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打瓜開始收獲,陸續有人過來收購站這里來賣打瓜籽。
顧博遠在飯桌上問李龍收購價的事情,李龍告訴他,今年打瓜籽收購價,不壓平的一塊五,壓平的兩塊。
顧博遠按這個價格收,當然標準比較靈活,比如清理的比較干凈的,就略高那么一毛錢八分錢,清理的不太干凈,雜質比較多的,那就降價。
一直快收到九月底的時候,打瓜籽收了近五十噸,比去年少,但李龍覺得這是一個合適的數量。
去年打瓜籽收的多,是因為前年的價格好,三塊、三塊五的價格讓許多人都瘋了,種一畝打瓜的收益比種十畝麥子還強,誰不愿意種?哪怕地塊不好,收的不多,收一半,那也比種糧食強啊。
所以去年種的多,收的也多。
但是去年價格一下子就掉下來了,說實話如果不是李龍這里持續收著,許多人的打瓜籽都會砸手里,賣不出去。
一塊多的價格,那相對糧食和其他經濟作物來說,就不是那么誘人了。
所以今年種打瓜的面積就少了不少,以四小隊來論,今年種打瓜的面積少了一半還要多一些。
大多數人改回種糧食和花葵甜菜這樣的經濟作物。
雖然價格不算高,但不至于賣不掉。
經歷了大起大落之后,大多數人還是選擇了求穩,保本后再說賺錢的話。
李龍這邊也不急,他把收來的打瓜籽拉到四小隊,讓謝運東他們各家拉回去壓平曬晾干了之后再收攏回來。
依然是一麻袋十塊錢的工費。有壓平機,這玩意兒速度很快,對于李龍來說,工序都是熟練的。
這天晚上,在謝運東家的院子里,李龍、陶大強等人在一起坐著聊天喝酒。
李龍也是好久沒和隊里這幫子關系不錯的一起吃飯了。今天這次是打瓜籽的活干完之后,謝運東召集起來的。
為了這個,謝運東專門把自己家里的一頭山羊羔子宰了,做了手抓肉,炒了羊雜,弄來了幾瓶古城老窖,說哥幾個一起好好喝一下。
他這么一搞,陶大強就有點不好意思。按說他和李龍的關系最好,但這些年吃喝在李家似乎已經習慣了,他沒把大家請到自己家里吃一頓的那個意識,其實要按家庭財力來算的話,他在四小隊至少也能排前五。
但就沒想起來。
現在想想,其實很簡單啊,宰個羊,弄幾個菜,把大家通知一下,買幾瓶酒就好了。
隊里的這些人大都是有時間的,時間不確定的就是李龍。這個也很好辦,到李建國家里,給李龍打個電話,如果不嫌麻煩的話,直接去縣城李龍家里,給李龍把這事說一下,定個時間,其他人就好召集了。
不光是他,其實放二三十年后,許多人仍然會覺得這種事情麻煩。但許多事情真把步驟搞清楚,一步一步實施起來,就是很簡單。
為什么會覺得難?怕麻煩,懶。
又或者沒做過,有畏難情緒。
就跟四五年前,李龍自己一個人敢跑到山里拉木頭去,其他人誰敢?陶大強跟著去了一趟,覺得也不難。
李龍敢主動去冬窩子里問別人換吃的,看到鹿角也要換,換個其他人,敢說這個口嗎?
李龍敢砸冰窟窿,拖著扒犁去挨家賣魚,其他人難道沒這個力氣嗎?不就是怕就算是砸了冰窟窿逮了魚之后,賣不掉嗎?
三四十年后,那些老漁民為什么打來的逮賣不掉,卻仍然會去買船,去更深的地方下網,魚賣不掉就跑到人家飯店里,和別人商量價格,一家不行就換一家?
