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應如是你就是白狐啊。”
應如是猛然驚醒,下意識握緊了劍柄,抬頭一看,象是被踩住尾巴的小動物一樣驚恐。
臉上纏著繃帶的黃犬半蹲在地上看著她,輕聲笑道:“怪不得你在平城看到丙子椒林沒有多少驚訝,甚至對我都沒多少好奇,交談時單刀直入,仿佛故人重逢—我早該感到奇怪的。”
綁著酒紅馬尾的黑狼雙手抱在胸前,挑眉說道:“傷得這么重,該不會眈誤下次任務吧?”
“別這么說嘛,白狐她也是迫不得已,”可可愛愛的赤蛇說道:“現在最重要是怎么幫白狐。”
應如是感覺自己腦子被攪成一團泥漿,結結巴巴問道:“你們,你們怎么進來的?”
“你門沒關好,我跟她們訓練的時候瞄到了就進來看一眼,沒想到一進來就發現你坐在地上睡覺。”黃犬嘆了口氣:“連床都不睡。”
應如是回來后確實打開門瞄了一眼外面,她也記不清自己有沒有關門,不過她剛剛發動了那么多次遁入空門,人都頭暈目眩,不小心忘了關門也是正常,只是沒想到會因此直接暴露身份。
但不等她說什么,黃犬就問道:“我聽說你叛出齊國了?還到處獵殺應樂魔下最殘忍的鷹犬爪牙,不過幾天時間就干了好大的事。”
“是。”
應如是心里忽然怦怦亂跳,用小心翼翼的視線觀察黃犬,眼里充滿了期待與志芯,就象是等待考官宣判的考生。
黃犬輕輕嘆了口氣,伸手重重搭在她的肩膀上。
“做得好。”
就這么簡單的一句話,應如是卻覺得自己這些天的疲憊痛苦都一掃而空,連雙手都不再刺痛。
她強忍內心的悸動,盡可能語氣平靜地回道:“我做得太遲了。”
“往事不可追,來者尤可鑒,只要不后悔,任何時候出發都不算遲。”黑狼說道:“盜賊之家就數你和黃犬勉強有資格能跟我并肩,你這種態度只會讓我看不起你。”
赤蛇瞪大眼睛:“那我呢?”
“你是一只會做飯的寵物。”
“那你就是一頭好色的母狼!”
“我哪里好色了?”
“你全身上下都好色!”
黃犬沒有理會她們的爭吵,問道:“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還要回齊國繼續這場注定只是徒勞無功的戰斗嗎?”
應如是反問道:“你之前不也打了一場徒勞無功的戰斗?況且,并不是徒勞無功,一定會有人會因此受益,一定會有人因為我多活了一段時間,可能只有一個人,十個人,百個人,千個人,可能只有一天,一個月,一年———無論如何,我都有繼續戰斗的理由。”
“但我不會死。”黃犬說道:“你親眼所見,我只是派了個分身挑畔應樂,我從一開始就立于不敗之地,你根本沒必要與我看齊,我走的路只有我能走,不適合任何人,包括你。”
“你之前的選擇沒有錯,你已經做得很好很好了。”他幽幽說道:“我不會要求一個從小活在應樂陰影下的小女孩一定要堅持正義,我不是惡魔。你從小就看著自己的朋友、自己的親屬、自己見過的人近乎毫無道理地被應樂虐殺,你沒有墮落成應樂的鷹犬,也沒有嚇破膽淪為應樂的囚徒,
反而自始至終都想反抗應樂的統治。”
“二十年風吹雨打,無暇明珠終如初—論心性,你是我見過最了不起的人。”
黑狼嘆了口氣,神色也柔軟下來:“雖然不愿承認,但如果我換在你的處境,我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
“是啊,光是聽他們說我都感覺好壓抑好恐怖,真不知道白狐你怎么堅持這么多年。”赤蛇緊拳頭說道:“但不要怕,現在你不再是一個人了!我們會幫你的!”
