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影子的道人?
饒是見多識廣的徐青,也不禁咋舌。
若按天師府的傳統,一條影子代表一條人命,那胖道人身上便至少背有四條人命,且都是至親之人。
“左子雄和天師府的人到這里做什么?”
徐青收起照幽寶鑒,吹了聲唿哨,隨即便有數只烏鴉從遠處飛來,落在他身前。
這些烏鴉經常在學堂蹭課,通曉人言,十分聰慧,徐青吩咐幾句后,幾只烏鴉便朝著五影道人離去的方向追索而去。
“那些烏鴉是徐大哥養的?”
柳素娥滿是好奇。
“烏鴉報喪,咱們喪門養些烏鴉合情合理!”
當臨近井下街時,又有一只黃皮子跑到徐青跟前,嘰哩哇啦的說著什么,而且手里還在一直比劃。
當聽到蒼義團趁夜色跑到杠房搶雞蛋,卻被赤尾猴幾棍送進棺材里時,徐青欣慰點頭。
這護堂猴王倒是盡職盡責。
然而,下一刻徐青便聽到黃小六說:“侯堂主氣不過,拎著棍子殺上了蒼義團分舵.”
徐青欲言又止,最后對黃小六交代道:“等侯堂主回來,讓它帶著尸體過來見我!”
目送黃皮子蹦蹦跳跳消失在幽暗深巷,柳素娥試探道:“這小黃狼也是喪門養的?”
眼看解釋不清,徐青索性攤牌道:“咱們喪門除了烏鴉黃狼,還有猴子老虎、大馬小鬼,柳老板要是想再拜個樹妖當干娘,也不是沒有。”
“我才不信,你呀就會逗我玩笑”
徐青聞言一樂,這說真話怎么還沒人信呢?
往后幾日,徐青除了教柳素娥如何打理棺材鋪外,還給她搭了個冥戲班子,里面的角兒除了繡娘外,也可以花錢從梨園戲苑請人過來。
若實在沒人可用,徐青手里還有戲鬼圖撐場,只要把戲臺一搭,戲圖往上一展,整個梨香苑里的角兒都能為他所用。
除了這些,徐青還傳授了柳素娥坎元吐納法,這是他當初從水工道人身上獲得的一門修行真法,也是他手里目前為止最適合對方修行的一門功法。
坎元吐納法能夠吸取水靈之氣,滋養體魄。等小有所成時,便可以參習敕水法門,行馭水控水之法。
徐青心里打著小算盤,保生廟金大姐年事已高,本身又不像柳素娥一樣具有修行體質,如今通天路斷,等到金大姐功德圓滿,便只能如繡娘一般,化作陰鬼。
保生廟不能無活人照應,如今有柳素娥在,情況就又不一樣了。
這一日,徐青帶著柳素娥前往紫云山拜廟。
柳素娥一個黃花大閨女,哪去過保生廟這等所在?
這不剛到廟前,看到保生廟三個字,柳素娥瞬間回過神來,這不是戲里面保生娘娘的廟宇嗎!
徐青帶她來這里做甚?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柳素娥心里‘哎呀’一聲,臉蛋瞬間浮上了一層火云。
這、這未免也太快了些.
徐青發覺異樣,問道:“怎么了,柳老板?”
后者垂首不語。
徐青也沒多想,他走進香殿,與金大姐說了幾句話后,剛要轉身尋柳素娥,結果就看到對方跪在蒲團上,敬了三炷香,雙眼微閉,睫毛顫動,涂了胭脂的小嘴囁嚅蠕動,似在祈禱著什么。
這妮子在拜什么?
徐青內心疑惑,下意識溝通血湖法界,柳素娥的愿景隨即毫無保留的在他耳邊響起。
“保生娘娘在上,徐大哥與民女有恩,民女對徐大哥也頗.頗有好感,若今后我二人能得成眷屬,還望保生娘娘能賜民女和徐郎兒女雙全”
不是,你在瞎許什么愿?
徐青腦子差些沒轉過彎來,誰教你這么許愿的?