不就是路子被趟出來了,別人把十公里的路都給你踩好了,如果你連最后那五百米都不愿意趟,那就只能注定你發不了這個財。
陶大強想著過段時間他也宰只羊,然后請大家吃一頓。
這羊還是去年跟著李龍一起去瑪河西岸的牲畜市場那弄來的,養了快一年了,小羊羔子都長大了。
“九月吃駒驪,”謝運東端著一盤爆炒肚片上了桌,“來來來,先嘗嘗,這味道好啊!”
他說著讓大家吃,自己卻先開了酒瓶子,給每個人倒上。
這時候村里老人喝酒有人還講究用拇指大的瓷杯,要溫酒喝。
年輕人已經不用了,直接用口杯或者五十克的那種玻璃酒杯。
五十克的杯子,年輕人一口悶下去,夠勁。
“今年這快到頭了,”謝運東笑著說道,“收成不錯,都賺了不少,咱們來碰一個,這日子越來越好,也想著以后會越來越好!”
“碰一個碰一個!”一桌子六個人,謝運東、李龍、陶大強、賈衛東、梁大成、梁雙成。
梁家兄弟三來了兩個,小的那個不能喝酒,自己一個人跑水庫里玩去了。
謝運東提議,大家都放下筷子,端杯喝了一下,一口悶下,然后抹了下嘴巴,有趕緊喝茶沖辣的,有拿筷子吃菜就酒的。
這糧食酒,味道就是不同啊。
李龍每次都會感慨。
“大強,今年你的花葵收了多少?”梁大成問陶大強。
“二十畝地,收了不到三噸。”陶大強說道,“賣了五千多塊錢,夠了。”
他不無得意。
李龍不怎么在村子里,年初的時候他不確定種什么,就干脆跑到李建國家里討問。李建國還是打算除了糧食就種花葵,那些堿地種甜菜,他就種了花葵。
花葵的收成雖然不算高,但勝在價格穩定,還是賺了些錢的。
“我家種的打瓜。”梁大成嘆了口氣,“也就多虧小龍還收打瓜籽。現在我聽說有些人家連續兩三年種打瓜,收的打瓜籽一畝地不到一百公斤,這玩意兒吃地力吃的快啊!”
“那老話講,西瓜都不能重茬子,打瓜肯定是一樣啊。”賈衛東插了一句,“行了啊,不錯了。咱好歹地多,種啥都能賺一些。老家那一個人幾分地,種的糧食剛夠吃的,我老家都有人打算出來打工了——有想往南下進廠的,也有想到咱們這邊當長工的。”
“當長工?那國家允許?”謝運東問了一句,“不太可能吧?”
他這么一說,大家都把目光落在了李龍身上。
李龍身背著縣人大代表的身份,又有全國的榮譽,大家覺得他出息了,有事自然是要問他。
“當,還是能當的。”李龍其實挺喜歡這樣的氛圍,啥也不用多想,就吃喝就行。好幾年沒這么輕松過了,他剛才腦子都放空的,甚至于酒的辣都沒察覺到——這酒可是五十二度的!
“早幾年,私人搞小企業,雇工工作,和咱們地種不過來,找人幫忙是一樣的。咱們搞市場經濟,國家不都說了嘛,要經濟建設為中心,啥意思?就是要先富起來。
咱們有這么多的地,咋富?不就是好好種嘛,那現在機械化還沒普及,不就得找人幫著種,所以雇傭長工不犯法,當然得找靠譜的。”
當然得找靠譜的,發生過雇傭的長工把人家閨女拐到甘省山溝里的事情,這種事情還是得預防。
“嘿,也是啊。”一聽說能雇傭工人,賈衛東就有興趣了,他家里地也不少,一家人勉強能種過來,就是有些辛苦了。
“你們說,雇傭個長工,給多少錢合適?”
