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如是猛地睜開眼睛。
她呆了半響,忽然臉色一變:“壞了壞了,肯定睡過頭了!”
雖然很急,但她不能急,還得先將雙手纏好繃帶,幸虧在她睡覺的時候,補血丹已經基本治好雙手傷勢,只是疤痕丑陋得宛如千百條縱橫,她接下來可是要跟大家一起吃飯,自然不可能讓他們看到如此倒胃口的傷疤。
以最快速度洗了洗身上的臟污,換上一套還算干凈的衣服,至于被血污雨水黏成一團的頭發只能扎成團子再戴上兜帽蓋住,她沒有能加熱的信物,洗頭發對她來說也是一件非常耗時間的瑣事。
照了照鏡子,感覺沒什么問題了,正當應如是要出去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什么,聞了聞自己,
立刻聞到一股象是發酵了兩三天的臭味。這些天她不是在趕路就是在殺人,唯一的睡眠時間就是剛剛那會兒,自然更沒時間洗澡,哪怕她是天生麗質的應家皇族,在腥風血雨里打滾幾天還是會變臟的。
現在洗澡也來不及了,不過應如是想起應樂曾經賜給她一瓶秘境香水,她隨手放在盜賊之家,
現在剛好用得上。她之前從來沒用過,對著自己胡亂噴了十幾下,直到聞起來不臭才停下。
準備妥當,應如是鼓起勇氣推開房門,一出去就說道:“對不起,我睡一一”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盜賊大廳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天花板中央的琉璃天窗是永恒的光源,將應如是照出一個孤零零的影子。
我到底睡了多久?
他們已經吃完回去了嗎?
怎么辦,他們難得一次的邀約,我居然就這樣失約了?
他們會不會對我很失望?
會不會覺得我在愚弄他們?
應如是慌得不行,急得團團轉,她忽然想起什么,回去房間翻箱倒柜,很快找到一枚懷表。這是少數來自秘境但極難仿制的普通物品,據說大玄時期有匠人能手工打造懷表,但這項技術早已失傳,甚至就連出產懷表的秘境也斷絕許久,應如是手里這枚懷表還是應樂抄家滅族得來的珍品,順手就賜給她了。
時間剛剛過了酉正(18時),應如是特意出去看了一下,天都還沒黑呢。她來到盜賊大廳摸了摸石桌,桌面冰冷,也不象是放過熱菜,應如是頓時松了口氣,她沒睡多久,他們應該是還沒吃晚飯。
既然還有時間,應如是趕緊打理一下自己的儀容儀表,簡單清洗一下頭發,就算濕漉漉也沒辦法了,總好過黏在一起。整理得差不多出來一看,盜賊大廳仍然沒人,應如是也不在意,坐下來慢慢等。
一刻鐘過去。
兩刻鐘過去。
半個時辰過去,應如是掏出懷表一看,已經是戌初(19時)了,心里不禁有些焦躁。
難道是她聽錯了,約好的并不是今天的晚飯,而是明天的午飯,或者明天的晚飯?
她很快否決這個猜想,因為赤蛇說得非常清楚,就是準備今天的晚飯,不可能是其他時間,他們可能就是這么晚才吃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盜賊大廳異常安靜,只有懷表的秒針嘀嗒嘀嗒地轉動。
半個時辰過去。
一個時辰過去。
應如是沒法乖乖坐在石椅上等待,也沒法忍受安靜的大廳,她焦躁不安地來回步,不斷掃視他們三人的房門,偶爾移開視線又會立刻看過去,仿佛她是傳說中的燭九陰,不看的時候天地永夜,看過去的時候命運流轉。
她無意識抓弄自己的雙手,直至將雙手的血抓破,只有血流不止的疼痛才能稍微緩解她的不安。但隨著時間推移,其他房門始終沒有動靜,應如是曾無數次想抬手敲門,又無數次放下手。
濕漉漉的頭發搭在臉上,仿佛吸走了她全身的熱量,身體一寸一寸地涼了下去。她只能不斷地抓破手臂上的血,但即便她將雙手抓破,白色的繃帶徹底化為血色,龐大的情緒依舊化為洪水猛獸吞噬了她的理智。
砰!應如是忽然一頭撞向墻壁,非常大聲,非常用力,額頭立刻就破了,鮮血滑落,在鼻翼分岔成兩道血痕,將應如是的臉割成三份,分別是驚恐、失落和絕望,
他們不會來了。
應如是像行尸走肉一樣在大廳里游蕩,挨著石椅彎下腰,一股強烈的沖動令她干嘔不止,但什么都沒嘔出來,發出的聲音象是靈魂皺褶擠壓出來的哀豪。
沒有什么晚餐。
也沒有什么幫助。
所有認可、體諒、安慰都是假的。
假的!
