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上清宮中。
張道一清退了眾多弟子,單獨接見那兩位來自蓬萊島的使者。
這兩人都很胖,長相非常相似,坐在大殿里,如同兩座小山一樣。不過,雖然兩人臉型身材都極為相似,卻又非常好分辨,因為一個是紅臉長須,一個是黑臉大胡子。
張道一為兩人倒了茶,拱手道:“還未請教二位使者怎么稱呼?”
紅臉使者笑呵呵的拱手道:“我是哥哥,東往,”他指著那黑臉大胡子,說道:“他是弟弟,東去,我們兩兄弟只有名,沒有姓!”
“別聽他胡說,”黑臉使者說道:“我才是哥哥,他是弟弟!”
紅臉使者頓時不服道:“大島主都說了,我先出生。”
黑臉使者反駁道:“二島主說的,咱們倆是他在路邊撿的,大島主怎么可能知道我們啥時候出生的?但是,二島主說了,撿到我們時,我們倆一人一塊布,我那一塊布寫著哥哥,你那一塊布寫著弟弟!”
“狗屁,”紅臉使者說道:“大島主說了,她出海路過一漁村,正好碰見咱們倆的娘在難產,她出手幫忙接生,才生下的我們。”
黑臉使者憤憤道:“你這就是在胡說八道,大島主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如果她給咱們倆接生,咱倆的娘怎么可能死?”
“油盡燈枯,神仙難救!”
“嘿,你懂啥……”
張道一看著這倆為誰是哥哥而爭論不休的蓬萊島使者,很是無語道:“兩位,要不打一架,誰贏了誰是哥哥?”
張道一本來只是隨口一說,故意調侃。
卻不料,這兩兄弟聽了他的話,竟然都第一時間沉默了,然后黑臉使者猛然抬起頭,說道:“還是張天師聰明人,咱們倆爭論這么多年了,怎么就沒想到這一招呢?誰贏了不就誰是哥哥了嗎?”
紅臉使者也大喜道:“對啊,來來來,打一架,我今天就要把你揍趴下!”
兩人直接就掄拳對轟。
張道一:“??”
眼看著兩人竟然真的開始動手了,張道一連忙出手,一左一右分別抓住了兩個使者的拳頭。
然后,張道一心頭猛然一驚,這才想起他胸口的傷口還沒完全愈合,當即就想撤走,可就在那剎那之間,兩個拳頭碰撞在一起。
“轟隆”一聲,
整個大殿都在動蕩,密密麻麻的瓦片被震碎,宮殿里的地磚被掀起如浪潮一般分散亂飛。
“噗”
張道一被震得后退幾步,直接牽動了他本就還沒愈合的傷口,胸口瞬間浸出了血跡。
張道一這一退,那兩人就真打了起來。
這兩人都是絕世高手,功力深厚,打起來的動靜很大,就像是拆家一樣,很快就直接把整座大殿都開始瘋狂搖晃起來。
張道一見勢不對,直接就跑了出去。
剛跑出大殿,就隨著一聲巨大轟鳴,大殿直接坍塌支離破碎。
這時候,一眾龍虎山弟子紛紛趕過來,張道一連忙揮手,讓眾人退開。
而紅臉使者與黑臉使者還在廢墟里你一拳我一拳的對打。
“師父,這倆使者怎么打起來了?”懷素問道。
張道一:“……”
我能說是因為我嘴賤嗎?
“高手對決,難得一見,學學經驗吧!”張道一欲哭無淚。
“師父,您怎么出血了?你不會被他們打了吧?”懷素問道。
張道一:“……”
廢墟里,那倆使者對打的動靜很大。
過了許久,黑臉使者突然甩手道:“不打了不打了,突然想起來,咱們倆是學的一模一樣的武功,根本破不了招,打一年都分不出勝負!”
“是哦,”紅臉使者也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說道:“對呀,你會的我也會,我會的你也會,而且咱們倆還心意相通,怎么打都分不出勝負的呀,不打了不打了!”
“但是,現在怎么辦?把人家房子打爛了!”
“裝作不知道吧!”
“嗯,好辦法。”
兩人從廢墟里走了出來。
聽到這兩人的對話,張道一差點又一口老血噴出來,如果不是看這兩人眼神里透露著清澈的懵懂,他絕對會懷疑這兩人是故意的。
“張天師!”