“按現在的工人價格就行啊。”李龍看大家都看著自己,“普通工人一年干到頭,拿的總工資不過七八百塊錢,要是個干活好的,你給他一千也不少,要是干活不好的,你給他五百都嫌多。不過在你老家,一年賺五百,不少了吧?你還得管人家吃住。”
五百塊錢,對于在座的人來說,真不算多。
賈衛東真就有這個意向了。畢竟他家里勞力少,自己身體也不是很好,真要找來個長工,能分擔不少。這一年純賺的雖然不說個萬元戶,但差不算太多。
找一個也就找一個了。
“你們要想找的話,得打聽清楚。”李龍一看真有人有意向,立刻說道,“可別把壞慫給招來了,教壞小孩子不說,吃里扒外、偷雞摸狗、說不定還耍流氓的,那就麻煩。”
李龍說的話重,像謝運東、賈衛東這樣有意向的,真就慎重起來。
隊里真就曾經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有找長工的習慣。畢竟地多,機械化沒普及,打藥、鋤草、灑化肥等等,都需要人工。
曾經在九十年代末、下個世紀初的一段時間,還曾經出現過搶短工的現象,棉花種的多了,三年級往上的學生都得去拾棉花勤工儉學,想想是個什么概念?
也就是后來機械化普及了,人工需要一下子少了,這邊的人力市場才慢慢萎縮,甚至于有些地方都終結了。
“小龍,你的打瓜籽今年賣掉沒有?”謝運東換了話題,“我咋聽說今年打瓜籽賣的不順利?不順利你就別收了吧。”
李龍看謝運東一說,其他人都在看自己,便笑了笑。
打瓜籽剛出來的時候,他想著和白修名聯系一下。
畢竟現在電話能打通了,查那邊的號不算啥。
但打到白修名的食品公司那邊,人家說白經理不在。
李龍連打幾個電話,都沒找到白修名,他便打電話找董志超。
董志超倒是找到了,但董志超那邊很平淡,說今年打瓜籽的原料比較充足,暫時沒有到北疆收購打瓜籽打算。
那一刻李龍也挺著急的。五十噸打瓜籽,成本下來差不多在八萬五左右。
真要說這錢,他也不是虧不起,但這不符合他的記憶和市場規律啊。
甚至于他想著,好像在燕京那邊都買到過壓平的打瓜籽。
雖然李龍不喜歡吃打瓜籽,畢竟這玩意兒它沒花葵瓜籽好磕,但花葵吃多了容易上火。
反倒是打瓜籽富含多種微量元素,又不容易上火,有些人就喜歡吃。
甚至于再過十幾二十幾年,打瓜籽的銷量會有一個暴發,連本地的花葵市場都會被沖擊。
而論口感,壓平的打瓜籽完爆自然的打瓜籽。畢竟誰買的打瓜籽,都希望每一粒都磕出完整的瓜籽,而不是磕了好幾下,最后磕出來的還是碎的籽帶著去除不干凈的皮子。
所以壓平的打瓜籽肯定是有市場的。
基于這兩點,李龍覺得白修名找不到,董志超不來收貨,就只有兩個原因了。
一來那邊已經搞出來了壓平的打瓜籽,本地的原料自然會比外地的便宜一些。二來,有可能是他們聯名壓貨,想要拖一拖自己,最后等自己這邊等不起的時候低價收貨。
最開始李龍覺得頭一種可能性比較大,所以他托賈天龍在那邊打聽一下。畢竟董志超是賈天龍介紹過來的。李龍也讓賈天龍打聽的時候低調一下,最好別讓董志超知道。
賈天龍和李龍的關系可比與董志超的關系要深多了,他知道事情的過程之后,立刻就把這事包在了身上。
然后給李龍的反饋讓李龍大感意外——這邊并沒有人去研究壓平機。
賈天龍給李龍的解釋是,這邊的炒貨廠、食品廠的原料供銷都是散戶,沒有像李龍這種一下子能收幾十噸上百噸的中間商。
