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羅恩在書房中取出了維納德贈予的鐵扳手徽記。
他深吸一口氣，將魔力緩緩注入徽記。
通訊建立的過程，比預期中要漫長得多。
徽記表面的符文依次點亮。
但每個符文的激活都伴隨著長時間的等待，信號似乎需要穿越無數壁壘才能抵達目的地。
三分鐘后，徽記終于建立了穩定連接。
但信號的另一端傳來的，卻是令人不安的嘈雜聲響：
金屬錘擊聲、能量過載的刺耳警報、還有某種大型機械裝置運轉時發出的低沉轟鳴。
偶爾還能聽到用古代巫師語發出的技術指令，語調急促而充滿焦慮。
“等等……現在不是時候……”
維納德大巫師略顯煩躁的聲音從通訊另一端傳來，但顯然不是在對羅恩說話：
“能量導管的第七號接口出現諧振異常，立刻進行頻率校正！該死的，這種時候竟然……”
又過了將近兩分鐘，嘈雜聲才逐漸平息。
維納德的虛骸投影終于在空中顯現，但他的狀態比上次見面時明顯更加狼狽。
銀灰色的金屬外殼上增加了好幾道能量灼燒的痕跡，左肩的裝甲板甚至出現了明顯的熔融變形。
額頭的藍色水晶核心正在不規律地閃爍，顯示他的計算系統正承受著巨大負荷。
“哦？”
維納德的電子音中滿含諷刺，銀色眼眸冷冷地掃視著羅恩：
“我還以為，拉爾夫講師已經忘記了我們之間還有個約定。
讓一位大巫師等你幾個月，你的架子可真不小。”
這種近乎嘲諷的語調，讓羅恩意識到情況比預想的要糟糕。
他連忙開口解釋：“維納德教授，我深感抱歉。這段時間確實遇到了一些意外情況……”
“意外情況？”
維納德打斷了他的話：
“年輕人，時間對大巫師來說比你想象的更加珍貴。
我的項目，不會為任何人的‘個人安排’而無限期等待。”
虛骸投影的光芒變得更加不穩定：
“尤其是當這個項目正處于最關鍵階段，任何延誤都可能導致數百年心血毀于一旦的時候。”
背景中傳來的一聲巨響，似乎印證了他話語的嚴重性。
空氣中的氣氛變得極度尷尬。
羅恩能夠感受到，維納德正在認真考慮是否要取消這個約定。
對于一位大巫師來說，時間確實是最寶貴的資源，而他的拖延顯然已經觸及了對方的底線。
就在這個微妙的時刻，一道熟悉的身影從羅恩身后走出。
尤特爾教授的虛骸散發著溫和的銀光，雖然比維納德更加黯淡，但卻帶著一種歲月沉淀的威嚴。
“維納德，看起來你遇到了一些技術難題？”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維納德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雖然依然冷淡，但語調中的敵意明顯減弱了幾分：
“原來是尤特爾前輩……”他的虛骸略微點頭：
“確實遇到了一些預料之外的困難。”
尤特爾主動接過了通訊器：
“維納德，別太責難羅恩，是我讓他優先完成我這邊的事情的。”
但維納德語氣中的不滿依然明顯：
“即使是您，也不能讓他將我的約定當成兒戲。”
“當然，不過我要告訴你一個我們這邊的好消息……”
老教授的虛骸光芒閃爍了一下：
“羅恩在歷史學者的晉升儀式中，獲得了天啟的賜福。
我想，這個結果應該值得等待。”
聽到天啟的賜福這個詞匯，維納德的銀色眼眸明顯閃爍了一下。
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基石賜福，代表著獲得者在相關領域具備了接近“規則級”的天賦認可。
“天啟的賜福……”
維納德重復著這個詞匯，語調中的諷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思：
“時間感知與歷史洞察的雙重強化……這確實是罕見的成就。”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重新看向羅恩：
“既然獲得了天啟的認可，倒是可以理解你的‘慎重’。”
但接下來的話，卻讓羅恩的心沉了下去：
“不過，機會總是伴隨著代價的。
原本我為你安排的，是協助處理一些相對輕松的日常維護工作。”
維納德的聲音變得冷冽：“但現在，情況有所變化。”
尤特爾似乎預料到了什么，主動開口：
“維納德，你想讓他做什么？”
“既然拉爾夫講師如此‘珍惜時間’，我想他不會介意用一些額外工作來證明自己的誠意。”
