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徐兄快看,瞧我這狗挖出了什么!”
商少陽蹲下身子,底下是挖了三尺深,連樹根都被人費力截去的大坑。
這得是什么要緊的東西,竟然要埋的這么深?
商少陽探下身子,剛想伸手去撈坑里的舊箱子,卻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
“奇了怪了,這地方怎么感覺陰嗖嗖的,就跟身上有人用小手扒拉似的”
商少陽疑神疑鬼的往周圍看了看,除了徐青和陳留兒外再無一人。
徐青看了眼扒著商少陽的胳膊,從坑里爬出來的小丫頭,沒吱聲。
一旁,陳留兒滿是疑惑道:“乖乖你什么時候去的坑里?我沒見你跳進去呀!”
商少陽側目看向對空氣說話的陳留兒,除了感覺周圍更加陰森外,還有一股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想起來了!這熟悉的感覺就像是大晌午去徐青鋪子里歇涼一樣!
“小留兒,做人得誠實,不能撒謊,這里哪有別人!徐兄,你能看見嗎?”
徐青搖頭。
“真看不見?”
商少陽追問。
“看不見。”徐青說話的時候,一直注視著陳留兒面前的空氣。
再看自家的小土狗,早已鉆到他的長袍底下,只露出一個狗頭看向相同方位,并且不停的吠叫。
商少陽總覺得在場三人里頭,至少有一個人被當成傻子耍了!
“徐兄弟,你能不能告訴我句實話。”
“你想聽什么實話?”
徐青收回目光,轉而俯身看向坑里的舊箱子,若有所思。
“那乖乖究竟長的什么樣?是人是鬼?”
徐青沉吟片刻,說道:“她長的很乖,是個兩三歲大的小丫頭。”
“為什么我看不到?”商少陽睜大眼睛,眼前除了陳留兒,還是陳留兒。
徐青淡淡道:“小孩子內心純凈無瑕,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事物,陳留兒能看見并不奇怪。”
“那你為什么也能看見?”
“因為我的內心也一樣純凈。”
徐青說話的時候臉不紅氣不喘。
商少陽一口氣噎在喉嚨里,愣是憋不出半句話來。
合著就他心臟唄!
“這箱子里頭”
商少陽撈出漆面斑駁的舊箱子,有些遲疑。
若按常理,裝有重要事物的箱子,必然不會如此破舊,而眼前的箱子就像是隨手在廢棄的雜物堆里,撈出來盛放廢棄物什的破盒子。
徐青眼神制止想要開箱的商少陽,隨即扭頭看向一直掂腳好奇觀望的熊孩子:“陳留兒,你背過身去,我不讓你轉身,你就不要轉身,知道嗎?”
末了,徐青又對著邀請陳留兒來到大槐樹前的小丫頭說了一句話:
“乖乖,你和你留兒哥哥一塊兒轉身,不要回頭偷看,聽話。”
小丫頭除了陳留兒沒朋友,外人的話她未必會聽,但不知為何,聽到徐青的話后,她下意識就覺得很親切,很想聽。
于是她下意識點點頭,拉著陳留兒的手,倆小孩就這么轉過身,而且還懂事的閉緊了雙眼。
既然答應了徐叔叔不能偷看,那就一定要做到,不然乖乖就不乖了。
這邊,徐青和商少陽蹲在小箱子跟前,只留后背朝向陳留兒他們。
遮擋住箱子,兩人對視一眼,商少陽深吸一口氣,取出配劍,循著箱蓋的邊,一點點撬開。
當箱蓋落地,灰土濺起,徐青和商少陽便也看清了箱子里的事物。
只見不到三尺長的舊箱子里,躺著一個小小的丫頭,那丫頭兩三歲模樣,若是站起來許有三尺多高,可這箱子只有不到三尺,又怎么能放得下這孩子?
徐青看到了兩截四五寸長的小腿,被單獨擺放在小丫頭尸體的兩側,其中一截小腿的腳上穿著小巧的繡花鞋,另一截小腿上的腳則滿是青紫的露在外面,也不知那只鞋子丟到了哪里去。
再看小丫頭的面容,除了有些青白外,并無其他異常,小丫頭的眼睛自然地閉合,沒有笑容,也沒有悲傷。乍看之下,宛如陷入了一場深沉的睡夢,安寧得不染纖塵。
然而,細看其臉色時,卻又微微透著一層抹不去的蒼白,像是為這幼小生命的死亡覆上了一絲令人心悸的冷光。
商少陽見過死人,但從未見到如此年幼的小女孩被斬斷小腿,擺放在這狹小閉仄的破舊箱子里。
他妻子剛有身孕,此時為人父母帶來的額外感觸遠比尋常人來的強烈!