紅臉使者從懷里取出一塊玉石令牌,說道:“這是蓬萊令,請您明年八月十五的時候去東海赴約,您有空嗎?”
張道一沒接令牌,而是問道:“二位使者,這一次都邀請了哪些人?”
黑臉使者說道:“可多了,不過,你是不是想問姜若虛和蘇千秋有沒有接蓬萊令吧?”
張道一微微點了點頭。
他倒是知道蘇千秋肯定會去,之所以問這個問題,主要是想知道姜若虛是不是真的還活著,蓬萊島能不能找得到。
黑臉使者咧嘴一笑,說道:“嘿,你果然想問這兩人的信息,張三李四沒騙我誒,張三李四說你當初被姜若虛和蘇千秋揍了,只要這兩人去蓬萊島,你就肯定會去,你肯定是想要報當年挨打之仇對不對?
聽說當初是姜若虛打蘇千秋,然后蘇千秋就打你出氣,你無能為力之下慫恿蘇千秋聯手打姜若虛,然后你們倆聯手還是挨揍了,蘇千秋越想越氣,又揍了你,是不是真的?”
張道一:“……”
紅臉使者連忙道:“老黑,你這人怎么一點不會說話,你這么問張天師多沒面子?”
“那怎么問?”黑臉使者問道。
紅臉使者湊到張道一身旁,問道:“張天師,是姜若虛打人疼還是蘇千秋打人更疼?”
張道一一甩衣袖,道:“二位使者,一路走好!”
黑臉使者一把拉開紅臉使者,怒聲道:“你還好意思說你不會說話,你都把張天師惹怒了,”黑臉使者湊著一張大臉到張道一面前,說道:“張天師,姜若虛和蘇千秋都已經接了蓬萊令。”
張道一問道:“姜若虛也接了?”
“接了。”黑臉使者點頭道。
張道一接過令牌,問道:“你們在哪找到他的?”
“嘿嘿,”黑臉使者搖頭道:“這就不能說了。”說罷,黑臉使者取出一個卷軸遞給張道一,說道:“張天師,我們今日來找您,除了送蓬萊令之外,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
張道一打開卷軸,是一副畫像,上面畫著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十八九歲的少女。
紅臉使者說道:“這個丫頭叫小白,是我們蓬萊島大島主的親傳弟子,也是蓬萊島當代圣女,調皮搗蛋,偷偷跑出了島,如今不知道跑哪去了,所以,想請您發動一下您在乾國的人脈幫忙找一找。”
張道一疑惑道:“你們連消失幾十年的姜若虛都能夠找到,卻找不到你們的圣女?”
“這不一樣,”黑臉使者說道:“我們找人是用易算之術卜卦尋找,可,咱們這位圣女小白她身懷異寶,不在天機內,且她又有克制我們蓬萊島推演之術的方法,我們自然沒辦法找到她。”
“多謝多謝!”
倆使者連忙致謝。
張道一又問道:“對了,你們有準備邀請顧陌吧?”
“那是自然,”黑臉使者說道:“他乃當代天下第一,自然在受邀范圍內。”
“張三李四呢?”張道一問道:“當年我離島時,他們不是說這一次還是他們來邀請我們嗎?”
“死了,”紅臉使者說道:“前幾年就死了,兩人都是九十歲左右,也到了該死的年紀了。”
張道一恍然道:“是啊,我也已經是一把老骨頭了!”
就在張道一感慨之時,
紅臉使者與黑臉使者兩人躡手躡腳地就溜了,跑得賊快,恨不得長四只腳。
“快點快點,不然他一會兒得讓我們賠房子了。”
“我可沒錢賠!”
“你有,我昨晚看到你鞋底里有一百兩。”
“沒有,你看錯了!”
“我是哥哥,我說你有,你就是有!”
