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甫一回城,陡然聽聞姑爺墜落山崖的消息。
柳姨娘跑得鞋都差點掉了,緊趕慢趕的回到溫宅,又見宅院內只有幾個仆人,整個院落蕭瑟蒼涼,一片死寂。
柳姨娘這一顆心直直往下墜。
尤其是見溫婉披頭散發,一臉憔悴的模樣,柳姨娘只覺錐心之痛。
溫婉嘆氣,“那陽縣酒肆那邊——”
“家里都這樣了,還管什么酒肆!”柳姨娘吸了吸鼻子,雙目水濛濛的盯著溫婉,“我知道大姑娘一番好心,送我去陽縣當掌事,盼著我自立自強。可我…可我…在溫宅待了十年,看著你從小團子長到結婚成家,如今家里突遭變故,我…我如何放心得下?”
“大姑娘覺得我不成器,看輕我,我也認了。”
“可如今家里這情況…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走的!”
溫維明面色一喜,“柳姨娘,你決定歸家了?”
柳姨娘斜斜瞥他一眼,唇角微勾出嘲諷的弧度,只拉著溫婉的手,“我跟著大姑娘。這平縣酒坊里那么多位置,不信沒有我柳依依的一席之地。”
溫婉看見溫老爹臉上壓抑不住的失望之色。
她捏捏柳姨娘的手,“姨娘想留,便留下吧。”
溫維明不聲不響的碰了個軟釘子,只能做應聲蟲,“正好你回來了,我還發愁家里沒個女人,溫婉生產一事需有經驗的婦人操持著。你回來…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
柳姨娘人雖回來,卻鐵了心要和溫維明劃清界限,溫維明說話,她一律當沒有聽見。
溫維明面色尷尬,蠕動嘴唇,最終什么都沒說。
她只是將食盤端到溫婉床頭,看一眼這饅頭青菜,對身邊紅梅囑咐道:“去換些有滋味的飯菜來!這清湯寡水的,叫大姑娘怎么吃得下!”
溫婉眼睛紅了。
是感動的。
柳依依歸家,溫宅有了主心骨,溫維明便立刻馬不停蹄的跟著伙計們上山去尋趙恒。
紅梅幫著柳姨娘歸置了行李,陳媽則炒了兩三個小菜親自端到溫婉跟前,聲音哽咽的勸:“大姑娘,你從前說過,天塌下來也得吃飯。您別折騰自己身子,姑爺回來看見該心疼了。”
那小娘子眼睛猶如被風雨淋濕的嬌,霧蒙蒙的,叫人心生憐意,“我知道的陳媽,為了趙恒,為了孩子,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
說罷,溫婉動筷,果斷朝著那份小炒辣排骨而去。
陳媽總算放下心來。
肯吃飯就好。
就怕姑娘滴米不進,肚子里孩子遭不住!
片刻,門房來報,說程允章遞了帖子要見溫婉。
“程允章?”溫婉心臟一縮,許是做賊心虛,自從元敬死后,她都下意識的避開程允章,不料他在此刻上門,“他可有說做什么?”
門房老實回答:“程公子說有十萬火急的事情相見。”
避無可避,溫婉只有請他入內。
如今她無限接近寡婦身份,自古以來寡婦門前是非多,溫婉本不愿惹麻煩。
好在柳姨娘和陳媽都在,溫婉便不擔心大陳朝男女幽室不得相見的規矩。
很快,程允章在仆人的引路下入內。彼時溫婉已經披上一件外衫,她沒有梳妝,不好見外男,只能隔著一件絹紙屏風和程允章相見。
程允章模糊的看到屏風后溫婉的身影。
他一拱手,開門見山便道:“溫小娘子這兩日家中遭了變故,本不該在這時候上門打擾。但實在是…十萬火急,也顧不得人情世故。”
屏風后的女子似乎清減不少,聲音沙沙,像是砂礫石劃過竹葉,“無妨。聽門房說程公子有事尋我?”
“溫掌柜,我想請問…你前幾日可曾見過我六表兄?”
“元六郎?”簾后人停頓片刻,聲音里滿是困惑,“他不是因為欠了千金賭坊的債務…早離開平縣了嗎?”
程允章眉頭緊蹙,“實不相瞞,前兩日平縣城內傳得轟轟烈烈的無頭男尸案…苦主正是我六表兄!”
——哐當。
簾后人手腳一亂,茶杯砸落在地上,碎成幾片。
“元六郎…死了?”那女子聲音帶著一絲恐懼,“怎會如此?這好端端的——”
簾后的人似乎并不相信,急切的問:“既說是無頭男尸,程公子怎就一口咬定那是元六郎?”
難道是衙門找到了元敬的頭顱?
“義莊有個撈尸人…認出死者身上那衣裳是在平縣一家成衣鋪內新制的,衙門的人順藤摸瓜,最終確定那一身衣裳的買主是六表兄!且仵作推算出的死者身量年紀…也和我表兄完全吻合。”
正說著話,驀地從里面伸出一只手,“嘩啦”一聲,屏風推開。
里頭那小娘子穿一件單衣,外面套著外衫,裹著一件毛毯。她不施粉黛,三千發絲隨意垂落在耳側,雙眼熬得通紅,看著十分憔悴。
“當真是他?元敬死了?”
那小娘子眉尖緊蹙,“他不是走了嗎?為何會回來?”
程允章苦笑搖頭,“正是不知,才要來問溫掌柜一句。表兄在平縣認識的左不過是朱家那位掌柜,還有溫掌柜你……”
那青年男子眼睛深處有一抹細碎的寒芒,“我想著,表兄既然跑回平縣,定會去尋找熟識之人。或許他來找過溫掌柜……”
小娘子臉上浮起一抹恰到好處的困惑。
溫婉生得很美。
柳葉眉,杏仁眼,膚色白凈,清素若菊,正可謂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
她這一蹙眉,程允章只覺得自己不該逼問為難這弱不勝衣的小娘子。
更何況是溫家人仰馬翻之時。
半晌,溫婉搖頭,神情悵然,“抱歉,我沒見過元六公子。而且就算元六郎回到平縣,他絕不會來見我!”
小娘子聲音定定的,“他手里有我溫家酒坊的契約書,書上約定十日內他需支付購買我酒坊的三千多兩銀子。元六郎心高氣傲,除非籌到銀錢,否則絕不會登我溫家大門自取其辱!”
這個理由…無懈可擊。
程允章的肩膀登時松懈下來。
沒錯,元敬絕不會主動上門讓溫婉羞辱。
想通此番,程允章再不停留,略有歉意的一拱手:“是我孟浪。我一時著急,對不住溫掌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