維納德調出了一幅立體投影，那是星鑄泰坦的底部結構圖。
巨大機甲的足底板密布著無數精細的符文回路，每一條都閃爍著不同顏色的能量光芒。
“星鑄泰坦的足底清潔與維護，這將是你到達后第一周的主要工作。”
維納德的語調帶著一絲惡趣味：
“別小看這項任務——泰坦的足底板直接接觸各種復雜地質環境，從腐蝕性的酸液沼澤到高輻射的晶體平原。
長期作業后，那里會積累大量具有活性的污染物質。”
投影放大，顯示出足底板表面令人眼花繚亂的細節：
“你需要清理的不僅是物理污垢，還有各種污染殘留、元素沉積、以及偶爾會寄生在符文縫隙中的微型異界生物。”
維納德的手指在投影中圈出幾個區域：
“這些區域的工作環境相當惡劣——高溫、腐蝕、輻射，還有不可預測的元素混亂反應。”
羅恩聽著這份任務清單，心中暗自叫苦。
但他也明白，這是維納德對自己遲到的“懲罰”，同時也是對其能力的嚴格測試。
“當然。”維納德繼續說道：
“如果你覺得這些任務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圍，也可以選擇離開。我不會強迫任何人做超越其水平的工作。”
這句話的潛臺詞很明顯：要么接受嚴苛的考驗，要么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
尤特爾在一旁咳嗽了幾聲，虛骸的光芒明顯黯淡了一些：
“維納德，我擔保他的能力，而且……”
老教授的聲音變得有些無力：“我可能沒有太多機會再為學生說情了。”
這句話讓空氣中的氣氛變得沉重。
維納德沉默了很久，銀色眼眸中的光芒緩緩穩定下來：
“尤特爾前輩，你的話我會考慮的。”
他重新看向羅恩：
“小子，如果你真的準備好了，就盡快到我的基地來。坐標信息我會通過徽記發送給你。”
“但我警告你，這次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如果你的表現讓我失望……”
維納德沒有說完這句話，但威脅的含義不言而喻。
通訊連接緩緩中斷，房間重新恢復平靜。
尤特爾轉向羅恩：
“維納德就是這種性格，外冷內熱。
雖然嘴上嚴厲，但內心對真正的天才還是非常欣賞的。”
老教授的語調中帶著疲憊：
“不過這次你確實讓他等得太久了。
抵達后必然會面臨嚴苛的考驗，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羅恩點了點頭：“我明白，教授。這是我應該承擔的后果。”
“走吧。”尤特爾示意他跟隨：
“我帶你去管理中心辦理通行手續。
深淵六層的傳送權限比較復雜，需要進行詳細的申請流程。”
兩人沿著觀測站的主干道緩緩前行。
羅恩注意到，作為通往深淵六層乃至異世界的重要通道，觀測站顯得異常冷清。
除了少數研究員和守衛，幾乎看不到其他外來巫師的身影。
走廊中回蕩著他們腳步聲的回音，空曠得令人不安。
“教授。”羅恩忍不住詢問：
“觀測站為什么這么安靜？按理說，這里應該是個繁忙的交通樞紐才對。”
老教授苦笑一聲：“這個問題……說來話長。”
他們在一個休息區停下，尤特爾仔細組織著語言：
“首先，深淵六層的迷宮之域雖然是官方最大的中轉平臺，但并非唯一通道。”
“七大學派中的虹之院，專精維度研究。
他們擁有獨立且更穩定的‘象限航道’，可以直接抵達某些特定異世界，完全繞過深淵系統。”
老教授的聲音帶著無奈：
“此外，一些傳承古老的巫師氏族，也掌握著不為人知的古代傳送陣。
這些私人通道雖然風險更高，但勝在無需官方審查。”
他們繼續向前走，經過了一個標注著“軍用通道”的封閉區域：
“其次，卡桑德拉為了支持第四象限的戰爭，也建立了純軍事用途的‘突進基地’。”
“那里有直達前線的大型軍用傳送門，所有與戰爭相關的物資和人員調動都走那邊，進一步分流了觀測站的人員。”
羅恩若有所思地點頭，開始理解觀測站冷清的原因。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尤特爾的語調變得更加嚴肅：
“雖然我名義上是站長，但安保和傳送權限，實際上由卡桑德拉直屬的三支星環級探索隊控制，三位隊長都是黯日級巫師。”
他們來到一扇標注著“管理中心”的厚重金屬門前：