“我才是哥哥……”
自龍虎山離開之后,顧陌一行人花了半個月時間才到達云州邊境,同行的是滄瀾劍宗前來參加羅天大醮的弟子,領頭的乃是滄瀾劍宗三大宗師之一的陳淑。
顧陌與陳淑是認識的,只不過,不算很熟,也就是去年去滄瀾劍宗參加沈白婚禮的時候,在滄瀾劍宗一起論道過。
這一次在龍虎山一直沒見過面,是直到顧陌從藏經閣出來之后,陳淑才終于見到了顧陌,得知顧陌要返回云州便立馬邀請同行。
顧陌與滄瀾劍宗本就親近,也就答應了下來。
而滄瀾劍宗作為天下第一顧吹門派,對于如今顧陌的天下第一成就一向都有種自豪感,雖然顧陌不是滄瀾劍宗的人,可他們總覺得他們就是最先發現顧陌武功高強的勢力,且自從當初東平郡正魔大戰之后,滄瀾劍宗就是舉宗上下為顧陌云州大俠之名奠定基礎。
所以,這一路上同行,
雖然面對著顧陌這位天下第一,一眾滄瀾劍宗弟子都非常尊敬,可都很少有人表現出懼怕疏遠,一路走來,氣氛非常好,這種感覺,除了滄瀾劍宗弟子外,顧陌如今已經沒法在其他門派的弟子身上感受到了。
這一日傍晚,滄瀾劍宗一行大約三十人的隊伍來到了云州邊界的一座大山之中,眼看著天色將晚。眾人便準備要加加速,爭取天色徹底黑下來之前趕到山外的村落,天上卻下起了大雨。
一行人不得不臨時改變了行程,就近返回在來的途中遇到的一個廢棄寺廟里避雨。
其實,
不論是下雨也好,下雪也罷,對于如今的顧陌并沒有任何影響,甚至于,他若是趕時間,即便是帶著顧初冬依舊可以御劍飛行,龍虎山到臨江城,用不了幾個時辰。
但是,如今雖然修為越來越高,顧陌反而是越來越喜歡正常行走,正常衣食住行,或許就是人性,越是缺少什么就越表現,越想要名的時候,恨不得走到哪都隨時表現自己武功高強,如今成了天下第一,反而卻是喜歡表現得跟普通江湖人差不多。
大雨傾盆而下,
一眾滄瀾劍宗的弟子們快速砍了一些樹木將寺廟破爛的屋頂修補了一下,然后便二十幾人都擠在寺廟的正殿里。
顧陌與陳淑坐在角落里閑聊著,而顧初冬則是跟幾個滄瀾劍宗女弟子在另一邊嘰嘰喳喳的聊得熱火朝天。
不管是女俠也好、女宗師也罷,都免不得喜歡聊八卦。
很快,天色就徹底暗下來了。
眾人便都開始打坐休息,寺廟里很快就安靜了下來,陷入了黑暗之中。
就在某一刻,
寺廟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門被暴力推開。
一個粗魯的男人聲音響起,罵罵咧咧的說道:“快進去避避雨,他娘的,這破天氣,說下雨就下雨。”
然后一個女聲響起:“少說幾句吧,聲音都小點,別一會兒把那女人招來了!”
有一個聲音說道:“什么女人,那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幾人一邊說著一邊向著正殿走來,一個滄瀾劍宗弟子連忙喊道:“幾位,去偏房吧,這正殿有人了。”
那幾人明顯被嚇了一跳,那個粗魯男聲罵罵咧咧道:“他娘的,不早點開口說話,你他娘想嚇死人啊?這么大的房子,我們進來避避雨怎么了?你多少人嘛,咋滴,你他娘的把這房子擠滿了?”
一邊說著,那人掏出一個火折子用力一吹,火光瞬間撕開黑暗,照射出去。
然后,那幾人全都僵硬住了,
因為,他們看到了滿屋子的人,具體有多少人他們看不清,因為火折子的光亮就那么一點,能照的范圍有限。
但,可以確定人肯定是很多的,而且,還全都拿著劍,全都面無表情
那個拿著火折子的男人更是臉色僵硬,不知道額頭上滾落的是汗水還是雨水,嘴角不自覺的扯了扯,吞了吞口水,說道:“抱……抱歉……打擾了,各位,我們……這就去旁邊躲雨!”
