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準備區坐落在迷宮之域的核心地帶,這里是一座由純粹能量構筑的透明大廳。
墻壁、地板、天花板都由凝固的魔力組成,呈現出如水晶般的半透明質感。
當羅恩踏入這座大廳時,他意外地發現自己并非唯一的等待者。
大廳的中央區域,幾張由能量凝聚成的半透明座椅圍成一個松散的圓形。
其中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令人矚目的年輕男子,正閉目冥想。
他有著修長的身材,俊朗的五官,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冥想時候周圍的奇異現象:
空氣中漂浮著無數細小的火花,每一顆都散發著死寂的灰色光芒。
當羅恩的腳步聲在大廳中回響時,那個年輕男子睜開了眼睛。
“羅恩拉爾夫講師。”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經過精心訓練的儀態感,起身向羅恩行了一個標準的巫師禮:
“我是奧斯卡阿德萊德,新星計劃第二席。久仰大名。”
奧斯卡說著微微瞇了瞇眼,眼中既有戰意,也有對強者的認可。
畢竟對方比自己更年輕就取得首席地位,絕非僥幸可以解釋。
“很高興認識你,阿德萊德家族的繼承人。”
羅恩同樣回禮:
“你的死寂之炎在學術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確實是了不起的成就。”
聽到這個評價,奧斯卡禮貌地點點頭:
“與拉爾夫講師的混沌化模擬裝置相比,我的研究還顯得過于單一,這也是我此次外出的原因。”
他輕撫著手腕上一枚護腕:
“我要前往的是學派掌控的‘初火世界’。”
奧斯卡的眼中燃燒著野心的火焰:
“我的死寂之炎目前雖然威力不俗,但缺乏真正的‘生命力’。”
他的目光直視著羅恩:
“這次的目標很明確——超越周圍的所有人,包括你。”
這種直白的挑戰宣言,倒是沒有讓羅恩感到不快。
“那么,我就拭目以待了。”
正當兩人交談時,大廳的另一側傳來輕柔的腳步聲。
一位氣質溫和的女巫緩緩走來,她懷中抱著一個造型精美的小盆栽。
那個盆栽的形狀類似微縮的參天古樹,枝葉間流淌著淡金色的光芒。
偶爾,還能聽到極其微弱的、類似心跳的律動聲。
“兩位好。”
女巫的聲音如山間清泉般清澈:“我是瑞秋阿瑪吉爾。”
阿瑪吉爾(Amakiir),意為寶石花。
寶石花家族!羅恩心中一動。
這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氏族,以研究自然和延壽技術而聞名。
聽說以前是“生命之樹”學派的重要支柱家族之一,后來因為和“碧綠桂冠”艾希大巫師不和而分裂了出去。
“久仰寶石花家族的盛名。”奧斯卡主動開口。
瑞秋溫和地點頭:“過譽了,我們只是在這條道路上比別人走得稍遠一些而已。”
她輕撫著懷中的盆栽:
“這次外出,我的目的地是‘孢子星球’。
那里有著獨特的真菌生態系統,某些古老菌種據說具有‘記憶’的特殊屬性。”
半小時后,尤特爾教授的虛骸身影如幽靈般浮現在傳送準備區的入口。
“看來大家都到齊了。”
“那么我們現在前往傳送站。
記住,接下來你們將看到的一切,都不要用常理去衡量。”
一行四人,沿著螺旋狀的能量通道向更深層移動。
“這里的空間結構每十二秒變換一次。”
尤特爾邊走邊解釋,虛骸的手指輕撫過通道壁面。
那些細密的血管紋路立刻向他的觸碰點聚攏,如同受到某種召喚:
“任何試圖強行穿越的存在都會被空間亂流撕碎,就像落入絞肉機的血肉。
只有通過這些經過精密計算的能量通道,我們才能安全到達目的地。
而這些通道本身……”
他停頓了一下,銀色眼眸中閃過復雜的情緒:
“是用一位墮落的前大巫師構建的,這家伙可是狂傲得很,成為至高使徒后就敢自封為‘幾何之王’了。”
這句話如雷擊般震撼了三人。
“您是說……”瑞秋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們現在正走在一個至高使徒的體內?”