應如是仿佛能聽見他們的竊笑,既得意又輕篾,嘲弄她的軟弱,她的輕信,她的愚蠢。
“她還真以為我們會幫她。”
“少她一個不少。”
“將生命浪擲在所謂的大義,活該落得這種下場。我有分身可以肆意妄為,她只有一條命還隨心所欲,真是瘋了。了1盜賊之家不需要這種天真的蠢貨。”
“沒錯。”
應如是捂住自己耳朵,無力地搖頭,向著高高在上的命運哀求:“不要—不要說了—”
“等下再說兩句好話將她的倚天劍騙過來吧。”
“是啊,倚天劍在她手上真是浪費。”
“真不知道盜賊之家為什么會選她進來,她什么都給應樂說了,下次任務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麻煩。”
“如果一開始就沒有她就好了。”
“不要說了!”
應如是猛地一捶石桌,所有幻聽煙消云散,但她已經淚流滿臉。她無力地坐在地上,挨著石椅,呆呆望著天花板的琉璃天窗,瞳孔黯淡得就象是濕透的火炭。
“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要騙我!”
應如是喃喃自語,不停重復相同但又不同的一句話,前一句她滿臉寫著難過,后一句她忽然就怒目圓睜,悲傷與憤怒來回交替毫無滯澀,到了后面她已經變成半邊臉悲傷半邊臉憤怒,說出來的聲音近乎二重奏,仿佛她心中寄宿著神靈與魔鬼,現在它們融為一體蛻變為繭,破繭而出將會是一頭前所未有的怪物!
她的瞳孔不知不覺化為猩紅色的豎瞳,妖異而高貴。
她漸漸地不再低語,面無表情地站起來,沒有悲傷沒有絕望,眉眼間流露出俯瞰眾生的高傲,
無須言語而威儀具足。
在這一刻,她不象是被追殺到走投無路重傷瀕死的叛國義士,反倒象是君臨世間的塵世皇者!
哎呀一聲,應如是打開房門回到自己的房間,仰頭闊步,宛如君王回到自己的寢宮。后面忽然響起啪的一聲,應如是回過頭,看見房門自動關閉的時候,她臉上的高貴與威嚴忽然煙消雨散。
只剩下一絲難以置信的狂喜。
她再次打開門,然后看著房門在無人控制的狀態下會自動關門,也就是說即便應如是忘記關門,也不可能有人能闖進來。
黃犬他們三個根本沒有來過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應如是想起更多說不通的細節。就算黃犬知道她是應如是,又怎么可能知道她的親屬朋友被應樂所殺?
黑狼和赤蛇的言語倒是沒什么破綻,但她們對自己太親近了,應如是并不懷疑她們的品性,可雙方的私交并沒有達到這種程度。
更重要是,剛才這么長的一段對話里,居然沒有出現任何新情報,都是應如是已知的信息。就連黃犬提到他那個‘傳送能力”,也是連名字都沒有,限制也沒說,全都停留在應如是的猜想范圍內。
所以,是一場夢?
應如是不太肯定,因為她明明掐了自己一下,如果是夢的話應該會醒來,除非這是混合了幻覺的夢。
枕上黃梁夢,映照紅塵眼。
應如是心中泛起一股寒意。
雖然她之前一直都被幻聽幻象困擾,但都是傾向于‘負面’的幻覺。現在幻覺居然反其道而行,為她編織了一個美好的夢,夢里她得到了黃犬的認可,得到了黑狼的友誼,得到了赤蛇的晚餐邀請,得到了他們的幫助仿佛她真的成為了他們的朋友。
所以在應如是醒來之后,發現現實與夢里不一樣,心里才會涌出那么強烈的憎恨與絕望,幾乎將她的思緒拖入泥潭。
有多大的希望,就會有多大的失望。
這次應如是運氣好,通過房門機制意識到夢境的破綻,但下次呢?下下次呢?黃粱夢實在是太真了,真到應如是無法識破,真到應如是不愿識破。
終有一天,她會因為沒有發生的夢境,將恨意發泄到現實的人身上。
應如是毫不懷疑自己會墮入這個未來,如果連她天資橫溢的姑姑都逃不掉,她又怎么可能幸免2
這不是病,這是命。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而且她也沒法繼續下去。
應樂已經追到后面,她甩不開應樂,即便躲到盜賊之家,她最后消失的位置也會被應樂鎖定。
她必須找個地方靜養,然后在下次任務之前—走完最后一段路。
應如是走到書桌前抽出一份卷軸展開,正是齊國地圖。她確認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視線看向最近的一個特殊地點:
聚魔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