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卷
“恩公,這水……您也拿一些去吧。西域沙漠廣闊,沒點水不行啊。”
在沙漠里,別說一桶水了,哪怕是一口水,就是一條命。
李寒舟看著桶中清澈的井水,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我也告辭。”李寒舟道,隨后繼續準備向西。
“恩公!”小少年叫住他,問道:“靖國軍,真的會來嗎?”
“會。”
李寒舟轉身,迎著大漠的風沙,徑直向著更西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西域。
李寒舟順著西域舊路一直走。
安西,疏勒鎮。
夜涼如水,軍營的篝火燒得正旺,將士卒們飽經風霜的臉龐映照得通紅。
李寒舟坐在角落,手里端著一碗烈酒,聽著駐守此地的將軍,一個胡子拉碴的漢子,醉醺醺地講述著家鄉臨安的炊煙與小巷。
“蕭老弟是臨安來的,可知道如今臨安怎么樣啦?”漢子打了個酒嗝。
“百姓安康,四海升平。”李寒舟淡然道。
“真的!”漢子陡然激動起來。
“真的。”李寒舟點了點頭,看向遠處。
“哈哈哈,家鄉還好啊!”漢子端起一壇酒,猛灌了起來,大笑道:“這是最后一壇酒了,敬靖國!”
李寒舟笑了笑。
“話說蕭老弟啊,你在西域這十年里,四處走到處跑的,有啥見聞沒有?”漢字靠近李寒舟,抬了抬下巴,說道:“給我講講。”
“好!”
十年了。
他曾走過樓蘭古國,見識過其中的斷壁殘垣。
也曾在西域舞女飛揚的裙擺下,畫過畫。
也曾在大漠黃沙之中,遇到一些挖井打水的父子。
他說得很具體,每一件都是自己親自經歷。
十年里,李寒舟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旁觀者。
十年西域風沙,未在他臉上留下一絲痕跡,卻讓他的眼神,變得如瀚海般深邃,又如清泉般澄澈。
元嬰的瓶頸,依舊如一道天塹,橫亙在前。
還差一步。
“若真是如蕭老弟說的那樣……”漢子喝了不少酒,有些睜不開眼了。
“朝廷大軍再來,踏破天山剿滅漠西人,我也能回家了。”
漢子說完這一句,倒頭睡了下去。
李寒舟見狀,來到高處,拿出紙筆又畫上了。
西域臨安圖。
臨近安康。
直到一天,收復安西全境的大軍兵臨城下。
當那面繡著“靖”字的龍旗,在城頭迎著獵獵狂風展開時,滿城百姓跪地痛哭,無數甲士振臂高呼。
那哭聲與吼聲,匯聚成一股無形的洪流,沖刷著天地。
李寒舟站在人群中,看著那面在風中狂舞的旗幟。
他看到了旗幟下,那個漢子熱淚盈眶的臉。
看到了一個剛失去父親的少年兵,擦干眼淚,挺直了胸膛。
看到了一個在西域已久的靖國商販,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出珍藏多年的大靖通寶,咧嘴傻笑。
無數人的悲歡、離合、希望、堅守……在這一刻,都系于那一面旗。
那不是一面簡單的旗。
那是萬家燈火,是故土安寧,是無數凡人心中最樸素的念想。
李寒舟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一直以為,道在山水之間,在星辰運轉,在天地之外。
但他錯了。
道,就在這人間。
就在這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心里,就在這最濃烈的煙火氣中。
心若死灰,看天地亦是死灰。
心有本心,一草一木皆是大道!
識海之中,那堅不可摧的瓶頸,如同被烈陽融化的冰雪,開始悄無聲息地消散。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通透之感,瞬間流遍四肢百骸。
他依舊站在原地,可眼前的世界,卻已截然不同。
他能看到風的軌跡,能聽到城外一株沙棘草生長的聲音,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城中每一個凡人身上,那或強或弱,卻生生不息的生命光火。
化神。
似乎水到渠成。
春風又綠江南岸。
李寒舟跟著凱旋的大軍,穿過玉門關,重返中原。
回到了臨安城,東城街。
十年過去,街邊的柳樹更粗了。
一家熱鬧的茶樓,說書先生正唾沫橫飛地講著“平定西域”的傳奇。
米鋪還在,但大門緊閉,卻有不少磚塊壘了起來。
似乎是有人故意的。
物是人非。
李寒舟背著那個簡單的行囊,緩步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哎?這位公子瞧著眼熟……莫不是,那畫舫的蕭先生?”
“天哪,是蕭先生!您……您回來了?”
“十年了,蕭先生,您可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回來了。”李寒舟微笑著與他們點頭致意,一路走到了那座熟悉的畫舫前。
畫舫也依舊在原地。
他走上前推開門,一股塵封已久的氣息撲面而來,蛛網遍布角落。
陽光從門口斜射進來,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李寒舟環顧四周,笑了笑。
他看到了十年前那個在此枯坐的自己。
他走到窗邊,將所有的窗戶一一推開,清新的風與和煦的陽光瞬間涌了進來。
他開始擦拭桌椅,清掃蛛網。動作不疾不徐,一如當年研墨鋪紙。
只是,心境已截然不同。
當畫案被擦拭得一塵不染,他鋪開一張新的宣紙。
這一次,他沒有畫山,沒有畫水,也沒有畫那面迎風招展的大靖龍旗。
筆鋒落下。
畫紙上,漸漸顯現出一座簡陋的茅屋,屋前有籬笆,院里有雞群。
一個行將就木的老秀才,正借著一盞豆大的燈火,癡癡地讀著一本翻爛的舊書。
他的身軀枯槁,生命如風中殘燭。
但他的眼中,有光。
正如他自己一樣。
畫成,李寒舟放下筆,抬頭看向畫舫之外。
臨安的煙火,正盛。
他輕聲開口,聲音不大,卻傳遍了整條東城街。
“開門,迎客。”
畫舫的門開了。
這一開,便再也沒有合上。
臨安東城街的街坊們驚喜地發現,那位畫技絕倫,卻性子冷清的蕭先生,真的回來了。
而且,人似乎也變了。
以前的蕭先生,雖待人溫和,卻總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距離。
如今的蕭先生,眉眼間依舊平靜,但眼底卻多了些許暖意。
畫舫,真正成了客似云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