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幻象逐漸消散,羅恩重新回到現實中。
熔渣已經完全溶解,露出下方完好如新的符文回路。
但他卻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一個完全以類金屬法術為基礎的等級社會.”
他繼續工作,但腦海中一直在思考剛才看到的景象。
幾小時后,當處理錫身粉塵時,羅恩再次激活了歷史研究技能。
這一次,他“墜入”了完全不同的世界——底城的深處。
這里沒有上城的輝煌壯麗,只有無盡的黑暗和絕望。
巨大的地下空間中,無數“煤煙工人”在昏暗的工業設施間勞作。
他們的身體因為長期接觸工業廢料而發生了各種病變,皮膚呈現不健康的灰色,眼中滿是疲憊。
羅恩“感受”到了一名“錫眼”的痛苦體驗。
這個名叫克拉夫的年輕人,為了在噪雜的工廠環境中聽清指令,燃燒了過量的錫金屬來強化聽覺。
現在他能聽到方圓幾公里內的每一個聲音。
上層貴族的歡聲笑語,鄰居家孩子的哭泣,甚至是老鼠在墻縫中爬行的聲音。
這種超強聽覺帶來的不是優勢,而是無盡的折磨。
世界上每一個聲音都被無限放大,克拉夫無法入睡,無法集中注意力,甚至無法與他人正常交流。
但最痛苦的,是他能清晰地聽到從上城傳來的貴族們的對話:
“那些底城的蟲子又在哭泣了,真是聒噪。”
“不用理會,蟲子的哭聲從來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的產量能否達標。”
克拉夫的心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但他只能將這種憤怒深深埋在心底。
羅恩繼續“體驗”著這段歷史。
他“看到”了底城工人們的日常生活。
每天工作十六小時,食物只有營養糊和工業廢水凈化后的液體。
孩子們從出生起就被編入不同的“金屬分隊”,根據天賦被強制改造成“銅臂”、“鐵腿”或“錫眼”。
但他也“看到”了希望的火種。
在一個隱蔽的地下聚會中,反抗軍的領袖——一個名叫薩利的老“銅臂”正在向眾人展示從天外來客那里獲得的神秘技術。
“同胞們!”薩利舉起一個散發著藍光的奇怪裝置:
“這位來自遙遠世界的神秘巫師,為我們帶來了對抗貴族的希望!”
人群中爆發出壓抑已久的激動。
羅恩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裝置
那是維納德制造的某種能量轉換器,能夠將工業廢料轉化為可用能源。
“我們不再需要乞求貴族們的恩賜!”
薩利的聲音在地下空間中回響:“我們可以制造屬于自己的武器,建立屬于自己的秩序!”
但羅恩也“感受”到了人群中的恐懼。
每個人都知道,反抗的代價是什么。
歷史上每一次起義都以血腥鎮壓告終,反抗者的家屬也會受到株連。
然而,絕望已經超越了恐懼。
“為了我們的孩子!”一個“錫眼”母親用顫抖的聲音喊道:
“為了讓他們不再重復我們的命運!”
“為了那些已經死在熔爐前的兄弟姐妹!”另一個聲音響起:
“為了這數百年來被踐踏的尊嚴!”
歷史畫面逐漸模糊,羅恩回到了現實中。
手中的錫身粉塵已經被完全清除,但他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
“維納德大巫師.原來這就是你對于異世界的征服計劃。”
他想起卡桑德拉曾經提到過的“大動作”,現在終于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而當外圍的污染物被逐一清除后,星鑄泰坦足底中央的景象才完全暴露在羅恩面前。
那是一片面積廣闊的黑色焦油湖。
焦油的顏色是一種能夠吸收光線的深邃暗沉。
在其表面偶爾閃現的暗金色斑點,是高爐熔渣未完全融合的殘留;
而那些如螢火蟲般飄忽不定的銀色光點,則是錫身粉塵中蘊含的精神能量碎片。
最令人不安的,是從焦油深處偶爾傳來的輕微聲響。
金屬碰撞的叮當聲、垂死者的呻吟、還有遙遠戰鼓的回響。
