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小樓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寧靜。
那些平時會發出如風鈴般悅耳音律的風鈴草,今夜卻異常安靜。
這些超凡植物,都能感受到主人內心的緊張不安。
飛行器在小樓前的花園中無聲降落。
“拉爾夫講師,小姐在書房等您。”
半龍人女仆的眼中露出擔憂之色:
“她……她從今天早上開始就一直在那里,連午餐都只吃了幾口。”
推開書房的厚重木門,熟悉的書香味混合著淡淡的魔藥氣息撲面而來。
黑發少女坐在那張她常用的閱讀椅上,身體微微前傾,面前攤開著一本裝幀精美的學術典籍——《高階治療學原理》。
但她的注意力卻完全不在書上。
此刻雖然看似專注地凝視著書頁,但瞳孔卻沒有絲毫移動的痕跡。
她的思緒早已飄到了別處,飄到了即將到來的未知命運上。
少女放在膝蓋上的手也在不自覺地發抖。
“導師……”
聽到腳步聲,伊芙猛地抬起頭,她的聲音在第一個音節就開始發顫:
“您……您終于來了。我……我一直在等您,從午后就……”
少女試圖站起身來迎接,但腿部的顫抖讓這個簡單的動作都變得困難。
最終她只是緊緊握住椅子的扶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伊芙。”
羅恩走向她,語氣盡可能顯得堅定:
“關于治療方案,我們今晚就能確定最終的細節。無論結果如何,至少我們會嘗試。”
聽到這句話,伊芙的眼中立刻燃起希望的火光,但同時也閃爍著深深的恐懼。
“導師,我……我知道這次嘗試的風險很大。”
她的聲音依然在顫抖:
“如果……如果最終您和尤特爾爺爺覺得風險太高,我……我也能理解。”
說到最后幾個字時,她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我們不會因為風險而放棄。”
羅恩繼續道,每個字都充滿力量:
“風險是存在的,這一點我不會欺騙你。但我們會采取所有可能的預防措施,來確保你的安全。”
他的話語讓少女的身體明顯放松了一些,那種如弓弦般緊繃的狀態稍微緩解。
“尤特爾教授應該快到了。”
羅恩看了看懷表:
“他會帶來具體的治療方案細節,以及一些技術上的考量。”
就在羅恩話音剛落,書房墻壁上那幅描繪著遠山云海的古老風景畫突然開始發光。
畫面中原本靜止的云朵開始緩緩流動,遠山也顯現出層次分明的景深效果,仿佛整幅畫都活了過來。
幾秒鐘后,銀色的光芒從畫框中溢出,在房間中央凝聚成星辰般的光點,然后逐漸構成尤特爾熟悉的身影。
“晚上好,小伊芙,羅恩。”
老教授的聲音依然溫和,但仔細聆聽可以發現其中蘊含的某種深層疲憊。
“爺爺!”
伊芙看到尤特爾出現,稍微松了一口氣。
這位從小看著她長大的長輩,總是能給她帶來安全感和溫暖。
甚至比經常見不到人影的母親卡桑德拉,更讓她感覺可靠。
“你看起來很緊張,孩子。”
尤特爾的銀色眼眸中滿是慈愛:
“這種心情完全可以理解,任何人面對這種情況都會緊張。
但你要知道,過度的緊張對治療本身并無益處,反而可能成為障礙。”
“今晚我們要討論的是技術細節和實施方案,而不是生死抉擇。
無論如何,你的安全都是我們的首要考慮,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得到兩人的安慰,并告知具體詳情后,伊芙的那種瀕臨崩潰的緊張狀態有所緩解。
就在氛圍稍微和緩下來時,房間中的魔力場突然發生了微妙的波動。
“看來另一位參與者也到了。”
尤特爾的語氣變得有些無奈起來:
“不過,他的態度……可能會讓今晚的討論變得有些困難。觀察之眼向來固執,特別是在涉及立場的問題上。”
隨著這句話,房間角落的一面古董鏡子開始散發出光芒。
鏡面如平靜湖水般開始蕩漾,然后逐漸顯現出一個模糊的眼球狀輪廓。
“觀察之眼”的投影顯得比尤特爾更加虛幻縹緲,仿佛隨時可能消散在虛無中。
“尤特爾,還有你們兩個年輕人。”
觀察之眼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沙啞:
“我必須再次聲明,我不是很想參與這種……涉及到派系立場的活動。”
這種抗拒感十足的回應,讓房間內的氣氛再次變得凝重如鉛。
伊芙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蒼白如紙,剛剛獲得的一點安慰和希望瞬間消失殆盡。
“前輩,你的擔憂我完全能夠理解。”
尤特爾的語氣依然保持著溫和,但其中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色彩:
“伊芙的情況涉及規則層面的深度反噬,這種現象在整個巫師歷史上都極其罕見,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和學術意義。”
“研究價值?學術意義?”