這些散戶賣給炒貨廠的打瓜籽,均價也就是兩塊左右,他們懶得把這玩意兒壓平。
而炒貨廠和食品公司也會去更遠的寧、甘兩地收打瓜,那邊的打瓜籽也是從散戶手里收的,收來的基本上都是純天然無壓平的。
所以現在市面上能供應的壓平打瓜籽只占總量的三分之一左右,屬于市場的高檔貨。
“有些買打瓜籽吃的既想吃壓平的,又不想花高價,所以就吃普通的,這也是沒得選擇。”賈天龍最后的結論是這樣。
李龍這邊知道真實的情況后,明白很大可能白修名那邊的食品公司和董志超的炒貨廠聯合起來要壓李龍的價。
那就不管了。
賈天龍這邊說有空他找找其他炒貨廠,看那邊需要不需要這種貨。
李龍則表示,這事他自己解決了,賈天龍好好帶自家孩子吧。
李龍想著這事告一段落后,他找一找記憶里幾個出名的炒貨廠去跑一跑。
這市場這么大,華夏人這么多,那兩個炒貨廠不收了,肯定還有其他廠子愿意收的。
正好自己也把開拓區外渠道的事情做一做,跑熟了,以后其他東西銷路就好辦了。
唉,也是個勞碌命。
但也是閑不住。
所以謝運東一問,李龍笑著說道:
“沒事,你們放心,這壓平的打瓜籽啊,受歡迎的很。那兩個廠子不收,有廠子收的。放心,我啥時候做過虧本生意?”
“對對對,小龍肯定是不會虧的。”梁大成笑著說道,“老謝,你打不打通關?不打的話我可就打通關了!”
打通關得酒司令同意,謝運東一把攥著酒瓶子,搖頭說道:“哪等到你?我還沒開始哩!”
打通關的話,那就一個人喝一輪。
李龍不說話,慢慢吃。今天的羊肉燉得很爛,炒的羊雜也很好吃,拌的涼菜味道也很好,他覺得酒嘛,略微喝一點就行了,打通關就算了,可別浪費了這么好的菜。
鄧桂蘭又端著一盤炒羊血上來,看著大家正熱鬧的吃著喝著,把羊血放下后笑著說:“多吃點兒,饅頭馬上就上來,喝慢點兒,不急不急。”
“嫂子,這飯菜做的好吃的很啊。”李龍夸了一句,“味道真好!”
“嘿,好吃就多吃點,我再給你們炒一個去。”鄧桂蘭得了李龍的夸,那笑容更盛了,轉身就去廚房。
“不炒了不炒了,夠吃了。”李龍急忙喊著,鄧桂蘭沒回應。
“你別管她,讓她做。今年賺了錢了,她高興。”謝運東在和陶大強老虎杠子雞的時候贏了,等陶大強喝酒的時候,他對李龍說,“一年比一年過的好,那咋辦都行。”
說著他要和賈衛東劃拳,賈衛東說自己試試,然后兩個人慢慢開始劃,聲音從最開始的低調,到后來嚷了起來,這氣氛一下子就起來了。
這頓飯持續到快十二點才結束,大家吃的很盡興,陶大強喝多了,賈衛東倒還挺好——他運氣好,幾次劃拳竟然都是贏了。
可能是新手大禮包吧——回的時候李龍在想著。
喝多了,開不了車,他晚上住在自己家的院子里。
被子曬過的,九月底,晚上還是挺涼的,被子蓋著挺好,這時候已經沒蚊子了,李龍也沒喝多,洗漱睡覺,很舒服。
陶大強說過了十月他也要這樣擺一桌,其他幾個人都說等著他來擺了。
李龍這邊第二天在大哥家里吃了早飯,開車回縣里的時候,就聽說又有來客商了。
讓他有些意外的是,來這里找他的,是那個去年收了打瓜籽尾貨的喬星。
這位去年就在打聽打瓜籽是怎么壓平的,收的雖然不多,但李龍覺得這家伙是有點聰明腦子的。
今年在白修名、董志超都沒出現的情況下,這個喬星在李龍準備去口里轉一圈考察一下的時候突然出現,要說沒有預謀,李龍是不相信的。
那就見見吧,看看對方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