這些聲音重迭交織,形成一首關于死亡與仇恨的不協和交響曲。
羅恩站在這片“液態墳墓”邊緣,心中對于自己接下來會看到什么,已經有了大概的推測。
經過前面兩次歷史信息的讀取,他已經清楚地知道這片污穢之下埋葬著什么。
一個世界的階級仇恨、一場被精心策劃的反抗,以及無數在沖突中逝去者的悲歡離合。
“那些聲音……不是簡單的能量殘留。”
羅恩仔細聆聽著從焦油深處傳來的異響,靈界感知讓他能夠“看到”那些聲音背后的本質:
“這是死者的怨念,是未了結的執念,是……歷史本身的哭泣。”
他小心地從工具箱中取出一支特制的能量鑷,這是專門用來處理精神污染的精密工具。
鑷子的尖端鑲嵌著微型的凈化水晶,能夠在接觸污染源的同時進行實時能量轉化。
當鑷子觸及焦油表面的瞬間,靈界感知被觸發了。
羅恩的意識如被巨浪吞噬般,墜入了一個充滿血腥與絕望的歷史片段中……
他“站”在一座巨大的露天礦井邊緣。
這里是一座焦油礦井。
天空呈現病態的黃綠色,兩顆恒星被厚重的工業煙霧遮蔽,只能透出微弱的血紅光芒。
礦井如同大地的傷口般向下延伸,看不到底部的黑暗深淵中,不時傳來金屬撞擊和機械轟鳴的聲音。
此刻,這里正在上演一場慘烈的起義。
成千上萬名“煤煙工人”,從四面八方涌向礦井周圍的堡壘群。
他們的武器五花八門——改裝的工業用具、臨時鍛造的刀劍、甚至是徒手從機器上拆下來的鋼管鐵棍。
每個人的臉上都燃燒著同樣的火焰:絕望中誕生的憤怒。
“為了不再跪著生活!”
一名額頭鑲嵌著銅制義眼的礦工頭領高舉雙臂:
“為了讓我們的孩子能夠抬起頭做人!”
“推翻吸血鬼們的統治!”
“奪回屬于我們的焦油!”
數萬人的吶喊聲匯聚成雷鳴般的怒吼,連大地都在這種憤怒中顫抖。
但他們面對的敵人同樣可怕。
守衛礦井的“高爐貴族”私兵已經嚴陣以待。
那些被稱為“單金士”的精英戰士身著純金打造的重型盔甲,每一個都散發著如熔爐般的熾熱氣息。
更可怕的是站在他們前列的三名“全金士”——高爐貴族中的最高戰力。
這些存在,已經將自己的血肉完全替換為活性金屬。
他們不再是人類,而是以戰爭為目的塑造出的殺戮機器。
戰斗一開始就呈現壓倒性的劣勢。
普通礦工的武器,在“單金士”的金屬盔甲前如同玩具。
而“全金士”每一次出手,都能輕易收走數十條生命。
羅恩“看到”了戰場上最慘烈的一幕:
一名年輕的“銅臂”礦工,試圖用改裝的蒸汽錘攻擊一位“全金士”。
但對方只是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年輕人的身體就被鐵風暴撕成碎片。
“這就是貴賤的差別。”
那位“全金士”冷漠地看著地上的血跡:
“蟲豸永遠只是蟲豸,無論如何掙扎都改變不了本質。”
就在起義軍即將全線崩潰時,一些詭異的身影出現在了戰場上。
那是一群羅恩從未見過的神秘戰士。
他們的身體同樣經過金屬化改造。
但使用的不是貴族們的純凈金屬,而是一種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暗色合金。
“怨金。”羅恩通過歷史信息,讀取到了這種材料的本質。
這些戰士燃燒著怨恨與絕望鍛造而成的金屬,雖然品質遠不如貴族的純金裝備,但卻蘊含著一種更加可怕的力量。
那是足以與“全金士”分庭抗禮的破壞性能量。
“兄弟們!”
為首的“怨金士”舉起一把由黑色金屬鑄成的戰錘:
“讓這些吸血鬼嘗嘗我們痛苦的滋味!”
戰局頃刻逆轉。
“怨金”雖然在物理性質上不如純金堅固,但它攜帶的污染卻讓“全金士”們束手無策。
每一次武器相撞,都會在金屬表面留下無法愈合的“怨恨之痕”。
最關鍵的是,“怨金士”們似乎擁有某種特殊能力。
他們能夠“聽到”死去同伴的聲音,并將這種聲音轉化為實際的戰斗加成。
戰場上每多一個逝者,他們就變得更加強大。
突然,羅恩“聽到”了一段蘊含著關鍵信息的對話。
一名重傷的“全金士”,絕望地向著天空大地嘶嚎:
“'鋼之魂'!'鐵之心'!為何背棄你們的子民!”
“我們奉獻了一切!血肉、靈魂、甚至是作為人類的尊嚴!”
“為什么在最需要力量的時候,恩賜卻消失了!”