大殿里瞬間亮起了兩道火光,是兩個滄瀾劍宗的弟子點燃了火把。
兩個火把的光亮瞬間將正殿照亮。
站在門口的那個滄瀾劍宗弟子臉色很是不好看,看向門口幾人的目光非常不友好,畢竟,那個拿著火折子的男人說話是真的很難聽,開口閉口就是問候別人娘親。
眾人打量了一下門口幾人,一共四個人,三男一女。
站在前面的是一個外形很是粗獷的中年男人,腰間還別著一把鋼刀,他身旁是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但長相很是秀氣的女人,身材曼妙,雖然年齡也不小了,但風韻猶存,肩上挎著一個包袱,看上去很是沉重。
在后面的是兩個青年,都是長得虎背熊腰,身材十分高大威猛,一個提著砍刀,一個手里提著一根鐵制短棍。
這四人站在一起,就感覺像是三個土匪劫持那個女人。
此時,那魁梧中年男人吞了吞口水,他也看出了那個滄瀾劍宗弟子眼神不善,結結巴巴道:“大……大俠……對不起……我這人嘴巴臭……您大人有大量……我……抽我嘴巴子!”
說罷,那中年男人就狠狠地自己抽自己嘴巴子,打得非常響。
“行了,”那滄瀾劍宗弟子見那人如此態度,心里的氣也就消了,呵斥住那中年男人的動作之后,擺了擺手,道:“就這樣吧,以后說話別動不動就罵爹罵娘的,誰不是爹生娘養的!”
“是是是,”那中年男人弓著腰說道:“大俠教訓得是,我以后再也不這樣嘴臭了。”
那滄瀾劍宗弟子擺了擺手。
當即,那中年男子就立馬帶著另外三人準備離開。
里面的陳淑突然注意到那中年男人衣角上有血跡,隨即,他又注意到后面那倆青年袖子上也有血跡,而且是新鮮的。
當即,陳淑就喊道:“等一下。”
那幾人立馬停了下來。
陳淑緩緩走到門口,問道:“你們是什么人,這是要去往何處?”
那中年男人面露為難之色。
倒是那女人低聲道:“當家的,這位大俠問你,你就如實說好了,這位大俠一看就是正直的人,你怕什么?”
那中年男人猶豫了一下,說道:“不瞞大俠,我乃是這洞陽山下陳家村人士,名叫陳遼,早年學過點武功,跑過幾天江湖,掙了點家私,就娶了婆娘回了村。”
陳淑問道:“既是這山下人士,這風塵仆仆所為何事?”
“逃難,”陳遼吞了吞口水,說道:“大俠,我們村里來了個女魔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見人就殺,村子都差不多被殺光了,因為我和我兩個兒子都是習武之人,這才僥幸收拾了點金銀細軟跑了出來,我們出來的時候,村里已經被殺了一大半的人了!”
陳淑臉色微變,道:“那女魔頭長什么樣?”
陳遼說道:“看上去就十七八歲的樣子,披頭散發的,模樣倒是挺好看,就只是一個勁的殺人,嘴里念叨著,都得死,都得死,可狠了!”一邊說著,陳遼還拉了拉衣服,說道:“大俠,我真沒騙您,您看,我們逃出來時,身上還沾了血!”
“村子在哪個方向?”陳淑問道。
陳遼連忙說道:“這就只有一條路,一直往東走,下山就能看到!”
陳淑瞳孔微縮,然后轉身進屋,對顧陌說道:“顧大俠,您與顧女俠就在此休息,我帶眾弟子去看一看,若真有魔頭殺人,我滄瀾劍宗弟子絕不能坐視不理!”
顧陌起身道:“我隨你們一同前去吧!”
“求之不得。”
當即,陳淑招手,道:“所有人,跟我走!”
雨夜里走夜路是非常不好走的。
不過,顧初冬直接取出了勾陳妖刀催動妖火用來照明,一行人并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就到達了山下的小山村。
遠遠的,就看到村里到處彌漫著濃煙,有的地方甚至還有未被大雨澆滅的火焰。
眾人就聞到了一股血腥味,濃烈到即便是大雨滂沱也依舊掩蓋不住。
當即,眾多滄瀾劍宗弟子紛紛拔劍出鞘,向著村子里跑去,果不其然,村莊里十分凄慘,到處都是尸體,且很少有完尸,多數都是斷手斷腿,鮮血混著雨水流淌著。
“啊!”
村莊一處傳來一聲慘叫。
當即,眾人立馬齊齊沖過去。
此時,在一處燃燒著火焰的小院里,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正將一個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的胸膛撕開了。
火光照耀下,能夠看得見那女子,穿著很樸素的灰色衣服,披頭散發的,赤裸著雙腳站在血水里。
就在那女子不遠處,有一個老嫗正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兒蜷縮在雨中瑟瑟發抖。
那女子將那男人胸膛撕開,然后扭頭看向那個老嫗和小男孩兒,隨即,她將尸體丟在地上,向著那兩人走去。
“賊子住手!”
