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還未亮,一大隊縣衙捕快和六扇門捕快就來到了洞陽山下的陳家村,縣令和六扇門百戶所百戶親自趕來。
是滄瀾劍宗弟子連夜去縣城報的信。
當縣令和百戶看到村子慘狀時,他們二人頓時感覺天都塌了。
在他們治下,出現了這種屠村事件,基本可以宣告他們兩人的為官之路已經走到了頂點,沒有任何前途可談了。
以滄瀾劍宗在云州的地位,與當地官府交涉倒是不至于出現什么問題,之后,陳淑安排留下了幾個弟子在此地協助官府,其他人則是繼續趕路返回滄瀾劍宗。
不過,
這一次多了三個陌生人。
也就是陳家村的三個幸存者,那個叫小白的姑娘和那對祖孫。
昨夜,滄瀾劍宗弟子在村里找了一夜,都沒有找到其他的幸存者,拋開小白不算,整個陳家村只剩那對祖孫了。
之所以要帶走三人,是因為小白的情況很特殊。
明明境界遠遠不到飛升境,卻又修出了元神,且是隨時一副要元神出竅的狀態,體內又蘊含著狂暴的力量。
這小白明顯不適合留在民間,且不說她自己能不能控制那力量,就算是能控制,傳出去之后,難免被有心人利用,畢竟小白心智不全,很好利用的,不注意就成為惡人手中的殺人機器,這小白爆發起來,可是連陳淑這樣的宗師都鎮壓不住。
只是,小白醒來之后,就像小孩子一樣死死的抱著那個老婆婆的手不肯松開。
無奈之下,陳淑只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勸說那老婆婆,最后更是在官府的人來之后,證明了滄瀾劍宗的地位,又在陳淑承諾會讓她孫子拜入滄瀾劍宗的條件之下,才讓老婆婆答應跟著他們離開。
因為那對祖孫,一個年歲大了,一個年紀又很小,所以,去往滄瀾劍宗的行程又慢了許多,用了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才到達了滄瀾劍宗。
滄瀾山下,齊天樞親自下山來迎接顧陌。
兩人見禮之后,齊天樞指著正啃著糖葫蘆的小白,說道:“這就是你們信上說的那個姑娘?”
顧陌微微頷首。
“你都沒能看出端倪?”齊天樞疑惑。
顧陌微微搖頭,這一路上,他一直都有在研究小白的精神力,但沒有太大收獲。
反而是顧初冬收獲還大一點,都混成了大姐大,那個叫陳小龍的小男孩兒和心智只有三四歲的小白,在顧初冬的糖果零嘴之下,毫無骨氣地納頭便拜了大姐頭。
也幸得如此,才讓顧陌這一路上研究小白的精神力她都非常配合。
“你這段時間有查到文獻嗎?”顧陌問道。
齊天樞搖頭道:“本來有關于飛升境的文獻就非常少,你信上說的這種情況就更是聞所未聞了。”
“你去看看吧,”顧陌說道:“你修煉的乃是武道真意,對精神力方面也是很精通的。”
當即,
齊天樞就走向小白。
小白連忙嚇得躲到了顧初冬身后。
顧初冬連忙安慰道:“小白,你不要怕,讓這老爺爺給你檢查檢查,不怕,我和小龍都在這里呢!”
聽到顧初冬這么說了,小白才畏畏縮縮的探出頭,眼神里依舊滿是懼怕,但好歹還是慢慢走了出來。
齊天樞露出了溫和的笑容,然后手掐法訣,隨即一記劍指點在小白額頭上,就那一瞬間,獨屬于他齊天樞的劍道真意彌漫出來。
好一會兒之后,
齊天樞收回手,驚訝道:“竟真的有這種奇事兒,肉身與精神意志完全是分開的,這就是傳說中的飛升境才有的情況啊!”
“可不就是,”顧陌說道:“可她的精神力又遠遠達不到飛升境,最關鍵的是,她的精神力又是完整的,不僅如此,她體內還有著一股狂暴的力量,既不是內力也不是武道真意,有點像是練氣士的炁,但又不像,我沒見過。”
齊天樞攤了攤手,道:“我也沒見過,不過還好,看樣子,只要這姑娘不被刺激應該就不會有什么問題,就暫時先讓她待在我們滄瀾山,當然,我覺得跟著你可能最合適,就算是受刺激爆發了,你也能隨時控制。”
“你又裝,在我面前扮豬吃老虎可就沒意思了!”