觀察之眼的語調變得更加尖銳:
“尤特爾,你覺得我會相信這種冠冕堂皇的說辭嗎?我們認識這么多年,你的每一個小心思我都清楚得很。”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種深深的失望:
“卡桑德拉現在的狀況你也很清楚,她正在變成什么樣的存在。
異世界的征服戰爭、對其他文明的殘暴掠奪、還有那種日益膨脹的貪欲和殺戮沖動……她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純粹的研究者了。”
“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要進一步深化與王冠氏族的關系,還要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去幫助她們……你覺得這樣做明智嗎?你覺得這樣做值得嗎?”
這番話如利刃般直指問題的核心。
確實,在卡桑德拉逐漸異化、行為越來越極端的情況下。
與王冠氏族的任何深度合作,都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后患。
房間內的沉默變得令人窒息,連那些平時會發出輕微響聲的禁魔裝置都似乎停止了運轉。
“而且……”
觀察之眼的語調變得更加嚴肅和擔憂:
“即使我們完全撇開立場問題不談,強行進行投影召喚的代價你也很清楚。
以你現在的虛骸狀態,進行這種高強度的召喚……”
說到這里,觀察之眼輕嘆一聲:
“你會死的,尤特爾。或許不只是漸進的衰亡,而是直接消散。你會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抹除,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
這種直白而殘酷的描述,讓伊芙將目光不由得投向尤特爾,瞳中滿是迷惘之色。
“我知道代價。”
尤特爾輕輕拍了拍少女肩膀,平靜回答道,聲音中沒有絲毫的猶豫或恐懼:
“但有些事情確實比個人存續更重要。而且,死亡對我而言并不是終結,而是另一種形式的延續。”
“更重要?延續?”
觀察之眼的聲音變得憤怒起來:
“尤特爾,你已經為這條該死的時間線貢獻了足夠多!已經幾千年的時間了,你還要怎樣?”
“這可不是毫無意義的。”
尤特爾依然堅定,但聲音中多了一種深深的疲憊:
“魔噬現象的解決方案一旦找到,或許能活用于其它時間線,也能帶來治療術上面的擴展。”
“而且……”
他看向羅恩,眼中露出某種期待:
“這也是為了培養和考驗下一代。年輕人需要通過這次經歷,深入理解歷史的奧秘和代價。”
觀察之眼沉默了很久,鏡面中的投影變得更加模糊,顯然在進行激烈的思想斗爭。
房間內的氣氛變得異常壓抑,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
看到僵持的局面,羅恩意識到自己需要介入這場對話。
作為事件的核心參與者之一,也作為可能的受益者,他有責任也有義務幫助說服觀察之眼。
“觀察之眼大人。”
羅恩向鏡子中的模糊身影深深行禮:
“請允許我這個晚輩,在這樣嚴肅的討論中插一句話。
我理解您對當前局勢的深度擔憂,也理解您希望保持超然中立的愿望。
但請允許我提出一些不同的觀點和思考。”
觀察之眼的投影微微波動,顯然對羅恩的主動發言感到意外。
“年輕人,說出你的想法。”
他的語調中帶著某種審視的意味。
顯然想要通過這次發言來進一步了解這個被多方關注的年輕巫師。
“首先,關于政治立場和氏族關系的問題。”
羅恩的語氣冷靜而理性,每個字都經過深思熟慮:
“伊芙的治療確實涉及王冠氏族,但她本人從未參與任何政治活動,也從未做過任何傷害他人的事情。”
他停頓了一下,讓這個觀點充分沉淀:
“另一方面,魔噬癥狀的研究確實具有巨大的學術價值。
如果能夠找到有效治療方法,將為整個治療學領域帶來突破,拯救的將不僅僅是伊芙一個人。”
觀察之眼的投影沒有露出任何波動,顯然這些剛才尤特爾已經重復過的說辭無法真正打動他。
“其次,關于與卡桑德拉塔主的關系問題。”
羅恩繼續道,語氣變得更加深沉:
“我們確實不能因為懼怕她的異化,就完全斷絕與王冠氏族的聯系。
相反,保持一定程度的影響力,可能是防止情況進一步惡化的唯一有效途徑。”
“如果我們完全遠離和對立,卡桑德拉塔主就會徹底失控,成為真正的災難。
但如果能夠通過治愈伊芙建立信任關系,或許還有機會從內部影響她的決策,將她拉回正確的軌道。”
這個觀點,讓觀察之眼陷入思考。
確實,完全的疏遠和敵對可能會讓局勢變得更加糟糕。
而適度的接觸和影響,反而可能是一種制衡手段。
“最后,也是我認為最重要的一點。”
羅恩的語氣變得更加誠懇:
“前輩,您能夠從第二紀元存活至今,成為少數幾個跨越時代的見證者,除了您所具備的特殊血脈以外,您認為根本原因究竟是什么?”