就在這時,雨幕如織之中,陳淑足尖點在青瓦邊緣,濕透的衣袂被狂風卷得獵獵作響,他發出一聲怒吼,聲浪撞碎雨簾。
手中長劍驟然出鞘,銀芒劃破雨幕的剎那,他手腕翻轉,劍刃如流星般擲向庭院中央。
雨珠在半空凝成珠簾,卻被疾馳的劍鋒逐一劈碎——那劍勢快得只剩一道銀線,帶著破空銳嘯,瞬息便到了灰衣女子面前。
女子始終垂眸立在雨里,連衣擺都未沾濕半分,聽得銳風襲來,才緩緩抬眼。那雙眸子沉靜如古潭,眸光流轉間,一道淡青色氣墻已如琉璃般在她周身浮現。
“當啷!”
金鐵交鳴之聲炸響雨中,劍尖刺在氣墻上的瞬間迸出一串火星,宛如驟燃的流螢。長劍竟似撞在萬鈞磐石上,被一股無形巨力彈得倒飛而回,劍柄在空中劃出半道銀弧。
陳淑身影如乳燕穿雨,在長劍倒飛的剎那騰身躍起,雙手凌空攥住震顫的劍柄。他腰身擰轉,足尖點在屋檐鴟吻上借力,整個人化作一道匹練,攜著風雷之勢凌空劈下。
劍刃撕裂雨幕時,竟在周遭凝成數道凜冽劍罡,青瓦被氣勁震得簌簌剝落,砸在地上碎成齏粉。
眼看這勢若奔雷的一劍就要及身,灰衣女子卻連眼皮都未眨動。她手掌輕抬,五指如拈花般探出,竟在間不容發之際攥住了鋒銳的劍刃。
陳淑只覺手腕一沉,那看似纖弱的手掌中竟蘊含千鈞之力,未等他抽劍回防,灰衣女子手臂猛然發力,如揮帚般向前一甩!
“嘭——”
陳淑只覺一股沛然巨力涌來,整個人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手中長劍被震得脫手而出,釘入不遠處地上猶自震顫不止。
他重重撞在西側院墻,夯土墻應聲而塌,黃土與碎磚如瀑布般傾泄而下,將他埋入半人高的廢墟里,只余下漫天飛揚的雨水泥塵。
雨還在下,灰衣女子依舊靜立院中,唯有鬢角一縷濕發垂落,在蒼白的面頰上劃過一道水痕,她繼續向那對祖孫走去。
陳淑快速從廢墟里爬出來,大喊道:“攔住她!”
當即,
一眾滄瀾劍宗弟子沖進來,快速結了劍陣將那灰衣女子包圍住。
那灰衣女子停下腳步,微微轉動身子,似乎是在尋找破綻。
陳淑快速撿起插在地上的長劍,就準備結陣再一次殺向那灰衣女子。
“慢著。”
顧陌走了進來,說道:“陳長老,恐怕有誤會,我剛剛一路過來,發現這村里有兩種人,一種是村民,另一種看起來倒像是常年跑江湖的人,有馬有兵器,而死狀也有兩種,那些村民都是死于刀劍兵刃,而那些江湖人都是被硬生生扯碎身體死的。”
陳淑一愣,道:“顧大俠,您是說誤會了?”
顧陌看著被圍在中間的那女子,說道:“恐怕,殺村民的是那些江湖人,這位姑娘是在為那些村民報仇。”
陳淑瞳孔微縮,道:“這么說來,好像有道理,仔細想想,剛剛這女子好像并沒有要傷我的意思!”
“都得死!”