“更準確地說,是走在它大腦皮層的溝回中。”
尤特爾的語調變得更加深沉:
“那個墮落者能夠任意扭曲空間結構,將三維空間折迭成不可能的形狀,讓敵人在迷宮中永遠迷失。”
通道開始緩緩下降,四周的血管紋路變得更加密集,甚至可以看到某種銀色的液體在其中緩緩流淌。
“不過,再如何強大,一旦失去了巫師的理性,也就是強大些的怪物而已。
我們將它誘騙到這個特制的陷阱中,然后用法術強行剝奪了它的反抗能力。”
羅恩能感到腳下的“地面”傳來微弱的脈動感。
“整整七天七夜,它被固定在解剖臺上,看著煉金大師一層層剝開它的意識,一根根抽取它的神經,一塊塊切割它的血肉。”
“我們保持了它大腦的完整性,整座基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還‘活著’”。
在下降過程中,奧斯卡主動向老教授提出了一個學術問題,試圖緩解這種詭異的氛圍:
“尤特爾教授,我想向您請教一個關于元素穩定性的問題。
我的死寂之炎在高強度輸出時,偶爾會出現失控的征象。
雖然破壞力更強,但也給使用者帶來了不小的風險。”
老教授停下腳步,銀色眼眸中閃過思索的光芒。
四周的血管紋路似乎感應到了他的精神波動,開始發出更加明亮的熒光。
“這種現象并不罕見,復合元素的不穩定性往往源于其內在的矛盾特質。
你的死寂之炎融合了火焰的‘創造’本質和深淵的‘毀滅’本質,兩者在根本上是相互沖突的。”
奧斯卡點頭:“確實如此,我一直試圖通過增強自身的意志控制來解決這個問題,但效果有限。”
“也許問題的根源不在于控制強度,而在于理解深度。”
羅恩也從專業角度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第三紀元中期,曾經出現過一個類似的案例。
當時有位被稱為‘焚心者’的巫師,他創造的‘圣炎’同樣融合了相互矛盾的元素特質。”
隨著羅恩開始講述歷史案例,四周的環境也發生了微妙變化。
通道壁面上開始浮現出模糊的幻象。
那是幾何之王殘存意識的記憶碎片,被羅恩的歷史敘述所觸發:
“‘焚心者’最初也試圖通過強化控制來馴服圣炎,但結果適得其反。
后來,他在荒誕之王的建議下逐漸改變了策略——不是壓制矛盾,而是給矛盾提供‘表達的空間’。
他在法術結構中設計了專門的‘沖突區域’,讓不同元素特質在那里進行‘對話’和‘協商’。”
奧斯卡的眼睛亮了起來:
“荒誕之王的理念,是讓矛盾自己找到平衡點?”
“正是如此。”羅恩點頭:
“‘焚心者’發現,當他停止強制性的統一控制,改為引導式的協調管理后,圣炎不僅變得穩定,威力也提升了數倍。
因為矛盾本身就是一種能量,壓制它只是浪費,而引導它則能轉化為更大的力量。”
這個觀點讓奧斯卡陷入了深思,同時也讓四周的血管紋路產生了共鳴。
瑞秋在一旁靜靜聆聽著這次學術討論,但她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周圍詭異的環境變化上:
“教授,這些幻象……是幾何之王的記憶嗎?”