“她就是小留兒結交的朋友乖乖,對嗎?”
沉默好一會兒的商少陽艱難開口,他壓低聲音,似是不想讓身后的兩個小孩聽到。
“是,乖乖應該是她的小名,我并不知道她的真名,陳留兒倒是常帶她到我的鋪子里來,我曾試圖詢問過兩個孩子,但并沒有得到有用的線索。”
徐青小心翼翼的托起小丫頭的尸體,白色碎花小裙包裹的尸體冰涼刺骨,透露出一種不可思議的靜謐與脆弱,仿佛只是睡得太過香甜.
“商兄,有勞。”
徐青扯下長衫,撕作兩片,一片將尸體簡單覆蓋,交到了商少陽手中。
才三歲左右的孩子,原也沒多重,就輕輕小小的一只,商少陽接過布裹,明明眼前的孩子只是一具尸體,但他卻同樣手足無措,生怕吵醒孩子熟睡。
徐青騰出手,用另一塊布料,將孩子的兩只小腿包裹起來。
“徐兄打算如何解決這件事?”
“報官!”
“正常人家的孩子,怎會如此對待?”徐青拾起地上已經破爛不堪的箱子,說道:“我曾和仵房王師兄學過尸體勘驗,這孩子尸骨未寒,乃是死于窒息,卻又沒有明顯的掙扎痕跡,這里面必然藏著不為人知的齷齪。”
徐青沒有選擇超度尸體來看小丫頭的走馬燈,因為他明白,一旦經過度人經超度,這小丫頭的鬼魂便將不復存在。
如今通天路斷,世上之人縱有大法力,也沒去陰間過陰提審的能力。
徐青同樣沒有,他想知道這小丫頭真實的死因,同時又不想讓這丫頭在執念未消前,被強行超度。
鬼魂存在,皆有所執,那乖乖的執念究竟是什么.
徐青帶著破舊箱子,商少陽抱著死而未腐的冰涼尸體,陳留兒和小丫頭則手牽手跟著兩人一起往衙門去。
等到了衙門口,小丫頭便止足不前,陳留兒似乎習以為常,他擺擺手,讓乖乖在門外等著,后者也揮揮手,似乎是在道別。
“她怎么不一同進來?”商少陽疑惑道。
“衙門刀兵煞氣重,有官印鎮宅,是一縣中心,魂體弱小的鬼魂天生懼怕,自然不愿進來。”
“不曾想徐兄還懂得這些神道妖鬼之事。”
徐青瞥了眼商少陽,挑眉道:“我一個經常和死人打交道的喪葬先生,知道一些死人有關的陰門知識,應該很合理吧?”
“也是,說起來徐兄的鋪子和這孩子的埋身地一樣陰涼,莫不是里面也藏有鬼怪?”
徐青斷然否認道:“鬼怪所處地方之所以陰涼,除卻有自身執念怨氣影響外,還有風水原因,你可還記得她埋身的地方有什么?”
“一顆大槐樹?”
“陰門行當常說世間有五鬼樹,槐樹恰是五鬼樹之首,你看這個槐字,左木右鬼,以鬼為名的樹也就只有這一種。”
徐青邊走邊道:“這樹陰氣重,乖乖的尸.乖乖的家又正好選在槐樹下,若換個地方,怕是早就爛成枯骨了。”
陳留兒悶頭跟在兩人身后,聽得似懂非懂,待快要到堂上時,商少陽扭頭道:“小留兒,天色已經不早,你快些去回去,莫再偷偷跑出去玩耍,省得叫你干娘和嬤嬤著急,明白嗎?”
陳留兒站在原地,沒聽商少陽的話,反而一直看向徐青,當徐青點頭示意后,他這才小跑著離開。
“這孩子怎么這么聽你話?”
“小孩子都比較純粹,可能是覺得我也是個純粹的大人,所以才聽我話。”
這話說的,就我內心不純、不干凈唄!
商少陽一口氣兩頭堵,索性不再和徐青搭話。
兩人到了堂上,職堂衙役連忙去請縣太爺升堂理案。
陳光睿問衙役是何人登堂?衙役開口說是商公子。
商少陽?他那遠方妻弟?
陳光睿眉頭緊蹙,這整天不安生的臭小子,可別是又跑去懲殲除惡,完事找到他把腚一撅,凈讓他來擦屁股。
也就是這二世祖干的都是占領道德高點的義舉善事,若是個不辯是非,欺凌弱小的紈绔,他怕是早就大義滅親,告老還鄉了!