那被圍在劍陣之中的灰衣女子猛地揚起脖頸,喉間發出困獸般的低吼。原本垂落的濕發驟然根根倒豎。
她猛地踏碎腳下積水,如同一道被松開鎖鏈的瘋魔,帶著撕裂雨簾的狂勢撞向那些滄瀾劍宗弟子。
滄瀾弟子們布下的劍陣霎時泛起漣漪,數道劍罡被她周身爆發出的戾氣震得寸寸碎裂,那股混雜著血腥與野性的狂暴氣息,竟讓久經戰陣的弟子們都下意識后退半步。
就在這時,顧陌的身影突然消失。下一刻,他已靜立于灰衣女子身前,月白長衫在狂暴氣勁中依舊紋絲不動。
女子猩紅的瞳孔里映出他的身影,喉頭嗬嗬作響,雙爪如鷹隼撲食般狠狠抓向他面門——指節泛著青黑的骨節凸起,指甲竟在戾氣催動下化作半寸長的銳刃,帶起的破空聲竟比劍鋒更刺耳。
顧陌依舊垂眸而立,神色淡然,任由那灰衣女子的利爪向他的咽喉撕來,但那雙爪卻在距離他一尺處驟然凝滯,被嵌在了顧陌的護體真氣里。
女子手臂上青筋暴起,喉間發出不甘的咆哮,十根指尖徒勞地抽搐,卻連半分都無法再向前推進。
雨水從她發梢滴落,在凝滯的爪尖凝成搖搖欲墜的水珠,與顧陌眼中無波無瀾的平靜形成詭異的對峙。
顧陌慢條斯理地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向女子眉心。
指腹觸及皮膚的剎那,女子周身翻涌的戾氣如潮水般退去,暴突的青筋瞬間平復,猩紅的瞳孔也迅速褪回原本的清澈。
她維持著撲擊的姿態僵在原地,最后眼睫一顫,如斷線木偶般軟軟垂下雙臂,連濺在頰邊的雨珠都似乎變得溫柔起來。
“嗯?怎么會這樣?”
顧陌眉頭微微一皺,他察覺到眼前這女子的精神力很強大,但是,遠遠達不到飛升境,卻偏偏又是一種隨時都可能要脫離身體、元神出竅的狀態。
“顧大俠,怎么樣?”陳淑走過來,詢問道。
“有些不太對勁,”顧陌說道:“這姑娘的狀態不對,好像沒太大意識。”
陳淑下意識說道:“傀儡?”
“不是。”顧陌當即搖頭,道:“不是傀儡,傀儡是被精神控制,與這姑娘的狀態不一樣,這位姑娘的狀態用通俗的話來講,就是……智障!”
陳淑:“……”
“哥!”
顧初冬喊道:“咱們真的誤會了!”
當即,
顧陌和陳淑望向顧初冬,便見顧初冬正拿著一塊糖在哄著那個小孩兒。
顧陌和陳淑走過去。
那小孩兒嚇得連忙蜷縮到老嫗的懷里,那老嫗抱著小男孩兒,很是驚恐。
“哥,”顧初冬說道:“剛剛這老人家說,是馬賊來屠村,把村里人都殺完了,”她指向那個站在原地不動的灰衣女子,說道:“她和這個老人家還有這個小弟弟,正好從山上回來,馬賊準備殺她們,然后那位姑娘突然就發了狂開始屠殺那些馬賊,咱們在山上碰到的那幾個人,恐怕不是村民是馬賊!”
陳淑臉色一沉,連忙道:“快,所有人都去找,看看還有沒有幸存者!”
滄瀾劍宗一眾弟子開始去村里尋找。
而顧陌幾人則是把那對祖孫和那個灰衣女子帶到了一個沒有被損毀的小院里。
那灰衣女子被顧陌一指點睡了,而那對祖孫則是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那老嫗緩緩說道:“她是在兩年前來到我們村子的,臟兮兮的,像個三四歲小孩子一樣,說話都說不利索,就只會說幾句話。
問她是哪的人,她就說云州東崖村,問她叫什么她就說她叫小白,問其他的人什么都不會回答,也不說其他話。村里人都知道這是個傻的。
但是,這姑娘生得漂亮,村里就有一些閑漢想占便宜,我兒子可憐這姑娘,就當眾收了她當義女,他是村長,在村里有名望,他收小白做義女了,就沒人再敢欺負她了。整整兩年,她都只會說那兩句話。
今天中午的時候,我帶著我孫子和小白上山挖野菜,回來就撞見馬賊劫村,我兒子……被吊死在村口,小白看到后,就說了第三句話,她喊著都得死,然后就發了狂!
村里的人不是小白殺的,她殺的全都是那些馬賊,我們回來的時候,村里已經沒有活口了,小白殺的全是馬賊,我和我家小孫子一直都跟著小白的。”
顧初冬連忙拱手道:“老人家,你們村里有沒有叫陳遼的人?”