這番話引起了羅恩的深思。
照這樣來看的話,這個世界應該存在著一些土著神明。
那些高爐貴族之所以能夠掌控金屬的力量,并非完全依靠技術,而是通過與土著神的契約關系。
否則,這些所謂的“全金士”,雖然實力看上去還算不錯。
但最強的幾個首領也就相當于晨星級,還是晨星級里比較弱的那種。
就算還有隱藏強者,應該也不會跨越到黯日級層次……
但看維納德的樣子,卻只敢進行一些暗中操作,很顯然對于這些土著神十分忌憚。
歷史幻象開始消散,羅恩的意識重新回到現實。
手中的能量鑷仍在工作,焦油表面的一小塊區域已經被凈化干凈。
但更多的疑問在他心中翻滾:
維納德到底在這個世界扮演了什么角色?
那些神秘的“鋼之魂”與“鐵之心”究竟是什么存在?
既然“鑄星泰坦”的腳丫子上沾染了這些污染物質,這次起義中的兩方結局就已經不言而喻了。
那么,為什么維納德要特意讓自己清理這些污染?
正當他沉浸在思考中時,通訊器中傳來了維納德的聲音:
“看起來你已經接觸到了'核心區域'。”
語調中帶著某種滿意:
“告訴我,拉爾夫,你從那些殘留記憶中看到了什么?”
這個問題讓羅恩心中警鈴大作。
維納德顯然早就知道這些污染物中蘊含著歷史信息,甚至可能是故意安排他來進行這種“觀察”。
但為什么?
“一場起義,一次鎮壓,還有……”羅恩謹慎地選擇著詞匯:
“一些我無法完全理解的力量體系。”
“很好。”維納德的聲音中透出贊許:
“你看到的是我的'一號實驗區'成果展示。”
接下來的解釋,讓羅恩徹底明白了這位大巫師的可怕之處:
“我只是給了那些'煤煙工人'一點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的技術援助,以及幾塊關鍵的'怨金'樣本。”
“然后他們就為我上演了一出完美的'壓力測試'。
既清楚看到了本土的力量體系,也清除了雙方最具威脅性的部分精英群體。”
維納德的聲音變得更加深沉:
“這個世界的潛力遠超我的初期評估,但同樣也更加危險。”
“那些所謂的'鋼之魂'與'鐵之心',很可能就是這個位面的本土概念神。
祂們通過與智慧生物的契約關系,獲得現實影響力。”
“在沒有完全解析清楚祂們的本質和弱點之前,貿然發動全面征服是不明智的選擇。”
“所以,那座礦井就成為了我的橋頭堡和實驗室。”
通訊暫時中斷,留給羅恩思考的空間。
但很快,維納德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著某種期待:
“現在,我想知道你對這種情況的分析。”
“如果是你,會如何處理與'土著神'的接觸問題?”
這個問題一出來,讓羅恩將自己手上的工具完全放了下來。
他意識到,這次的“清潔工作”從一開始就不是懲罰,而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考試。
維納德在測試他的觀察力、分析力,以及——戰略思維。
而面對維納德的問題,羅恩也并沒有急于回答。
他沉默了近一分鐘,眼珠子在黑暗中緩緩轉動,思考著這個看似簡單但實際卻包羅萬象的戰略難題。
最終,他開口了,但第一句話就讓維納德感到意外: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問您一個問題——您認為什么是'神'?”
機械傀儡微微后傾,傳感器的光芒閃爍了幾下:
“這個問題與當前討論有何關聯?”
“關聯很大。”
羅恩的語調帶上了熟悉的謎語人色彩:
“如果我們將'神'定義為超越物理規則的存在,那么與祂們的接觸就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們本身就受限于物理規則。”
“但如果我們將'神'定義為高度概念化的規則集合,那么祂們反而變得……脆弱了。”
這種推理方式,讓維納德想起了某個總是給他下絆子的討厭家伙。
他饒有興趣的催促道:“繼續。”
羅恩點了點頭:
“您在司爐星的實驗,實際上已經證實了一個關鍵假設,那些'土著神'的力量來源于信徒的信仰和契約關系。”
“當高爐貴族在戰敗時呼喊'鋼之魂'與'鐵之心',實際上暴露了一個致命弱點:祂們需要被相信,才能存在。”
維納德的機械臂停止了運動:“你是說,土著神存在著依賴性?”
