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第一時間收到了來自德哈令地面站的消息，速度甚至比其他強相關的部門還要快。
當然，不快也是不可能的。
畢竟在會上，他才剛剛提出了有關“量子通訊實現與技術進步無關”的觀點，結果兩個小時沒到，這個觀點就直接被驗證了。
林序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往返高維空間太多次，覺醒了什么言出法隨的能力。
但仔細想想卻又覺得，這樣的展開才是合理的。
嚴格來說，手環里二十年后的世界跟現在的世界有區別嗎？
他們能實現量子通訊，自己所在的世界為什么實現不了？
所以，重新回到會議室的林序可以說是波瀾不驚。
但坐在他對面的王一帆，卻是已經完全傻眼了。
他張了好幾次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但最終，他一句話都沒憋出來，只說了一句：
“世界變了。”
林序緩緩點頭。
“沒錯，這個世界是真的變了。”
“很可能，在之后，在你們的基礎物理研究工作中會發現更多的變化。”
“我不知道這些變化對我們來說到底是有利還是有害。”
“但至少僅從量子超距作用隨機性丟失這個點，似乎應該是有利的？”
聽到這話，王一帆緩緩吐出一口氣。
“也不一定。”
“首先，隨機性丟失并不意味著我們就能控制概率、控制糾纏粒子對的觀測結果了。”
“它只是在自發性地呈現出某種更明確的作用規律，我們距離真正利用這種規律，實際上差得還很遠。”
“從我們現在的發現，想要走到量子計算機、量子通訊技術出現，搞不好還需要幾年的時間。”
“但這種概率鎖定事件帶來的連帶影響，甚至可能在這幾年時間內就給我們的研究工作造成巨大阻礙。”
“不過.”
王一帆頓了一頓，突然笑了起來。
“不過物理學本來就是一門‘經驗性’的學科，我們掌握的知識很多時候也都僅僅是經驗總結。”
“既然這樣，當新的規律開始出現時，我們也不可能去抗拒，只能接受和適應。”
“還是幸虧有你。”
“否則，在看到這種現象時，搞不好我們整個物理學界，都會陷入深不見底的恐慌”
王一帆的話說完，林序擺擺手，回答道：
“我只不過是提前預警了而已。”
“不過話說回來，這種隨機性被破壞的結果，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不確定。”
王一帆搖搖頭，隨即又略帶調侃地回答道：
“林工，你現在問我這個問題多少有點太強人所難了。”
“你才是信息源，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現在就知道？”
“不過，我猜測啊，這件事情大概跟你能夠看到‘另一個世界’是有強聯系的。”
“畢竟這兩件事情，本質都要回溯到一個結論上。”
“那就是，信息熵的超載。”
“這些超載的信息熵是從哪來的，又是如何被承載的？”
“很顯然，從我們自己的世界是找不到答案的，現在唯一可能的解釋只有一個。”
“高維通道。”
確實。
林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如果人類真的能通過糾纏量子對的超距作用傳遞信息，那么所傳遞的所有信息，本質上也是無源信息。
而自己的手環，也是傳遞無源信息的載體。
那有沒有可能，手環本身，就是一種利用了高維通道的量子通訊器？
你別說，還真有可能.
兩人的討論給了林序一些啟發，但說到底，也沒有太多確切的結論。
接下來，大家能做的，還是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但沒關系，只要步子邁出去了，那就總有一天是能走到的。
送走了王一帆，林序在自己的辦公室待到了下午六點。
他處理完了一系列“瑣碎”但卻又很重要的事務，正打算離開，白墨突然敲門走了進來。
“怎么了？”
林序略有些詫異地問道。
這個時間，白墨應該是在發射場調試飛控程序才對。
“林工，我想找你聊聊。”
白墨開口說道：
“我已經跟工作組的同志打過招呼了。”
“可以啊。”
林序帶著白墨在沙發上坐下，隨后問道：
“有特殊情況？”
白墨眉頭緊皺，她深吸了一口氣，幾次嘗試著要開口，但卻最終搖了搖頭。
“其實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
“但是.這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很不對勁。”
“我不知道我應該往哪個方向走——工作組的所有人都在告訴我，我很重要。”
“但問題是，重要的真的是我嗎？”
“還是說是另一個世界的我？”
“那在這個世界，我應該做什么？”
“我好像并沒有什么特殊的作用，從某些角度來說，我甚至是個累贅”
“等等。”
林序的眼神猛地一變。
他意識到，自己真的忽略了一個相當重要的問題。
白墨之所以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手環里的世界在不斷變化。
而那個世界的變化，與這里的她并不是直接相關的。
每一次世界的更迭，都會把這個世界的她“拋下”，而到最后，她和“自己”的距離，會變得越來越遠。
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但，這也是個嚴重警告。
因為不只是她會這樣，不只是所謂的高維經歷者會這樣。
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當無源信息帶來的收益遠遠超過這個世界的正常發展速度時，會發生什么？
很多人會被拋下。
工人，農民，教師，研究學者.
