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女俠和宴青都愣住了。
他看著屏幕里的藥師愿,風塵仆仆,滿身臟污,姣好白皙的臉蛋也沾著污跡。昨晚雖然可以洗澡,但藥師愿大概是信不過酒樓的信譽,也不敢脫下衣物陷入無防備的狀態,所以最多就擦了擦身體。
倒不是想說藥師愿能做到這些有多了不起,舞秋侍冬不也一樣,她們甚至還得服侍藥師愿呢。
但藥師愿之所以能忍受這些,是因為她心里懷著一個巨大的心愿,甚至為了它去死也在所不惜。
那就是光復灞水藥師,重回周國朝堂。
與之相比,復仇都不是藥師愿心里優先級最高的事。她可以接受父親的死亡,朝廷紛爭成王敗寇,她父親得勢時又何嘗放過政敵?但她不能接受晉國公府的敗亡,不能接受灞水藥師的終結,這份基業是祖宗傳下來的,并非她父親一人獨有。
如果藥師愿放棄這個心愿,她完全可以活得很好,侍冬就不止一次偷偷跟舞秋商量勸小姐逃去別國。
齊國梁國絕對樂意養一個被迫害的敵國宗室作為自己的道德牌匾,更何況藥師愿還有三轉修為。
就算不投靠敵國,藥師愿想要隱匿也不難,涼州蜀州這些地方本就天高皇帝遠,只要她改名換姓隱下來,周國搜查一段時間也就會放棄了。
但她不愿。
繼承思無邪的遺產,然后王者歸來奪回晉國公府的榮耀,說來簡單,但其中風險甚至比周國追捕還要大。
先不提她要如何繼承思無邪的遺產,但蜀道山可是魔道兇地,她繼承了遺產,接下來要面對的便是數百名魔道信使的覬覦。
她放棄了所有輕松的選擇,非要走這條最為困難的道路,即便宴青對她的執念保留意見,但這份石可破而不可奪堅的意志,足以得到宴青的認可。
所以他無法接受藥師愿此時的決斷。
「舞秋侍冬呢?」兔女俠看了看藥師愿背后:「她們人呢?要是她們在肯定會阻止大姐姐你。」
「她們已經回去長樂城了,我給了她們靈玉,足夠她們在酒樓住三天。」
「你不怕有人找她們麻煩?」
「昨晚凌晨我訓練了她們兩個時辰,雖然不算多厲害,但真遇到兇徒也足以在長樂城里搞出動靜。只要三大護法還要維持這座黑市,她們就不會有危險。」藥師愿淡淡說道:「當然,風險還是有的,但她們都贊同我的決定。」
「即便你會死在山上?」兔女俠質疑道:「大姐姐你剛才也聽到了,山上全是陷阱埋伏,聚集了不知多少魔道好手,鐘季是打著讓我們逃都逃不掉的主意……還是說你有什么計策?」
「我也是第一次來蜀道山,哪有什么計策?鐘季乃是地頭蛇,又怎么可能留下我們可以利用的漏洞。」藥師愿搖搖頭:「但妹妹你救過我們的命,我藥師愿恩怨分明,只有盡力而為,拼死相報。」
她頓了頓:「若不是我攔著舞秋侍冬,跟她們說你們只會拖后腿,她們其實也想來與我們并肩……她們托我轉告一聲,望你不要誤會她們怯懦。」
兔女俠沉默片刻,忽然噗嗤一聲:「侍冬會這樣說?」
「自然是舞秋說的,侍冬擔心得都不敢說話。」藥師愿笑道:「但你不要覺得侍冬膽小,她當初可是主動要求跟我一起進秘境,只因為我需要有人幫忙背箭……只要是自己的分內之事,即便再怎么害怕,她都會鼓起勇氣完成。」
「我藥師愿的人,沒有知恩不報的孬種。」
「那你的志愿呢?你不是要繼承思無邪的遺產嗎?」兔女俠問道:「你要放棄你振興家族的宏圖偉業嗎?」
「宏圖偉業……哈。」藥師愿將斷魂槍拄在地上,自嘲道:「我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地位,失去了一切,除了一身武力和兩名侍女外,家族留給我的東西,就只剩下作為灞水藥師的尊嚴。」
「計劃可以重新制定,尊嚴一旦玷污就是永遠的恥辱。或許這世上有很多不拘小節的君王,但我不是,我藥師愿踐行的道義,只追求一個無愧于心。」
兔女俠搖頭,像是小大人一樣攤了攤手:「大姐姐你太沖動了。」
「哈哈,現在輪到妹妹你來說我沖動了,明明是你說要殺上蜀道山的。」藥師愿噗嗤一聲笑出來了,不過很快又收斂笑容:「或許是沖動吧,我大概要為這份沖動付出巨大的代價,但這就是我的道義,如果連道義都無法踐行,灞水藥師才是真的沒落了。」
她低頭注視著兔女俠的眼睛:「你不用勸我,正如我不會勸你。也別想著暫時答應然后自己離開,如果你死在蜀道山上,我一定會搶回你的尸體埋葬,決不允許你的尸體被他們多作踐一分一秒……妹妹,你要么徹底放棄,要么跟我離開,我不會給你第三條路。」
你這人,有點重哎,宴青心里嘆了口氣。
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多暴露一張底牌……雖然他也無所謂就是了。
「大姐姐你看。」
兔女俠手里忽然出現一張令牌,上面刻著‘回歸’兩字。
藥師愿微微一怔:「回歸令?我曾聽聞半個月前,梁國漫宿林地出現過名為江十的狂人,連斬兩名三轉,擊潰當場所有信使,然后憑借回歸令在鎮獄雷王陳烈夏手里逃之夭夭……難道這就是江十用來逃跑的回歸令!?」
宴青還是第一次從別人口里聽到其他小號的經歷,感覺……還蠻爽的。
有種單機游戲網狀敘事的美感!
