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
回城路上兩三個時辰,溫婉和魏崢分開而坐,一個坐里頭,一個坐車轅,隊伍里一片死寂,誰也不敢高聲說話打破這詭異的氣氛。
趙恒瞅著隊伍里那跟沒事人一樣的溫婉,心中佩服至極。
要不怎么說溫小娘子是個人物呢。
就侯爺那眼神,跟把人凌遲處死似的,他光是護送在馬車外側,都能感受到侯爺那壓抑的風暴。
偏溫小娘子在侯爺刀人的目光中無知無覺,巋然不動,宛若泰山。
好在,終于到了溫宅,溫婉跳下馬車,跟眾人辭別,趙恒揮手,心想趕緊走吧溫掌柜,你走了我就能立刻獲得一千個馬桶任務。
溫婉又一瘸一拐的走到車簾前。
魏崢隔著車簾,瞧見那抹綽約的人影。
“侯爺,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改日請侯爺天香樓一聚。”
片刻。
里面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
“不必。溫師妹既然要為亡夫守節,那就務必謹言慎行。和我這樣的外男接觸,我怕趙家姑爺從墳里爬出來找我算賬。”
真酸。
溫婉哭笑不得,“侯爺放心,我家夫君生前就是個大方人,不會介意這等細枝末節的小事。再說,我可以向您保證,那墳頭砌得嚴實,我夫君絕爬不出來。”
細枝末節的小事?
是指兩個人脫了衣服清清白白互相取暖的事嗎?
破敗的寺廟。
燃燒的柴堆。
下著雨的深夜。
還有那柔軟雪白的身子——
他甚至記得她胸衣上那幾支蘭的樣式。
魏崢心里仿佛被鬼鉤了一下,瞬間身體的血液都往下匯聚到小腹,叫他愈發口干舌燥,一側的曾大夫見此連忙上前關心:“侯爺,可是身子有異?”
說著便要殷勤為魏崢把脈,卻被魏崢攆下車,“曾大夫年紀大了,疏于鍛煉,下車活動活動手腳吧!”
回到家的魏崢換了一身干凈衣裳,在曾大夫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
什么為亡夫守節!
什么再不招贅!
她溫婉做事不拘小節,怎會沉溺一場不過兩三個月的風雪月?
明明,他從溫婉的眼淚中察覺到她對自己也有一絲絲情意。
或許她說的那兩個孩子…才是真正的理由。
他招來侯繼,聲音沙啞,“你去查查趙家那位姑爺。”
侯繼見魏崢滿臉的汗水,雙目赤紅,顯然還渾身滾燙著,侯爺脖子處的傷被溫小娘子處理得亂七糟八,侯爺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跡,若是再讓侯爺勞心勞力——
“侯爺,您去休息會吧,屬下這就去查。”
魏崢全然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溫婉身邊有幾個從平縣酒坊帶來的老人,他們應該認識那位溫家的姑爺。我就在這里等著,你速去速回——”
曾大夫開的藥材有安神的成分,魏崢很快就入睡。
稀里糊涂間又夢見了溫婉。
這一次,又是難以啟齒的春夢。442.
他夢見他和一女子在窗臺前、書桌前、逍遙椅中耳鬢廝磨,她的長發如墨,被汗水打濕粘在胸前,胸衣邊緣有幾支含苞待放的蘭,情到濃時,他一把扯掉那胸衣——
緊接著。
那沒有樣貌的女妖怪…逐漸有了一張臉。
他瞪大眼睛,對方輪廓逐漸清晰,柳葉眉、杏仁眼、櫻桃口、笑起嘴唇兩側有淺淺的梨渦。
小娘子攀附著他的脖子,媚眼如絲,低低喘息,在他耳邊一遍遍的喚他“夫君”。
光芒逼近!照亮那張人皮面具。
正是溫婉的模樣!
魏崢驀地從夢中驚醒!
仿佛溺水的人突然被拽出水面,他大口而放肆的呼吸著冰冷的空氣,胸脯起伏,冷空氣入肺,牽動傷口,一陣刺入骨髓的疼痛,攪動五臟六腑,疼得他連聲咳嗽起來。
一抬眼,他看見了懸于上方的輿圖。
風吹得廊下的竹簾啪啪作響。
他的視線落在了平縣二字上。
他記得…他暈倒的地方在蔚縣。
離平縣不算太遠。
他眼睛微瞇,艱難的抬起手來落在輿圖之上,手指連點蔚縣、平縣和雪林三個地方。
蔚縣離平縣兩三日車程,若是腳程快…或用不了兩三日。
他失蹤是去年夏天,溫婉成親招贅也是去年夏天。
溫家那位姑爺的忌日是十月,從平縣出發到雪林半月路程,算算時間,剛好溫家的姑爺死了,半個月后他便出現在雪林里。
“騰”一下,魏崢突然站了起來,拳頭緊握,手指緊緊攥住輿圖一角。腦子里靈光乍現。
那一瞬,仿佛腦子里云霧消散,過往種種,悉數變得清晰起來。
昨夜下了雨,青石板上雨水未干,空氣濕冷清冽,外頭黑云壓城,竹簾被風吹得啪啪作響。
男人手臂上青筋迭起,肩膀上的紗布慢慢滲血,一點一點…逐漸染紅整個紗布。
“來人!”
魏崢聲音干啞,片刻候繼入內,瞧見屋內沒有點燈,魏崢身影立在輿圖之前,影影綽綽的一片。
一種接近猛獸的直覺提醒著候繼,叫他竟然腳下躊躇,不敢往前一步。
“侯爺?”
他試探輕喚一聲。
“讓你去查趙家姑爺,可有線索了?”
候繼躡手躡腳點了油燈,“今日下午我尋到了溫掌柜從平縣帶來的伙計,查來查去…總覺得這溫家姑爺撲朔迷離。”
一盞油燈,微亮之火,遠處一聲驚雷,屋內突然灌入狂風。
候繼伸手籠住火,將油燈放置在魏崢桌前,隨后才去關上門窗。
“溫家上下…竟然誰也沒見過這位姑爺,據伙計們說…這位姑爺出入帶著銀質面具,即使成婚那日也不曾摘下。”
“說起來也太巧,溫家這位姑爺名字跟趙恒一樣,就連籍貫也是一樣。說是壽安某個富商家的小兒子…跟爹娘不對付…所以才跑到溫家做了上門女婿。”
“這位姑爺可不是繡枕頭,據說身手了得,從前總是護衛于溫掌柜左右。只不過英年早逝……”
候繼蹙眉,總覺得溫家這位姑爺身世稀奇古怪,“他去寺廟路上失足跌進河里…淹死了…據說連尸體也沒撈著……”
候繼抬一眼,“侯爺,你傷口又開裂了!”
魏崢捂住肩膀不斷往外滲血的傷口,竟好似全然不在意般,“所以…這位姑爺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那他應該只剩一副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