忍住,應如是心想,要忍住啊。
但往日面對應樂都能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在這一刻卻淺薄得象是小女孩一樣,淚水模糊了視野,呼吸變得哽咽。這時候有人將她拉入懷抱,黑狼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溫柔似水:“放心吧,
這里是你可以哭的地方。”
應如是終于控制不住情緒,埋在黑狼的胸懷里豪陶大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不知所措。
赤蛇蹲在旁邊,輕輕撫摸應如是的腦袋,還拿手帕擦掉應如是哭出來的眼淚和鼻涕泡。
不知哭了多久,哭到應如是都感覺累了,她才緩緩停下來,鼻子一抽一抽的,但仍然將腦袋藏在黑狼柔軟溫暖的懷里,根本不敢露出來。她感覺自己臉都丟盡了,居然象個小孩子一樣哭泣,她現在都不好意思面對盜賊之家的隊友。
過了一會兒,她鼻音很重地吸了口氣,抬頭看向臉上掛著淺笑的黃犬,臉蛋微微一紅,但仍舊堅定地說道:“我不會離開齊國,我會繼續刺殺應樂的爪牙,哪怕因此身死也無怨無悔!”
“我明白了。”黃犬點點頭:“既然勸不動你放棄,那我們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什么?”
“你不介意多一個幫手吧?”黑狼輕輕撫摸應如是的腦袋:“別多想,我可不是為了幫你。但我的龍蛇七殺早就渴望痛飲三轉信使的血,特別還是齊國人的血,光是想想都熱血沸騰。”
“聽說北地風光跟南梁完全不一樣,我早就想去齊國觀光,”赤蛇嘻嘻笑道:“一路殺人一路看盡山河,想想都很有意思,就這么決定了,你們負責殺人,我負責享樂!”
“光是扇應樂一巴掌我可還沒滿足,”黃犬說道:“現在想來,殺穿齊國這個計劃還是太粗糙太魯莽了,現在有你這個內應,我們可以精準地摧毀應樂的統治結構。即便殺不了她,也能令她再也無法借助朝廷散播她的殘暴。”
黃犬先一步說道:“不用擔心我們的安危,跟你這個死腦筋不一樣,我們一旦遇到危險就會回盜賊之家,大不了拍拍屁股各回各家。我們的命可是非常寶貴,不會浪擲在齊國這種地方。”
“但你們怎么過來?
“沒錯,你應該也猜到了吧?除了回歸令,我們還有一種傳送手段,當初從地牢秘境救兔女俠就是靠這個手段,能夠準確將我們傳送到你身邊,也能將我們傳送回去。”
黑狼緊緊抱住應如是,“下次任務可是要對付四轉妖魔金章神捕,你不能再這樣壓榨自己的身體了。現在我們來了,你可以放松一下,稍微依賴一下我們。不過殺齊國人我一點都不會手軟,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哦。”
赤蛇牽起應如是的手,“你的手傷得好重——等下我幫你治疔吧,之前黃犬也受過類似的傷,
很快就能治好,而且不會有任何疤痕,我保證你很快就會變得跟以前一樣白嫩!”
應如是被接二連三的驚喜砸得不知所措,忍不住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臉頰,很痛。
黃犬見狀笑道:“怎么,覺得自己在做夢?是不是覺得我們都是一群壞胚,根本不可能這么好?”
“不,我沒有,我只是”一向口齒靈俐的應如是變得結結巴巴,最后不好意思地埋在黑狼懷里。大家忍不住噗哈哈大笑起來,應如是也在笑,只是淚流怎么都止不住,仿佛要將這十年欠下來的所有辛酸苦楚,一次性全部哭出來似的。
“差不多該吃晚飯了,”赤蛇說道:“我回去準備一下吧。”
“我衣服都被你打濕了,我也得回去換套衣服。”
“恩,白狐,那我們先走了。你休息一下,等下出來跟我們一起吃飯。”
“記得不要偽裝,盜賊之家有黃犬一個繃帶怪人就夠了,反正你的身份我們都知道。”
看著黃犬三人告別離開,應如是想站起來送送她們,但雙腿卻疲軟無力,連站都站不起來,她只好坐在地上揮手,心神一松,滿腔疲倦再度襲來,恍恍惚惚又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