信息的超速迭代超越了他們知識更新速度的極限，他們中有相當一部分人，會被從滾滾向前的戰車上甩下去。
而戰車會越來越快，他們也會被甩得越來越遠。
最終的結果是.分裂！
超大規模的分裂！
整個社會、整個世界都會被撕成兩半！
信息如同一個巨大的瀑布，站在瀑布頂端的是無源信息的掌握者，而瀑布下方的則是無法接觸無源信息的邊緣者。
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承受著信息沖擊帶來的巨大痛苦，卻絕無機會站上瀑布頂端看一眼。
想到這里，林序遍體生寒。
林序突然有種感覺。
自己看到的手環世界里的那種“叛亂”，本質上或許并不是一種叛亂。
因為，沒有任何一種叛亂，會形成那么大的規模，那么深的滲透。
拜托，僅僅是朱雀一號上的叛亂規模，就已經造成了整艘飛船的毀滅。
而地球上那種紅色的閃光，更是預示著滅世級別的災難！
哪怕是所謂的“西盟”，也不可能做得到！
星艦時代
那真的是星艦時代嗎？
不，那應該被稱為分裂時代！
林序的手指都在微微發抖。
他看到了恐怖的結局。
手環里的世界尚且如此，而他們所承接的無源信息，還僅僅是來自江星野、來自花粉的少量信息。
那自己呢？
當自己這只蝴蝶降臨在現實世界，以超高的速率、超大的密度傳遞信息時，這個世界會發生什么？
人性，絕對是整個世界發展中不能被忽視的一環！
他緊緊盯著白墨，重重吐出一口氣后，鄭重其事地說道：
“謝謝你。”
“你可能不知道你今天跟我說的這幾句話有多重要。”
“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你這幾句話，很可能已經拯救了我們這個世界。”
“我要請你幫我一個忙。”
“做個兼職吧，好不好？”
“兼職？”
白墨的眼睛亮了起來。
“什么樣的兼職？”
林序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最簡單的語言，跟她講清楚了從信息瀑布，到撕裂、叛亂、毀滅的后果。
白墨目瞪口呆。
她坐在原地，略微有些不知所措。
但林序卻又明顯能看出，她眼睛里即將熄滅的火，正在重新燃起。
并且，在熊熊燃燒。
“我具體需要做些什么？”
“我需要你跟協調組密切溝通。”
林序開口回答道：
“我需要你、需要你們制定一個計劃，去打破信息的壁壘，降低信息差的‘瀑布效應’。”
“瀑布可以存在，但它絕不能大到足以撕裂世界的程度。”
“注意，我說的是信息壁壘，而不是單純的社會壁壘。”
“你不能僅僅認為，讓所有人參與到工作中去，就是打破了壁壘——你自己也知道，你參與了工作，但這樣的壁壘卻已經讓你感到了強烈的不安，對吧？”
“對！”
白墨重重點頭，緊接著說道：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就好。”
林序長舒了一口氣。
“所以，這是一個宏大的計劃。”
“計劃的名字我先給你定了吧。”
“逆流。”
“逆流計劃。”
白墨猛地站起身。
她看著林序，回答：
“交給我！”
晚上六點三十分，林序離開了辦公室。
他跟江星野吃了個簡單的晚飯，回到自己的住處洗了澡、按照營養師、保健醫生的要求吃了飯、簡單鍛煉了一小時。
隨后，在晚上9點時，他躺回了床上。
此時，手環上顯示的數字是“3”。
在必須保留一次機會以應對緊急情況的前提下，他至少有兩次機會。
林序輕輕觸摸手環。
意識被抽空，隨即又緩緩下墜。
在睜開眼睛的瞬間，他直接開口說道：
“智云。”
“聯系沈歷艦長。”
“我有重大情況需要報告。”
“關于.叛亂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