那老嫗疑惑道:“我……兒子就叫陳遼,女俠,您怎么知道我兒子的名字?”
當即,
顧初冬幾人就心里有了猜測。
隨后,顧初冬又將他們在山上見到的那幾人的形象大致描述了一下。
那老嫗聽完之后就嚎啕大哭,說那個冒名陳遼的人就是馬賊首領,那馬賊首領指揮人殺小白,她是親眼看見的。另外便是那個女人,是馬賊團伙里唯一一個女人,所以,她也有印象,其他那兩個人她倒是想不起來,但跟在一起的肯定也是馬賊。
陳淑憤怒的一拍桌子,說道:“大意了,那幾人的穿著明顯不像是普通百姓,我聽那家伙說他是習武之人,就沒多想。現在想想,那幾人匪氣是很重,而且,那女人竟然帶了那么一大包金銀細軟,也不該是這么個村子里的百姓能有的,我竟如此大意!”
顧初冬連忙道:“陳長老,您別自責,我們當時那么多人,不都沒察覺嘛!”
“不行,”陳淑怒聲道:“我不能讓那些賊子逍遙法外,我現在就上山去找到那伙人,這件事情,不會就此罷休,我回到滄瀾劍宗之后,一定會召集兩湖同道,誅殺那些逃走的馬賊!”
說罷,
陳淑提著劍就火急火燎要上山。
顧陌攔住陳淑,說道:“陳長老,那幾人既然是馬賊,定然能夠認出你們滄瀾劍宗的標識,這會兒你再上山,他們也不可能還在原地等你,肯定已經跑了。”
陳淑臉色陰沉,道:“我去找!”
顧陌緩緩道:“讓我來吧。”
說罷,顧陌微微一招手,太虛飛劍瞬間化作一道流光飛了出去,眨眼間便消失在夜色里。
此時,
洞陽山上,此前在寺廟與顧陌幾人相遇的那幾人此刻的確如同顧陌所猜測的一樣,已經不在那破廟里了,而是往密林深處跑了,沒有走大路。
幾人冒著大雨在山里摸著黑跑。
跑著跑著,那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將肩上那一個裝著金銀細軟的包袱丟在地上,說道:“當家的,我跑不動了,休息一會兒吧!”
那中年男人快速將包袱拿起來挎在肩上,說道:“你要歇,那你就歇吧,我們是不等你了,剛剛在廟里那伙人,你認不出嗎?那是滄瀾劍宗的人,等他們去了村里,肯定就是意識到我們在說謊識破我們的身份,他們肯定追來,你就在這里等死吧!”
說罷,那中年男人絲毫不停留就跑,另外那兩個魁梧青年也什么話都不說,跟著那中年男人就跑。
那女人無可奈何,也連忙爬起來就準備跟著跑。
就在這一瞬間,
她突然看到一縷微弱白光飛掠而來,沒等她反應過來,那一縷微弱白光就出現在她身后了。
那女子身子微微一動,站在原地就不動了。
此時,已經跑出去兩丈的那中年男人想了想,又轉身回來,去牽住那女人的手,說道:“走,要休息也等出了山再休息,一會兒滄瀾劍宗追來或者那個女魔頭追來,可就真的死了!”
說著,那中年男人就拉了一下女人,
就那一瞬間,“嘭”的一聲,那女人的人頭直接就掉落在了地上,落在那中年男人的腳邊。
緊接著,女人的脖子噴血,無頭尸體依舊保留著站立姿勢。
“啊!”
那中年男人發出一聲驚慌大吼,驚得另外那兩個魁梧青年連忙跑過來。
三人都面露驚恐之色。
而
雨夜之中,有一道微弱白光從天而降,停留在虛空之中,發出嗡鳴,露出真身,竟然是一把劍,正是太虛劍。
這一幕,顯然已經超出了那三個馬賊的認知。
“分頭跑!”
不過,那馬賊首領反應迅速,大喊了一聲,轉身就跑,另外那兩個青年也立馬聽從安排,分散逃跑。
可就在那一瞬間,
太虛劍發出一聲“嗡鳴”,三道劍氣瞬間向著三個方向激射出去,將三個馬賊身體洞穿,五臟六腑都攪碎。
隨即,
太虛劍飛入夜空,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