「沒錯,就是能連筑基信使都無法撼動,必定能安全逃跑的回歸令,是我哥給我的寶貝。」兔女俠說道:「所以大姐姐懂了吧?我上山如果遇到意外可以隨時用回歸令逃跑,并不是去送死,大姐姐你不用跟來。」
當然是假的。
回歸令就剩兩次了,宴青才不舍得給小號用,雖然跑還是會跑,但如果真逃不過,宴青也能接受折戟沉沙。屠城嘛,打不過也很正常,下次筑基了再來測試自己的器量。
然而藥師愿聽到這番話后并沒有露出安心或者釋然的情緒,她的表情變得非常微妙,就像是宴青翻墻去網吧的時候,在網吧撞到其他同學時會露出的表情,心里想著‘原來你也一樣’。
「雖然不如你的回歸令,但我也有逃命之法。」
藥師愿緩緩說道:「不過我的方法只能保證自己安全,不能保護你,而且一旦暴露后患無窮。我本來是想當妹妹你遇到危險的時候,就盡全力掩護你到安全地方,如果你死了至少也要帶走你的尸體……沒想到你也有早有準備。」
藥師愿的逃命之法非常簡單:去盜賊之家。
只要她去盜賊之家,這個世界沒人能傷到她,但她也沒法影響外界的一切。而且若是暴露出去,她基本就沒法在外界行動了,多的是信使想抓住她來換取去神侯府的機會,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選擇這個方案。
兔女俠一怔:「你也有?但你剛才為何不說?」
「這個嘛……」藥師愿有些扭捏:「如果我不說,妹妹你可能就會放棄上山,而且……我要是先說了我能隨時逃跑,就沒法說剛才那些話了……」
宴青轉念一想,很快就明白藥師愿的想法:她故意隱藏這個情報,是為了刷兔女俠的好感度!
一個沒有退路但仍然愿意共同進退的藥師愿,和一個有退路的藥師愿,自然是前者更令人感動。
事實上宴青也確實被她狠狠刷了好感,不然他都不會讓兔女俠展示回歸令來勸退藥師愿了。
他喵的,藥師愿這個看起來粗枝大葉的,沒想到心眼也這么多!
宴青哭笑不得,但藥師愿如此實誠,他也生不出任何氣。
「所以你還是想跟我一起上山?」
「當然,不然我為何跟你坦白我有退路?」藥師愿回應得斬釘截鐵:「妹妹你想用回歸令說服我,我當然也能用相同方法說服你。」
「但你為何要這么做呢?」兔女俠不解問道:「如果你之前是為了報恩來保護我,現在我已經表明我肯定能安全離開。大姐姐你要是跟我一起,就意味著你會得罪蜀道山三大護法之一,說不定會引起所有魔道信使的敵視……你不想繼承思無邪的遺產了嗎?」
藥師愿沉默下來,她望著手里的斷魂槍,似乎在斟酌言語。
「我之前的計劃,是投靠三大護法之一,然后搜尋筑基遺產的情報伺機而動。」她緩緩說道:「但說實話,我并不想與魔道中人為伍,只是別無他法。」
「大概是在長安待久了的緣故,妥協對我來說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只要為了更偉大的利益,任何人都可以合作……若不是妹妹你,我都忘記我其實還有一個選擇。」
她忽然一抖斷魂槍,舞出一個凌冽的槍花。
「劍試蜀道山,壓服三護法!」藥師愿認真說道:「他們不過是三轉信使,我也是三轉信使,何須投靠他們?一群魑魅魍魎,當以長槍殺出一片立足之地!」
「妹妹你既然有蕩滌群魔的志向,姐姐我怎么能不奉陪到底?之前憂慮難以脫身,現在大家都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我又有什么可遲疑的呢?」
藥師愿朝兔女俠伸出一個拳頭,拳頭臟兮兮的,好像還濺上了血跡。
「此行上山,有我無敵!」
宴青看見這一幕,下意識屏住呼吸,感覺心臟仿佛都停止了。這還是頭一次,他希望自己能替換小號,親自下場去參與接下來的冒險……即便隔著屏幕,他也覺得自己胸膛豪氣頓生。
兔女俠伸出小小的拳頭,跟藥師愿的拳頭碰在一起。
「有我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