“部分是。”尤特爾承認道:
“使徒即使死亡,身體也不會完全消失,記憶、情感、甚至某些思維片段,同樣會在死后很長時間內繼續存在。
這也是為什么基站能夠擁有如此智能化的自動調節功能——它實際上仍然具有一定的意識。”
這種解釋讓三人都感到脊背發涼。
基站的形狀并不固定,它會隨著內部需求的變化而緩慢變形,就像一個巨大的變形蟲。
有時是尖塔狀,有時是球形,有時又會展開成某種星形的結構。
數十頭被馴服的深淵巨獸,在能量護盾外緩慢游弋著。
但仔細觀察會發現,這些“巨獸”實際上是基站本體的延伸器官。
它們與主體之間有著類似臍帶的連接結構,通過這些連接傳遞著營養和信息。
“這就是巫師們征服自然的力量。”
尤特爾的聲音中既有驕傲,也有某種深深的敬畏:
“任何足夠強大的力量,都能被智慧所馴服并轉化為文明進步的工具。
幾何之王生前是我們的死敵,但死后卻成為了我們最可靠的堡壘。”
接待他們的是一名身穿制服的中年男性。
“歡迎來到第六層空間基站。”
他的聲音帶著機械合成的特質:
“我是這里的管理員。
請各位前往檢測區,進行標準流程檢查。”
“請各位依次進入掃描區域,保持靜止狀態十五秒鐘。”
掃描過程遠比想象中更加徹底和侵入性。
當羅恩站在掃描區域時,他能感受到無數條觸手般的能量流遍全身。
“檢測完畢。”
管理員查看著顯示屏上如流水般滾動的數據:
“羅恩拉爾夫講師;
月曜級巫師,魔力壓縮度200,無異常污染,無潛在詛咒。
存在深淵適應性變異,但在安全范圍內。
符合跨界傳送標準。”
接下來是簽署“探索者契約”的環節。
管理員從身體內部取出了一份契約文書。
文字像胎記一樣生長在皮革表面,會隨著閱讀者的目光移動而發生細微的變化。
“這是探索者契約,用記憶皮質制作。”
管理員詳細解釋,而契約文書在他手中微微蠕動著:
“簽署后,你們的承諾將被直接記錄在基站的意識核心中,任何違約行為都會被立刻察覺。”
契約的條款極其詳細,幾乎涵蓋了探索過程中可能遇到的所有情況。
在整個檢測和契約過程中,羅恩注意到基站的“情緒”變化。
當有人表現出緊張或恐懼時,墻壁上的血管紋路會變得更加明亮;
當氣氛變得輕松時,那些感知器官會緩慢閉合,仿佛在打盹。
整個基站確實擁有某種形式的意識,它在觀察、分析、甚至“品嘗”著每個訪客的情緒和意圖。
“各位不用擔心。”尤特爾似乎察覺到了三人的不安:
“幾何之王雖然痛恨我們,但它已經學會了絕對服從。
數千年的折磨已經徹底粉碎了它的意志,現在它只是一個非常聽話的工具罷了。”
當所有手續完成后,管理員帶領他們前往傳送門區域。
那是基站的核心部分,也是幾何之王大腦的所在地。
在這里,生物技術與空間法術達到了完美的融合,創造出了連接不同世界的奇跡通道。
羅恩站在傳送門前,最后一次檢查著自己的裝備清單。
空間袋中整齊擺放著各種必需品:
煉金工具、魔藥材料、應急藥劑,還有《超凡全解》、悖論之骰這些重要裝備。
尤特爾靜靜地站在他身旁,虛骸散發的銀光在水晶地面上投下朦朧倒影。
“記住我之前說過的話,孩子。”
老教授的聲音如秋夜的微風:
“維納德是首屈一指的技術專家,他的嚴謹和專注值得你學習。
但同時,要警惕純粹技術主義可能帶來的盲目。”
他的虛骸緩緩轉向羅恩:
“有時候,過度專注于‘如何做’,會讓人忘記‘為什么要做’。
維納德在這方面……有著深刻的教訓。”
羅恩認真地點點頭:“您是說他對故鄉歸屬感的交換?”