顧陌撇了撇嘴,齊天樞純粹就是那種扮豬吃老虎的性格。以前,他只覺得齊天樞作為乾國第七,放眼天下,算不上弱,但是,距離天下武評前十的差距肯定很大。
但后來,
不論是張道一還是蘇千秋,對齊天樞的評價都很高,特別是對齊天樞絕殺手段的評價都很出奇的一致,都說齊天樞擁有拉著江湖所有人同歸于盡的能力。
這也是為什么滄瀾劍宗才成立幾十年,就能夠成為上三宗的主要原因,龍虎山天師府是道宗,滄瀾劍宗是劍宗。
只是,齊天樞隨著年紀越來越大,性格變得越來越溫和,也不怎么出手了,才讓很多人意識不到這是一位不擅打架,但擅長搏命的高手。
聽到顧陌的吐槽,齊天樞嘿嘿一笑,道:“我說的是實話,這小姑娘跟在你身邊真比在我身邊合適得多,如果失控,你能夠控制她,但我,控制不了,我只能是殺了她。”
顧陌想了想,也覺得齊天樞說得有些道理,便擺了擺手,說道:“到時候再說吧,我之前不是讓你找一找東崖村嘛,有沒有線索,這小白姑娘一直在念叨著云州東崖村,或許與她的身世有關,也或許東崖村就能夠查出她那獨特精神力的原因。”
齊天樞微微搖頭,說道:“你來信之后我就立馬派人去了云州總府衙門,東崖村、冬牙村等等讀音相似的都查了個遍,我查了近三十年的,都沒有叫這個名的,這個恐怕……”
“齊二狗!”
突然,背后一道微弱的聲傳來,明明很輕很輕,卻打斷了齊天樞的話,他猛然渾身一顫,艱難的轉過頭,就看小白依舊是傻乎乎的樣子,眼神里滿是迷茫。
齊天樞快速走過去,激動道:“你剛剛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小白被嚇了一個哆嗦,趕忙躲到了顧初冬身后,然后悄悄探出頭,看著齊天樞,眼里滿是驚恐。
齊天樞見狀,深吸了一口氣,快速冷靜下來,對顧初冬說道:“顧姑娘,你快問問這位小白姑娘剛剛是在說的什么?”
顧初冬從懷里取出一塊糖遞給小白,柔聲道:“小白小白,你把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
小白拿著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著齊天樞一字一頓道:“齊……二狗子……”
齊天樞臉色變得非常凝重,竟是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顧初冬連忙指著齊天樞問道:“你是說他是齊二狗子?”
小白連忙搖頭,指著齊天樞的手指,喃喃道:“齊……二狗子……”
齊天樞瞳孔微縮,當即抬手比作劍指,一道微弱的劍意彌漫出來。
小白連忙大喊道:“齊二狗子,齊二狗子,齊二狗子……”
齊天樞收了劍意,小白當即就安靜了。
到了這時,
齊天樞看向小白的眼神變了,從最開始的淡然,此刻,變得很是溫和與慈祥,輕輕伸出手準備摸一摸小白的腦袋,可小白卻嚇得連忙后退躲在顧初冬身后。
齊天樞見此一幕,便收回了手,眼中出現了愧疚之色,嘆了口氣,說道:“孩子,苦了你了,往后你就在滄瀾劍宗待著吧,我會想盡辦法幫你恢復神智的!”
顧陌走到齊天樞身旁,問道:“怎么回事兒?”
齊天樞眼中閃過一絲追憶之色,說道:“應該是故人之后。”
“怎么認出來的?”顧陌好奇道:“齊二狗子這幾個字是什么暗語嗎?”
齊天樞緩緩說道:“這是我小時候的名字,我出身于一個窮苦農家,父母都沒有文化,取名的時候只寄希望于好養活,所以就取了二狗這個名字。
一直到我八歲的時候,發生戰禍,家里就我一個人僥幸活了下來,不是我有什么生存技能,純粹是我命大,遇到了我師父,她就像是仙人一樣從天而降,出現在我面前,后來,她把我帶入師門,傳授武藝,這世間只有她知道齊二狗子這個名字。
她說我是注定要成為江湖大俠的人物,但是,哪有江湖大俠叫二狗的,于是,她一揮手,用劍寫下了天樞二字,她說我將來肯定能夠成為江湖最耀眼的大俠,她是世間最溫柔最完美的女子。”
顧初冬驚訝道:“你師父是個女子呀?”
