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跟江星野吃了一頓普普通通的午飯。
甚至都不是去餐廳,只不過是在開著空調的車上吃了一頓營養師送過來的打包好的盒飯而已。
但這頓飯吃完之后,他確實輕松了許多。
江星野總是來的那么及時,回想起來,好像很多時候,自己幾乎要走到懸崖邊的時候,都是被她一把拽回來的。
這種“被拽回來”的瞬間在當時或許并不明顯,但事后回想起來,多少有些驚心動魄。
吃著盒飯的時候,林序舊事重提,問起了有關“兩人關系的重要節點”的事情,江星野的回答只有一個:
“等哪天我們成了最親密的革命戰友的時候再告訴你”。
所以這是某種反向求婚嗎?
聽到這個回答的林序也是哭笑不得,但他也知道,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捏嗎,表白都還沒表白過,現在就要進化到求婚?
也太扯淡了點。
但,似乎兩人的關系,也確實正在自然而然、順水推舟地發展。
或許,真的不用太著急。
送走了江星野,林序坐著車前往協調小組辦公室。
一路上,他看到了許多“突如其來”的變化。
大量工地正在開工,整個金陵市區的基礎建設工作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鍵,圍繞著天穹科技、圍繞著發射場,許多工人如同辛勤的螞蟻一般匯聚而來,為這個他們并不知道具體意義的項目而努力。
世界已經開始改變了。
就在自己手里。
林序默默無語。
他低頭看向掛在背包上的那個小小的模型,上面的六個字清晰可見。
星星永遠都在。
她會在,星星也不會消失。
因為,這個世界的末日,終將被解決。
向前!
林序走進協調小組的辦公樓,在自己的會議室里召集了一場簡單的會議。
參會的所有人,都是協調小組的核心人員。
其中包括主要負責高能物理領域基礎研究的王一帆,負責總體情報協調和調度的陳義心、秦風,負責各工業部門調度支援工作的軍民融合委辦代表趙士程,以及國資委代表賀炔。
他想要討論的問題很簡單。
關鍵節點已經達到,但下一個節點具體是什么,目前還沒有定論。
那么在這個“空窗期”內,協調小組的工作應該怎么走。
林序首先通報了自己在節點之后、在看到新的世界之后發現的重大科技進展,并列明了后續可能推動現實世界技術發展的主要方向。
包括量子技術、引力波探測技術、核熱液氧發動機技術、人工智能技術、以及更完備、更高效的工業生產技術。
而在聽完他的介紹之后,委辦的趙士程首先發言。
“我的看法是這樣的哈。”
“從目前的特征來看,林序同志看到的那個‘未來世界’,一定是經過了生產力大發展階段的。”
“而生產力大發展,肯定不只是跟量子技術、基礎物理學進展有關。”
“一個很簡單的道理,核熱液氧發動機,這分明就是90年代的技術,但因為其設備制造難度大、材料要求高、加工精度要求嚴苛,我們到現在也沒有把它當做主流技術來發展。”
“而那個世界——我們暫且就稱之為未來世界吧,竟然已經做到了這一點。”
“那就說明,他們一定是在‘工業體系’上有突破。”
“所以我認為,所謂的節點,很可能就跟工業體系突破有關。”
“當然,即使無關,我們從這個方面下手,也是最穩妥、收益最大的選擇。”
“這個觀點大家贊同嗎?”
趙士程雖然是委辦的代表,但他本身是搞工業的,年輕的時候甚至還在早就已經取消的重裝辦任職過。
所以他關注的重點也是工業,這無可厚非。
他提出的觀點多少是帶著點個人色彩的——林序本來以為這會招來反對,但沒想到,會議室里的所有人都點了頭。
包括王一帆。
“我認為老趙說的是對的,哪怕是基礎物理的發展,也一定跟生產力強相關的。”
“我們要建造更好的實驗設備,也必須依靠更強大的生產力。”
“所以,用一段時間,先把基礎打好,我認為這是一種明智的選擇。”
“我先舉手了,其他同志呢?”
話音落下,眾人紛紛舉手。
林序當然也表示贊成,隨即問道:
“如果從工業體系升級的角度來尋找那個‘節點’,那我們具體要做什么?”
“或者說得直接一點,我們需要什么樣的技術?”
“三板斧。”
趙士程回答道:
“能源,通訊,智能化。”
“因為林序同志的精力也有限,時間也有限,我們就不要搞得那么繁雜。”
“我就說得武斷一點。”
“能在短期內、最大程度提高工業化水準、生產力水平的技術,就那么幾樣。”
“核聚變,室溫超導,量子計算,高級人工智能。”
“如果再加上一條,那就是高速率低延時的工業物聯網體系。”
“后續的技術探索,我們的重點就放在這些領域上,各位認為可行嗎?”