隨著最后的問題拋出,觀察之眼的投影劇烈波動起來,顯然觸及了他極其敏感的事情。
“年輕人,你到底想說什么?”
觀察之眼的語調變得警惕起來:
“所以,你覺得我的長久存續與什么有關?”
“參與,而不是單純的觀察。”
羅恩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論點:
“真正意義上的“觀察者”,會因為過度的超然,而逐漸失去與現實世界的聯系。
但您不同,您一直在以各種方式參與歷史的進程。”
他的語調變得更加肯定:
“教導學生、傳承知識、在關鍵時刻提供指導和幫助……
正是這些看似‘破壞中立’的參與行為,讓您保持著與現實世界的重要聯系,避免了其他古老存在面臨的沉眠問題。”
觀察之眼再次陷入沉默。
“所以,完全的中立,實際上是一條通向虛無的道路。”
羅恩繼續闡述自己的觀點:
“而適度的參與,特別是那些能夠推動進步、拯救無辜者的參與,反而是維持存在、保持活力的必要條件。”
“你這個年輕人挺有意思的……”
觀察之眼的語調發生了微妙但明顯的變化,其中的敵意減少了很多:
“對存在本質的理解比我想象的要深刻得多……確實如你所說……”
房間內的氣氛開始發生變化。
那種劍拔弩張的緊張感正在逐漸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妙的緩和。
但就在這時,尤特爾突然開口:
“說到這里,我想起了一個人。”
他的語調變得若有所思:
“也許,我們應該咨詢一下‘記錄官’古爾德的意見。”
“古爾德?”
觀察之眼的語調中帶著驚訝:
“那個喜歡到處搜集故事和傳說的家伙?他現在應該在‘真理庭’的標本庫里睡大覺吧,你覺得他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
“當然,他的稱號決定他會對這種能夠產生時間節點的事情感興趣。”
尤特爾解釋道:
“古爾德也是我認識的最博學者之一。
他的立場同樣中立,不會被政治因素所影響。”
羅恩聽到這個名字,心中一動。
《湮滅時代的遺產》正是這位大巫師的著作。
那本書中,記錄了無數關于古代煉金士們珍貴的歷史知識和案例。
“而且……”
尤特爾繼續道:
“如果我們三人聯合進行召喚,或許能夠分攤一定消耗。而且古爾德各個歷史人物了解極深,他的建議具備足夠價值。”
觀察之眼再次陷入沉思。
雖然他依然沒有明確表態同意,但態度確實比開始時軟化了許多。
“我需要一些時間考慮。”
他最終說道:
“這不是一個可以輕易做出的決定,但……你們的論點確實有其道理。”
投影開始變得更加模糊:
“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后,我會給出最終答復。如果古爾德也同意參與……也許情況會有所不同。”
隨著這句話,鏡面重新恢復了平靜,觀察之眼的投影完全消失了。
房間內陷入短暫的沉默,但這種沉默與之前的緊張截然不同,其中多了一絲希望的味道。
“看起來……還有希望。”
伊芙輕聲說道,她的聲音中重新燃起了微弱但真實的希望之火:
“雖然還沒有確定的答案,但至少……至少不是絕對的拒絕。”
“是的。”
尤特爾溫和地點頭:
“而且,即使觀察之眼最終決定不參與,我們還有其他的選擇。
這次治療一定會進行,只是方式可能會有所調整。”
他看向羅恩,眼中滿是贊許:
“你剛才的分析很精彩,抓住了問題本質。
觀察之眼雖然固執,但他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給他一些時間思考,結果可能會比我們預期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