齊天樞點頭道:“是,她叫玉驚鴻,曾經在云州和顧女俠你如今一樣,是最閃耀的女子,也是那個時代云州唯一的一位女宗師,雖然比不上你如今的成就,但她當初成就宗師之名的時候也才三十歲而已,那一年,是我正好拜入了她門下的第十年。
那一年,她成了親,我是她唯一的弟子,她便將我一起帶去了她夫家,但是,我畢竟已經成人了,是一個男子,多有不便,我沒同意,只是送著她出嫁之后,便背著劍開始闖蕩江湖。
后來,我慢慢地闖出了名堂,成為了那個時代云州最年輕的宗師,那年我二十五歲,在滄瀾山與人一戰,贏下這個地盤創下了滄瀾劍宗。但,那時候,我師父已經在江湖上沒什么名聲了,她嫁了人之后就改頭換面,帶著一家人隱居,再未現身過江湖。
我不想她被打擾,所以,一直沒有對外公開過我的師承,因此,江湖上也沒有人知道我的師承,除了我也沒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直到五十年前,那一年我二十八歲,我已經是云州天榜第一了,一直隱居未曾出過家門的師父突然來了滄瀾山。我現在都還記得,那一天下著雨,下著很大很大的雨。
師父那一天挺反常的,因為以往都是我主動去拜訪她,她從未主動來見過我。又因為需要避嫌,畢竟是男女有別,即便是我每年去她家拜年,她也從未單獨與我見過面,都是帶著家中子女或是她夫君一起與我見面。
但,那一天,她一個人來了滄瀾山,單獨與我見了面,跟我說了很多很多話,談起了我小時候的一幕幕,那一天是她闊別多年,再一次叫了我一聲齊二狗子。
我當時有意識到她的反常,但是,不論我怎么問,她都不肯說。她只在滄瀾山待了半天,找我畫了一幅畫,畫的是一把劍,蘊含著我的一道終極劍意。
待師父下山我就一路尾隨,可是,我居然跟丟了。那時候的我已經是云州第一宗師了,我自以為武功已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可我居然跟丟了。反而是我師父竟然在不知不覺之間,往我身上放了一封信,我竟然都沒有察覺。
信上說,我那位當官的師公卷入了朝中紛爭、站錯了隊,即將被清算,所以,她就帶著家人徹底隱居,來滄瀾山,只是放心不下我,想再最后見我一面。
后來,我追去她家,的的確確是已經被抄家了,不過,朝廷沒抓到人。從那之后,整整五十年了,我再也沒有見過我師父,也沒有查到過任何有關于她的行蹤和信息。”
說到這里,
齊天樞長嘆了一口氣,說道:“這個小白姑娘,能夠因為我的劍意而喊出齊二狗子這個名,肯定是我師父后人,當年我師父隱居時帶走了我的一道劍意,肯定是給這孩子說過,所以,這孩子才有這種意識。只是,這孩子如今這種狀況,怕是家中發生了什么變故才導致如此。”
顧陌微微頷首,道:“很有可能就是你說的這種情況,不過,我有兩個好奇之處,第一個就是這位小白姑娘的精神力狀況,既像飛升又不像飛升,我如今在尋找殺心魔的辦法,而飛升境就與心魔有關,所以,你這邊如果有進展,就第一時間告訴我。”
“沒問題,”齊天樞點頭,道:“龍虎山那邊關于上上代天下第一凌霄的事情,此前我已經收到消息,只是,我有些疑惑,真的有心魔嗎?”
“有,”顧陌說道:“我已經見過且動過手,凌霄也是被心魔逼得發瘋一般要搞滅武計劃。”
齊天樞沉聲道:“走走走,先上山慢慢細說了,嗯,對了,你還有第二個好奇的點是什么?”
顧陌微笑道:“你本名真叫齊二狗啊?”
齊天樞:“……”
顧陌想著想著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腦海里總是情不自禁的浮現出一個畫面,兩個高手對決的時候,一個高喊一聲我是齊二狗,另一個大喊我是張狗剩……
瞬間就感覺是村頭兩個潑皮在斗毆。
“你別笑,”齊天樞翻了個白眼,說道:“你以為江湖上那些俠客的名字都是本名嗎?你去問問蘇千秋問問張道一,你真以為他們本名就叫這個嗎?指不定比我的本名更難聽!”
顧陌輕笑道:“所以,闖蕩江湖第一件事就是先改名?”
“那不然呢?”齊天樞說道:“不早點取個好聽的名,等哪天突然出名了,就等著哭死吧,你自己想想,云州大俠顧狗子……好聽嗎?”