此時天色已經昏黑,陳光睿從連接后堂的通道口,來到堂上。
這剛坐下,他就瞧見了小心翼翼抱著布裹的商少陽,以及旁邊分外眼熟的白面青年。
陳光睿心里頓感不妙,若說見到商少陽是頭疼的話,那見到戌己科的秀才,就是實打實的有應激反應了。
這也不怪陳光睿如此反應,只因過往凡是他遇見的戌己科秀才,就沒有一個是讓人省心的主,那些人看似是個悶葫蘆,實則個個都沒憋好屁,指不定這回又是有什么大案藏著掖著拿過來考驗他來了!
戌己科秀才,再加上他那特別會惹事的遠方姻親,你們莫不是把皇帝殺了?
心生警惕的陳光睿瞬間提起十二分精神,左右兩排衙役手持水火棍,嚴陣以待,當驚堂木落下,一縣之尊開口道:
“堂下何人,有何冤情,速速道來!”
商少陽習以為常,他每次上堂,這當了官的姐夫總會裝作不認識他,妥妥的貴而忘友,達而忘親!
“黔州人士,乙巳科貢士商少陽,見過大人。”
徐青詫異的看了眼商少陽,沒想到這二世祖還有著貢士功名。
“津門人士,戌己科秀才、仵工鋪掌柜、棺材鋪掌柜、壽衣店掌柜、紙扎鋪掌柜徐青,見過大人。”
陳光睿眼皮直跳,報這么大一串,你是想當堂把我送走還是怎的?
通完姓名,道完籍貫,商少陽渾然不怕縣令的官威,他大步走上前,周圍衙役眼觀鼻鼻觀心,權當沒看見。
師爺唐舟低頭不停翻著空白的紙張,像是在梳理什么嚴峻案情。
來到公案之上,商少陽將手里的布裹平放在案上,隨即掀開覆蓋的布片。
當不到三尺長的尸體呈現在眾人眼前時,陳光睿眼睛驟然睜大。
師爺見到那和自己女兒差不了多少歲的小小尸體時,不禁驚出聲來。
“哎呦!我的天爺!這這,這孩子怎么給糟踐成這副模樣?”
商少陽繞回堂下,將發現尸體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明,不過他卻隱瞞了‘乖乖’帶路的事,只道是自個養的小土狗挖出了這具尸首。
陳光睿看著堂下蹲坐在商少陽腳下,熱的直吐舌頭的小土狗,無奈搖頭。
這狗卻是當不得證人,也無法具體審問。
陳光睿想了想,當即傳仵房值守的仵作前來勘驗。
王陵遠年事已高,很少職夜,如今負責值守仵房的乃是他的二徒弟宋圖。
宋圖見到堂下站著的徐青,明顯愣了一瞬,師叔當面,案子當前,這親是絕對不能認的。
兩人裝作不認識,宋圖來到案前,手持燈燭,不過片刻就確認了死因。
“死者面部色青,眼膜下有點狀出血。此外,死者手足具無致命外傷。依卑職推斷,該女童系口鼻堵塞,致氣息不通,窒息而亡。”
宋圖說罷死因,又分析道:“死者呼吸受阻時,按常理會留下掙扎痕跡,但該死者身上并無抓撓、自救痕跡。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無非兩點,一是死者生前昏迷后窒息而亡,另一種則是被人按住手腳,用布帛等軟物圍堵口鼻致死。”
“只是讓卑職疑惑的是,死者的雙腿”
徐青聞言立刻上前,將手中破損的薄木箱遞于案上。
“這木箱是藏尸所用,箱體拼湊完整,長不到三尺,而這丫頭身長卻多出了四五寸。”
徐青把那木箱掉落的側板扶起,隨后將自個的手臂充當小丫頭的尸體,做出小腿豎起的動作。
但當‘小腿’豎起時,卻又頂開了箱蓋,其它無論側放還是斜放,均無法完整放入眼前的小箱子里。
陳光睿不是庸人,他沉默片刻,沉聲道:“你是說藏尸之人為了將尸體完整放入箱子,所以便將死者的兩條小腿截斷?”
徐青并未正面回答,只是拱了拱手,退到堂下,意思不言而喻。
公案旁,宋圖點頭道:“凡是活人生前受到砍傷,身體都會因肌體收縮致使創口呈現外翻綻花狀,死后受到砍傷,則創口處整齊無收縮,此女童傷勢確是符合后者。”
說到此處,宋圖忽然想起了什么,說道:“前日有垂釣者,在塘沽河畔釣上來一顆人頭,那人頭數日不曾腐爛,至今存放在停尸房,完好無損。這女童尸體身體僵硬,明顯死去多時,眼下天氣如此炎熱,卻也不見半點腐蝕跡象”
陳光睿當即拍案道:“將這女童畫像張貼各處,與那無身案的人頭畫像,并作審理,若有提供線索者,賞銀五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