柳素娥拜完保生娘娘后,便紅著臉,搓著衣角,含胸低頭,回到了徐青身旁。
“我”
本想告知保生廟情由,讓柳素娥跟隨金大姐學習接生助產知識的徐青,一時間竟無法開口說出話來。
要是哪天這妮子知道了他就是廟里供奉的神祇
徐青眉頭緊皺,半晌才開口道:“素娥,這位是金大姐,乃是保生廟的廟祝,同時也是保生娘娘的人間行走。”
“我們喪門和保生廟的關系極為親近,保生廟也可稱之為‘生門’,如今你既然已經踏入修行門道,便要修身養性,積攢功德,這樣才能更好的應對往后的修行災劫。”
“金大姐所行之道,是為人接生護產,傳授人保育之法。往后你可跟隨金大姐學習。”
原來不是拜廟,而是學習護道之法。
柳素娥臉色再度一紅,心里多少有些羞赧。
幸好她只是向保生娘娘請愿,旁人并不知曉,不然她以后就真沒臉見人了!
金大姐同樣不知徐青與保生娘娘的關系,她只知道白小仙與徐青關系甚好,據白小仙透露的消息,保生廟和貓仙堂是真正的‘鄰里’關系,非常友善。
而身為貓仙堂掌教的徐青,自然就和保生廟極為親近。
拋卻這些因素,徐青又是縣尊特許的保生廟管理者,于公于私金大姐都把徐青當成了除卻保生娘娘外,地位最高的話事人。
徐青自顧自的在廟里廟外溜達視察,白小仙游走在掌教身邊,緊張兮兮的跟著,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影響到今年堂口的優秀仙家評選。
保生廟里,柳素娥和金大姐相談甚歡,當聽說柳素娥以前在梨園里唱過戲,金大姐那叫一個歡喜,她最愛聽戲了。
金大姐是過來人,娘倆那么一嘮,她便看出了柳素娥的心思:“閨女,你是不是中意你徐大哥啊?”
“沒有,徐大哥是我恩公,我感謝他,也”
“也什么?”
“哎呀,好姐姐快別問了。”
徐青轉悠一圈,回到廟里時,柳素娥正拿著保育手冊在那兒翻看。
當看到徐青后,她便急忙把那手冊藏進懷里,生怕這等書被對方看到。
徐青啞然,這保育手冊本就是他親手撰寫,里面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不過他也能理解,這光景重男女之防,不興男人接生,不然接生的人也不會叫穩婆、產婆、坐婆這類稱呼了。
離開保生廟,回到臨江縣的途中,徐青路過正在修建的一處社學。
陳光睿不止在城內發展教育,在縣外也設立了兩處學堂。
徐青走近一瞧,學堂主體已經搭建完畢,學堂后邊放置有毛竹萬竿、茅草千束,粗略估計,這一處學堂至少能容納近千學子。
走出學堂,有木工送來木料,兩人錯身而過時,剛好被擺滿木材石料的過道擠在一處,徐青正要讓路,那木工卻猛地一聳肩膀,右肩膀頭上的木料轉眼就落到了左肩上。
接著那木工腳尖輕挪,正好避開了徐青。
這木工身手倒是不錯。
徐青雖然有些詫異,卻并未在意,他來到學堂外,便看到柳素娥正拎著一條布袋在那兒張望。
“徐大哥,這袋子不知是誰遺落,里面有不少新鮮菌子”
徐青打眼一瞧,那布袋里盡是些白傘傘紅桿桿,看起來似是雨后新摘,霎是好看!
“這是鵝膏,還有火炭菌。嘖,還有見手青”
“聽起來就好吃,也知是誰落下的。”柳素娥聽到這些好聽的名兒,還以為是什么好吃的新鮮菌菇,徐青聞言立時點頭道:“確實好吃,不過吃完當天就得進咱們喪門辦業務。”
“這菌子有毒?”柳素娥聽出了徐青的言外之意。
“何止有毒,這一袋菌菇怕是比十斤砒霜的毒性還要大上許多!”
徐青隨手將那菌菇丟進山河圖,這毒蘑菇別人吃不得,他這個僵尸吃起來確是剛剛好。
柳素娥無依無靠,兩人回到臨江縣后,徐青有心讓對方拜棺材鋪的桃樹做個干娘,不過柳老板并未答應。
在她心里,永遠只有塘沽河老柳樹那一個干娘。
傍晚,徐青獨自返還仵工鋪,甫一進門,附身孫二娘的玄玉便化作玄貓竄下柜臺,隨后放慢腳步,優雅的走到徐青近前。
“徐仙家身上有難聞的脂粉味。”
玄玉鼻頭翕動,當聞到柳素娥身上的味道后,它忍不住往后退了兩步。
貓生來就不喜歡脂粉的味道。
徐青來回嗅了嗅,隨即催動身上陰氣,激發天香丸的藥力,問道:“現在呢?”
“徐仙家很喜歡聽戲?”
徐青一邊超度赤尾猴送來的尸體,一邊回道:“玄玉之前不是也很喜歡聽戲嗎?”