顧陌:“……”
顧陌和顧初冬就在滄瀾劍宗住下了。
不過,沒見到沈白,因為沈白出門執行宗門任務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倒是滄瀾劍宗大師兄商不語就在顧陌入滄瀾劍宗當天就來拜訪了一下。
但商不語也很忙,也沒有多陪就離開了,因為齊天樞已經定下明年三月的時候卸任掌門之位,傳給商不語。
如今,滄瀾劍宗正在給商不語造勢,如今的商不語已經是云州天榜宗師了。
而齊天樞則是忙著調查小白嘴里念叨的“東崖村”的線索。
不過,
顧陌也不無聊,因為滄瀾山風景很好。
而且,也沒有讓他等很久,就在第三天的時候,齊天樞便匆匆找來。
房間里,齊天樞將一個卷宗遞給顧陌,說道:“找到了,我把查找時間擴大到了六十年,終于在云州境內找到了一個東崖村,這個村子如今不叫東崖村,叫青衣村,在四十幾年前就改名了,而且就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山村,所以之前查不到,如果不是我親自去總府那邊盯著,恐怕這一次一樣查不到。”
顧陌點頭道:“那就去看看吧,這東崖村是在哪里?”
“在金蘭府陵陽縣。”齊天樞說道。
“那不就是丘山劍場的地盤?”顧初冬說道。
云州六郡,除了滄瀾劍宗超然物外,六郡都分別有著一方頂級勢力,原本被合稱為一宗一盟四方派,兩幫一家一劍場。
不過,四方派前兩年因為貓妖案被顧陌和卓青峰給搞廢了,如今有沒有新的勢力起來,顧陌和顧初冬就不知道了,他們這兩年也沒怎么關注云州江湖。
不過,金蘭府一直沒出現過什么巨大變故,一直都是丘山劍場的地界。
齊天樞說道:“我已經通知丘山劍場那邊去查了那個青衣村,咱們這邊隨時都可以啟程過去了。”
就在當天,一隊人馬便直奔金蘭府。
事關故人之后,齊天樞對這件事情很是上心,一共就只帶了兩個弟子隨行,加上顧陌、顧初冬兄妹和小白,一共六個人,五匹馬。
之所以是五匹馬,是因為小白不會騎馬,便與顧初冬同騎一匹馬。
從滄瀾山出發,幾人都是輕裝簡行,也全都是武道高手,速度很快只花了三天時間便到了金蘭府的陵陽縣。
這日正午,艷陽高照。
陵陽縣外,一行五騎向著縣城而來。
而縣城門口正有一群統一著裝的劍客靜等著,正是丘山劍場的弟子,領頭的,赫然便是云州宗師、劍首李秋雨。
“顧大俠,齊掌門,顧女俠!”
“李劍首。”“李劍首!”
幾人相互見禮。
李秋雨看著顧陌和顧初冬兄妹,心頭是一陣恍惚,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見面時,是在東平郡正魔大戰結束之后。這對兄妹倆雖然算不上無名之輩,可即便是顧陌也還連宗師之名都沒有,如今卻已經是天下第一了,顧初冬這個小姑娘也都已經成了與他同層次的武道宗師了。
明明才兩三年,卻恍如隔世。
李秋雨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在簡單的寒暄了幾句之后,便直入正題,說道:“齊掌門,您讓我調查的那個青衣村,有些不太尋常。”
齊天樞連忙問道:“怎么個不正常法?”
李秋雨想了想,說道:“那個村子很邪門,據說是遭遇了青衣娘娘的詛咒,短短兩年之間,竟然有上百人變成了傻子,那青衣村已經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傻子村!”
齊天樞問道:“青衣娘娘是什么?”
李秋雨說道:“是青衣村供奉的一個神靈,就一個不知名的山野小神,與一般的土地廟沒什么區別,這本來就是個很平常的事情。可兩年前,據說是青衣村村長的兒子因為喝酒醉了,路過青衣廟時,竟然把青衣娘娘的神像給砸了。
從那之后,村里就開始陸陸續續有人看到滿身流血的青衣娘娘在村里出沒,然后,要不了多久,看到過青衣娘娘的人全都失了魂,成了傻子,村里人都說這是青衣娘娘來報復了。”
齊天樞問道:“那當地官府沒去調查一下?”
“去了。”李秋雨說道。
“查到什么了嗎?”齊天樞問道。
李秋雨搖頭,道:“有一些捕快回來說真的看到了青衣娘娘,然后,沒幾天就失了魂,也成了傻子。連續派了幾批人進村,都出了同樣事情,官府也不敢查了,便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