“‘眼’之隊，專門監測深淵異動；
‘回收’隊，負責回收失落遺跡；
‘邊衛’隊，防范深淵生物上涌。”
“所有通過觀測站的傳送，都必須經過極其繁瑣的審查流程。”
尤特爾輕嘆了一口氣：
“很多不愿意惹麻煩的巫師，寧愿選擇其他方式。
這使得觀測站更像是一個純粹的科研前哨，而非繁忙的交通樞紐。”
門扉感應到尤特爾的身份，自動滑開。
里面是一個充滿科技感的控制室，墻壁上布滿了實時監控深淵各層情況的大型顯示屏。
一名身穿深藍色制服的中年女性起身迎接，胸前的徽記顯示她是“邊衛”隊的副隊長。
“尤特爾教授。”她恭敬地行禮：“請問需要什么協助？”
“為這位拉爾夫講師，辦理前往維納德大巫師基地的傳送權限。”
尤特爾簡潔地說明來意。
“明白了，需要查看相關的邀請證明和目的地坐標。”
正當她準備調取標準表格時，控制室的一面墻壁突然亮起刺眼的紅光。
尖銳的警報聲響起，所有工作人員立刻進入戒備狀態。
“深淵第五層檢測到異常能量波動！”
“波動強度超過安全閾值200！”
“源頭位置……無法確定，似乎在移動！”
女副隊長的臉色馬上變得蒼白，她快速操作著控制臺：
“立刻通知‘眼’之隊進行深度掃描！同時向總部發送緊急報告！”
尤特爾和羅恩交換了一個擔憂的眼神。
深淵第五層，那是納瑞的領域范圍……
“警告！檢測到超大型生命體的高速移動！”
“能量等級評估：使徒級！”
“移動方向：向上！目標疑似第四層邊界！”
值班技術員的聲音因為恐慌而略顯尖銳。
他的手指在控制臺上飛快操作著，試圖獲取更詳細的數據。
主監控屏幕上，原本規律的能量波形圖變成了劇烈震蕩的地震波。
“立刻激活一級戰備協議！”
女副隊長的聲音，透過對講系統傳遍整個觀測站：
“所有非戰斗人員立即前往緊急避難所！重復，所有非戰斗人員立即撤離！”
她轉向身邊的通訊操作員：
“向總部發送緊急警報——霸主級使徒‘淵之眼’納瑞，疑似脫離既定領域范圍來到淺層區域！”
就在這片混亂中，控制室的大門被粗暴地推開。
領頭的是“眼”之隊隊長劉易斯，這位專精感知的黯日級巫師已經完全進入戰斗狀態。
“監測數據已經確認，”
他的聲音冰冷得如同機械：
“異常能量源頭正以每秒12個單位的速度向上層移動。
按照這個速度計算，8分47秒后將接觸第四層與第三層的安全邊界。”
緊隨其后的是“回收”隊隊長瑪格達，這位專精分析的女巫已經將自己的左臂完全機械化。
金屬手臂表面布滿了精密的傳感器和計算裝置，正在進行高速的數據運算。
“根據歷史檔案比對。”她的聲音帶著金屬質感：
“上一次納瑞離開領域是在一年前，直接導致了深淵第四層部分區域的生態系統重構。”
機械手指在空中快速劃動，投射出一系列全息圖表：
“當時的能量釋放造成了持續一星期的‘混沌風暴’，13個小型探索基地被完全摧毀，損失無法估量。”
最后沖進來的，是“邊衛”隊隊長巴爾薩澤鐵須。
這個矮壯的戰斗巫師，渾身散發著鋼鐵般的肅殺之氣。
“防御部署已經就位。”他的聲音如悶雷般響起：
“第一到第三層的所有通道已經啟動最高級別封鎖，三十二座符文炮臺進入充能狀態。”
他沉重地搖了搖頭：
“但說老實話，如果納瑞真的決意上行，我們的防御裝置最多只能爭取到撤離時間。”
控制室內的氣氛變得如墓地般沉默。
三位隊長同時將目光投向尤特爾，等待這位最高指揮官做出決策。
每個人的表情都異常凝重，他們深知面對霸主級使徒時的無力感。
尤特爾卻沒有急著下達命令。
他注意到了身旁年輕人微妙的表情變化。
那不是恐懼或困惑，而是一種近乎……擔憂的關切。
“羅恩。”老教授輕聲詢問，聲音中帶著試探：
“你對深淵四層和五層交界處的情況……有什么看法嗎？”
這個問題，讓控制室內的所有人都將目光轉向羅恩。
羅恩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仔細考慮該如何回答。
“我認為。”他最終開口，語調異常謹慎：
“也許，我們不應該過早地將這種現象定性為‘威脅’。”
劉易斯的視線立刻鎖定在他身上：“你是基于什么判斷？”
“使徒的行為邏輯，往往超出我們的理解范圍。”
羅恩選擇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角度：
“如果納瑞真的有攻擊意圖，以她的能力，完全沒必要進行如此‘顯眼’的移動。”