見玄玉不說話,徐青繼續道:“你可還記得我此前說的八旗元帥和陰蝕法王的事?”
玄玉點頭:“徐仙家說陰河古道和人間是鏡面關系,八旗元帥代表著大雍國運,陰蝕法王是想趁火打劫的蠻夷。”
“是極!”徐青隨手將一具尸體丟到棺材里,繼續道:“人們愛聽戲,八旗元帥的戲只要傳唱開來,那位元帥的人間香火就會旺盛。陰河古道的戰局也會隨之發生逆轉。”
“同理,貓仙堂的戲和保生廟的戲也是一樣。”
玄玉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徐仙家要選擇柳老板做出馬。”
徐青搖頭道:“并不全是,柳老板說起來與我們算是朋友,你忘了她還是繡娘的老師?”
“好像是這樣。”玄玉耳朵顫動,舉一反三道:“袁公也是我的半個老師,徐仙家會收他做出馬嗎?”
徐青放下手中活計,扭頭看向‘童言無忌’的貓,言道:“袁公傳授你我神通,是為了應對白云洞修煉地煞神通的狐妖,你我將來不論與那狐妖誰存誰亡,袁公都不會在意,祂只會在意狐妖會不會脫困,為禍人間。”
“柳老板不同,她幫助我們并沒有其他目的。”
“真的沒有其他目的嗎?”玄玉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沒有。”徐青想起保生廟那封存的一縷信愿,果斷搖頭。
天下風云變幻,臨江縣最近往來的外地人多了許多,期間紅衣教不知從哪里得知了陰河古道的消息。
為了消磨大雍國朝氣運,紅衣教圣姑立鬼王陵多厄鬼王為教中圣神,為其廣聚人間香火。
徐青聽聞此事后也不知該如何評說。
大雍民心已失,誰都想快些改天換地,蒼義團想利用八旗元帥的宿敵消磨大雍氣運倒還在預料之中,但利用多厄鬼王來對付八旗元帥,徐青還真沒想到。
多厄鬼王又不是八旗元帥的宿敵,兩者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紅衣教如何能肯定多厄鬼王會因為這些香火,加入戰局?
徐青稍微一琢磨,便回過味來。
或許從一開始紅衣教就沒有十全把握,他們只是純粹的不放過一絲能利用的力量,萬一多厄鬼王會看在香火的份上出手呢?
徐青看明白里面的道理后,卻并不擔心八旗元帥會因為這點事,敗在陰蝕法王手上。
紅衣教湊的那點香火,如何比得上有專屬戲詞傳唱的陰河元帥?
只要八旗元帥能在最后關頭,啃下南厝這塊硬骨頭,徐青的計劃就不算失敗。
除了紅衣教的事,徐青也收到了壓堂烏鴉帶回來的情報。
左子雄帶領百位軍卒和雙胞胎道人于昨日三更時分,在白沙河岸布設法陣,引起河內漩渦。隨后眾人跳入漩渦中后,便離奇消失。
徐青結合布陣地點和壓堂烏鴉的口頭描述,隱約猜出對方去往了何處。
早先廖公公敗在徐青手里時,天師府道人李鶴一也曾用過類似手段進入陰河古道。
至于左子雄和天師府道人去往陰河所為何事.
想來也和大雍國朝氣運有關。
紅衣教、神機營,還有蒼義團的人
徐青可以預見,未來的陰河古道一定十分熱鬧。
不過最讓徐青關注的卻不是這些,而是即將到來的秋斬。
三日后便是一年一度的秋斬。
然,就在徐青盼星星盼月亮等待秋斬的時候,衙門卻忽然送來了十三具尸體。
弄得徐青還以為是秋斬提前開斬了!
“徐掌柜,這十三人乃是新堯坊的百姓,貼黑紙的是李家七口,白紙的是崔家五口人,這些人都是誤食毒菌而亡”
毒菌?
徐青看著那些死相慘烈,明顯有中毒癥狀的尸體,卻是想起了幾日前柳素娥在新建學堂前撿到的有毒菌菇。
但那遺落的菌菇已然被他拾取,這些人想來與那日的菌菇沒有關聯。
“等等!不是說誤食菌菇,這怎么還有一個吊死的尸體?”
徐青查驗尸體時一眼就發現了不對。
來送尸體的捕快解釋道:“那尸體是李家的,也是唯一一具沒有誤食毒菌的人,不過在看到全家人身死后,他便也自縊而亡。”
合著這老老少少,還是整整齊齊的兩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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