“不僅僅是那個交易本身,更是那種交易背后的心態。”
尤特爾微微搖頭:
“當一個巫師開始把自己的情感、記憶、甚至是人性當作‘可交換資源’時,他就已經走上了一條危險的道路。”
“還有一件事。”他從虛骸深處取出一枚淺綠色指環:
“這是‘清涼環’,我年輕時嘗試制作的第一件煉金作品。
也是那次以后,我認識到了自己完全沒有任何煉金術上的天賦。
它的功能很簡單,在你感到心情焦躁的時候,能夠給你自動釋放一個‘清涼術’,讓你稍微好受些。”
羅恩小心地接過指環:“這對您來說應該很有紀念意義吧,教授……”
“當然,它見證了我從一個莽撞的年輕人,成長為今天的大巫師。”
尤特爾微笑著搖頭:
“就是因為有紀念意義才會給你啊,我希望它能陪伴你,見證你的成長歷程。”
“把它當作一位老朋友吧。
當你迷茫時,也許它會讓你回想起我今天的話。”
羅恩將指環戴在右手無名指上,金屬觸感清涼且貼合。
“謝謝您,教授。無論走到哪里,我都會記住您的教誨。”
“很好。”尤特爾滿意地點頭,然后看向已經開始運轉的傳送門:
“時間差不多了,維納德那邊的接引法陣已經就位。”
金屬與水晶構成的門框開始散發出柔和藍光。
空間在門扉中央開始扭曲,形成一個通往遙遠異世界的通道。
通道的另一端,可以看到異域的風景。
紅色的天空、懸浮的巖石平臺,還有遠方那座鋼鐵巨城的輪廓。
“去吧,孩子。”尤特爾輕聲說道:
“記住,無論遇到什么困難,你都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你的背后,有所有關心你的人的期待和祝福。”
羅恩深深地鞠了一躬:“教授,我會讓您感到驕傲的。”
正當他準備轉身踏入傳送門時,胸前的時知眼突然傳來一陣冰冷的觸感。
那種感覺,就像有看不見的霜花正在水晶表面凝結。
與此同時,他的靈界感知被動觸發,整個世界在他眼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傳送大廳的物理結構依然存在,但在更深層的維度中,他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尤特爾教授的虛骸,卻比任何時候都要黯淡。
那銀色的光芒如風中殘燭般搖擺不定,隨時可能熄滅。
老教授周圍環繞著大量半透明的身影。
那些靈魂,都帶著溫和而眷戀的表情,靜靜地注視著他們曾經的導師。
羅恩認出了其中的一些面孔。
他們有的死于學術研究中的意外,有的在探索歷史真相時遭遇不測,還有的是因為年老而自然逝去。
這些靈魂正緊緊環繞在老教授身邊,等待著與他的重聚。
也在此時,一根極其纖細、近乎透明的黑色絲線,如蛛絲般從虛無深處延伸出來,纏繞在老人的腳踝上。
在神秘學體系中,這種黑線有著特殊的名稱——“死亡的牽引”。
“教授……”
他張了張嘴,想要開口,但發現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能告訴老教授,這個對方早已知曉的預見嗎?
能抓住對方的手,哀求他多保重自己嗎?
能請求他,等到自己回來再離去嗎?
所有這些話語都在喉嚨里凝結,化作無聲。
死亡對于這位已經活了太久的老人來說,或許并非敵人。
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他的智慧已經傳承。
現在,他只是在默默等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如同等待一堂課的結束。
尤特爾察覺到了羅恩表情的異常:
“怎么了,孩子?你看起來……”
“沒什么,教授。”羅恩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聲音有些顫抖:
“只是突然感覺到,這次離別比想象中更加……艱難。”
“不舍是正常的。”老教授淡淡一笑:
“但成長的意義就在于學會告別。
告別過去的自己,告別熟悉的環境,告別那些曾經給予我們支撐的人和事物。”
這一席話,如利劍般刺穿羅恩的心臟。
老教授已經猜到了什么,但他選擇用這種方式來勉勵自己。
羅恩最后看了一眼尤特爾,將對方的面容深深刻印在記憶中:
“無論走到多遠,我都會記得今天您說過的每一個字。”
“我相信你會的。”尤特爾欣慰地笑著,然后揮了揮手:
“好了,快去吧,不要讓維納德等太久。”
羅恩轉身踏入了傳送門。
他強忍住,沒有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