瑪格達的機械手指停止了運算，冷冷地看著羅恩：
“那么，你覺得是什么樣的事情，能讓一位使徒離開自己賴以生存的領域？”
“我也不知道具體。”羅恩佯裝不知地搖頭：
“但我覺得，如果納瑞真的想要造成破壞，我們現在討論防御措施已經太晚了。”
正當氣氛變得更加消極時，監控設備傳來了新的數據變化。
“能量波動開始減緩！”值班技術員興奮地報告：
“移動速度從每秒12單位降至8單位……7單位……現在是5單位！”
主屏幕上的能量曲線開始趨于平緩，刺眼的紅色警報逐漸轉為相對溫和的橙色預警。
那個代表納瑞的巨大光點不再向上層移動。
只是在第四層邊界附近開始了緩慢的環形游弋。
“這是什么意思？”巴爾薩澤皺起金屬眉毛：“她在……等待什么？”
劉易斯的感知觸角延伸得更遠，試圖解析這種異常行為的含義：
“不像是攻擊前的準備，也不像是領域擴張的前兆……更像是某種……守望？”
尤特爾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羅恩。
“也許。”他緩緩開口：
“我們應該按照正常程序，繼續進行傳送安排。
如果納瑞真的在等待什么，那么滿足她的期待可能比強行防御更加安全。”
三位隊長交換了一個眼神。
雖然這個建議聽起來有些冒險，但在當前情況下，似乎也是唯一合理的選擇。
畢竟，如果納瑞真的有敵意，無論采取什么防護措施都無濟于事。
一小時后，經過額外加固的下潛裝置緩緩離開平臺。
除了羅恩之外，裝置中還搭載了另外三名前往不同異世界基地的研究員。
他們都是經驗豐富的學者，但面對當前的異常情況，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明顯的緊張情緒。
下潛裝置的駕駛員是一名資深的深淵向導，他已經在這條航路上工作了二十多年。
但即使是他，也從未遇到過如此特殊的情況——在霸主使徒的注視下進行下潛任務。
當裝置穿越第四層邊界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龐大而深沉的意識波動：
納瑞巨大的身軀如星云般懸浮在黑暗中，無數觸手在隨意伸展著，如同海中最美麗的水母。
她的體型之龐大，以至于下潛裝置在她面前就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當下潛裝置經過她身邊時，納瑞沒有任何威脅性的舉動。
她只是靜靜地注視著這艘小小的載具，仿佛在默默地為其中的某個人祝福。
羅恩透過觀察窗與那無數雙眼眸對視，心中涌起一陣暖流。
在這短暫的瞬間，他聽到了對方的輕柔話語：
“去吧，我的孩子。無論離開多久，我都會等你回家。”
一根細長觸手輕撫過下潛裝置，動作溫柔得如同母親整理孩子的衣襟。
觸手的接觸并沒有造成任何損害。
相反，護盾在這種接觸下變得更加穩定，抗干擾能力得到了顯著提升。
這是納瑞給予這次旅程的最后一份祝福。
當下潛裝置徹底消失時，納瑞緩緩轉身，向著深淵更深處游去。
觀測站的控制室內，所有的監控設備都顯示著相同的結果：
“能量波動已降至標準范圍內。”
“霸主使徒‘淵之眼’納瑞，已返回第五層核心領域。”
“威脅等級降為綠色——無異常狀態。”
三位隊長幾乎同時長舒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于得到了放松。
劉易斯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
“看來拉爾夫講師的判斷是正確的。”
瑪格達的機械手臂停止了高速運算，發出細微的冷卻聲響：
“天生使徒的情感復雜性遠超我們的理解范圍，將其簡單地視為威脅源，可能確實是一種認知局限。”
巴爾薩澤粗獷地笑了起來：
“哈！誰能想到，讓整個第五層都為之顫抖的納瑞，竟然也有如此……溫柔的一面。”
尤特爾看著遠處已經恢復平靜的深淵監控屏幕，露出了然的微笑。
作為羅恩的導師，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這個年輕人的特殊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