“不僅僅是依賴性。”
羅恩想到了自己在這次臨行前,被尤特爾傳授的某些隱秘知識:
“更準確地說,是'存在悖論'。”
“其實這種例子很多,甚至我們巫師文明在主世界早期,所遇到的情況也與之近似。
這些土著神越強大,就越需要更多信徒來維持這種強大;
但信徒越多,祂們的權能就越容易被稀釋、被誤解、被改造。”
“就像司爐星上發生的情況——當'怨金戰士'開始使用怨恨鍛造武器時,他們實際上在創造新的金屬概念。”
“這些新概念與傳統的'鋼之魂'產生了沖突,削弱了原有神的力量基礎。”
維納德終于理解了羅恩思路的精妙之處:
“所以你認為,對付土著神最有效的方法,不是直接對抗,而是……”
“污染。”羅恩給出了答案:
“我們不需要摧毀祂們,只需要……改造祂們。”
他的聲音變得更加冷靜,但其中蘊含的危險性卻讓人不寒而栗:
“向信仰體系中注入新的元素,讓原有的神性逐漸轉變為我們需要的形態。”
“這種方法的優勢在于,我們不會激起文明級別的宗教戰爭。
因為在大多數信徒看來,神依然存在,只是'顯現'的方式發生了變化。”
“具體的實施方案呢?”
羅恩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枚魂能水晶,讓紫色的光芒在指間流轉:
“三步走策略。”
“第一步:概念滲透。
通過技術援助、文化交流等方式,向目標文明輸入新的金屬概念。
比如'智慧之金'、'進步之鋼'、'和諧之鐵'等等。”
“第二步:信仰融合。
不否定原有的'鋼之魂'與'鐵之心',而是聲稱我們帶來的新概念是祂們的'進化形態'或'覺醒狀態'。”
“第三步:概念替換。
當新舊概念充分融合后,逐漸強化新概念的影響力,直至完全取代原有的神性特征。”
說到這里,他的眼中閃過近似惡作劇的色彩:
“到那時,'鋼之魂'依然是'鋼之魂',但祂關心的不再是司爐星本土的利益,而是整個巫師文明的繁榮。”
“這就是真正的'征服'——不是摧毀對方,而是讓對方心甘情愿為我們服務。”
維納德陷入長時間的沉默。
當他再次開口時,聲音中既有贊賞,也有某種近似敬畏的東西:
“你的思路……非常危險,但也異常精妙。”
“這種方法如果成功實施,其效率將遠超我原本計劃好的分化瓦解思路,而且幾乎不會產生長期的文明抵抗。”
他的機械臂在空中畫出一個上升弧線:
“但你有沒有考慮過風險?污染是一把雙刃劍,我們在改造對方的同時,也可能被對方改造。”
這個問題觸及了方案的核心難點,但羅恩顯然早有準備:
“這就是最大的難點所在了,我們需要一套完整的認知'防火墻',確保我們的操作者不會被目標反向感染。”
“而且,這種風險本身也可以被利用。”
他的聲音中,帶上了荒誕式的思辨:
“如果我們能夠創造出一些'誘餌'——看似有價值但實際上是陷阱的思想,就能讓試圖反向感染我們的神,反而中了我們的圈套。”
“用對方的攻擊欲望,來完成對祂們的最終改造。”
維納德的整個機械身軀都靜止了,只有核心的能量水晶在緩緩脈動。
良久,他才發出一聲近似嘆息的電子音:
“現在我明白,為什么那個討厭的家伙會選擇你了。”
“這種思維方式……不是單純的智慧或狡猾,更是對現實本質的深刻洞察。”
他的聲音變得更加鄭重:
“拉爾夫,我現在正式邀請你,和我一起成為司爐星項目的開發人。”
這個邀請的分量,讓房間中的空氣都變得凝重。
開發人意味著什么,羅恩心中清楚。
維納德已經開始將他當做真正的合作伙伴,而不只是一個來給他打工的學徒。
但羅恩的回答再次出人意料:
“我很榮幸,維納德教授。
但在接受這個邀請之前,我想確認一個細節。”
“說。”
“您剛才提到污染的雙向性風險,這讓我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如果我們的方案真的成功了,將司爐星的土著神改造為服務巫師文明的存在。
那么這些'新神'與我們的關系,究竟是工具與使用者,還是……”
他若有所指的拋出了另一個問題:“相互共生,甚至是……相互侵蝕?”
這個問題一出,甚至讓維納德操控的傀儡冒出了電火花。
它觸及了整個殖民策略的核心悖論:
當你成功改造了對手,對手是否還是原來的對手?
當你與被征服者建立起深度聯系,征服者是否還是原來的征服者?
而最終,誰征服了誰?
維納德沉默了更久。
當他再次開口時,聲音中帶上了明顯的猶疑:
“也許……這正是我需要你的原因。”
如有侵權,請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