清倉賺回來的全部身家押寶在并州,朱老哥,事到如今,你還覺得你我栽這個大跟頭是天災?”
“文靜乖巧?你想想,從她接手酒坊以后,不過一個月時間酒坊扭虧為盈,甚至還制起了新酒。這樣的手段,就是他溫維明都做不到!”
元六郎鄙夷的看向朱旺,“朱老哥,咬人的狗…從來都是不叫的。”“你先前背刺溫家,慫恿著大家伙去溫婉婚宴上要債,讓溫家人顏面無光。后又和我串通買糧斷溫家的后路,這些事…溫婉當真絲毫不知情?”
朱旺心里一個聲音陡然大喊。
忽而間,朱旺想起酒樓里溫家父女倆一左一右的打聽,想起收糧那日溫小娘子溜著元敬滿山跑,想起溫小娘子在碼頭上親熱的喊他“朱叔”,想起幾日前那小娘子膽戰心驚的說她害怕——
所以他現在在干嘛?
他被溫小娘子攛掇著對付元敬呢!
朱旺猛地醒來,嚇得倒抽出一口涼氣,隨后重重拍打桌面。
“這娘們欺人太甚!把咱兄弟當猴耍!”
他又站起來,手負身后,在屋內焦急踱步。
“一千多兩銀子啊,就這樣打了水漂!”
朱旺越想越氣,“她收的糧食還是咱們拉去并州賣的!”
一想起這事兒,朱旺氣得心窩子發疼。
元敬適時的將茶杯推過去,示意朱旺冷靜,“朱老哥,現在知道一切還為時不晚。你我雖說因為賣糧一事產生齟齬,但這一切都是溫婉那賊婦造成的!你我兄弟更該聯手對外,一雪前恥才是!”
“我已向家里立下軍令狀,兩個月內必取溫家酒坊!”
朱旺一個激靈,眼皮直跳,忽而間覺得自己剛出虎窩,又陷狼圈。
溫家那小娘子面熱心毒,可元六郎又豈是好相與的?
似看穿朱旺左右搖擺,元敬不動聲色的加碼,“若朱老哥肯相助于我,事成之后,酒坊歸我,溫家那宅院歸你。”
朱旺一驚,“那宅院地契不是被石金泉偷出來抵押給鑫隆錢莊了嗎?”
隨后他又脫口而出,“鑫隆錢莊是你的人?!”
元六郎不承認,卻不否認。
是啊。
若鑫隆錢莊沒跟元家穿一條褲子,那日鑫隆錢莊怎會貿然去溫家逼債?
有鑫隆錢莊入局,溫家絕沒有破局之法!
想到自己去并州一趟虧掉的家底兒,又想起溫婉拿他當出頭鳥對付元六郎,朱旺心頭怒火蹭蹭蹭的往上,全然將自己跟元敬之前的恩怨拋諸腦后,“元六郎預備如何對付溫小娘子?”
元敬冷冷一笑,“自然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元六郎和朱旺盤算著如何對付溫婉,而溫婉卻正為那篇策論痛苦的揪頭發。
她如鵪鶉似的蜷縮坐著,對面姚老爺子拿著她的文章吹胡子瞪眼,險些將桌子拍爛。
而程允章盤腿坐在角落,悠閑喝茶,似乎從頭到尾不將她放在眼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