“我沒有意見。”
王一帆首先回答,但緊接著又問道:
“時間呢?這個發展推動的時間,我們要定在多長才合適?”
“上一次節點推動我們只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但這一次是個龐大的系統工程,我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了吧?”
“更何況,我們推測的節點是否正確,都還不能下定論。”
“這個時間,我們是不是要先做一個預設?”
“那就要看林序同志怎么說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林序,林序沉默片刻,開口說道:
“情況相對復雜,我暫時也不能下定論。”
“但是.我們就暫時定三年吧。”
“三年,完成工業化體系的全面升級,然后我們再繼續往后走,怎么樣?”
“可以!”
“沒問題!”
會議室里的眾人一一回答,林序略微頓了一頓,緊接著說道:
“不過,現在我們有一個問題需要立刻驗證。”
“量子通訊。”
“在那個世界,那里的人已經實現了利用超距作用進行量子通訊,這顯然是違背現在的客觀物理規律的。”
“我不認為他們是有了什么新的技術。”
“很可能,只是世界發生了改變。”
“所以.”
“既然他們的世界發生了改變,那我們的世界,會不會也已經變了?”
一小時后,青海德令哈地面站。
實驗員張霖坐在電腦前,屏幕上顯示的是單光子探測器的自檢數據。
而他身邊坐著的同事兼未婚妻尹娟則正在對即將過境的墨子號衛星做最后的檢查,預備進行新一輪的糾纏粒子對分發實驗。
實際上,這已經不算是什么新鮮的工作了。
早在2017年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通過墨子號衛星對青海德令哈站、麗江站兩個地面站分發糾纏粒子,并通過貝爾實驗驗證了在超遠距離上進行糾纏粒子對的超距作用。
這個實驗給兩人帶來了不小的“成績”,也讓他們拿到了各自需要的“職稱”,在這個地面站安安穩穩地待了下來。
轉眼8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他們早就已經升到了更高的崗位上。
但今天,這兩老搭檔又坐在了一起。
并沒有什么大事,德令哈站要做的也仍然只是一次基本的貝爾實驗。
只不過是一個新的地面站、即金陵站啟用了,出于某種默契的浪漫主義慣例,兩人準備親手完成這一次實驗。
“墨子號準備完成了。”
“光子源自檢通過,發射系統自檢通過。”
“A鏡、B鏡狀態良好。”
“跟瞄誤差小于3微弧度,跟瞄穩定。”
“金陵站準備就緒了。”
“預計1分30秒后進入發射窗口,準備執行觀測。”
“老張,你那邊怎么樣?”
“我這邊OK的。”
張霖隨口回答道:
“偏振系統運作正常,測量基切換時間小于60ns,狀態很不錯。”
“SNSPD沒問題,暗計數率小于100Hz,完美。”
“倒計時1分鐘吧,準備開始試驗。”
聽到他的話,尹娟放松地靠倒在了座椅上。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次實驗對他們而言都沒有太大壓力。
它甚至只是一次日常的操作,就跟拿個掃把打掃自己的辦公室一樣簡單。
所以,兩人實際上都沒太把這次實驗當回事,只不過是作為一種例行的“儀式感”保留下來而已。
靜靜等待1分鐘后,墨子號過境,進入發射窗口期。
尹娟敲下發射指令,墨子號上的BBO晶體輻射源瞬間開始產生糾纏光子對,通過雙望遠鏡組成的光學發射、跟瞄系統,每秒鐘向德哈令、金陵地面站發射超過5.9×10對糾纏光子。
這些糾纏光子對的亮度比實驗室級別高出十幾個數量級,也是空地實驗能夠順利完成的基礎。
張霖那邊,隨著糾纏光子到達,單光子探測器立刻開始運作,并根據偏振系統的實時調整,開始不斷記錄實驗參數。
10分鐘后,墨子號離開發射窗口。
而幾乎在同時,在強大的計算系統分析下,最終的結果也輸出到了張霖的屏幕上。
尹娟湊近張霖,開口問道:
“結果如何?”
“很不錯。”
張霖指了指屏幕,回答道:
“S值是2.43正負0.09,比我們之前跟濟南站、麗江站聯動測量到的數據稍微高一點。”
“距離2.828的極限數據還差比較遠,不過噪聲實在是太大了,大氣環境也不算特別完美,還是有一定損耗。”
“但哪怕是這個結果,也足以證明金陵地面站的成功了。”
“把結果上傳吧。”
“這次實驗成功,后續金陵站就可以進入穩定運作階段了。”
“以后新增一個金陵密鑰分發中心,對后面的加密通訊發展也有好處。”
聽到張霖的話,尹娟忍不住笑了笑,略帶調侃地開口說道:
“嘖嘖.你想的倒是挺遠的。”
“滿嘴官話——咋的,才剛當上官,就要開始過官癮了?”
“拉倒吧。”
張霖一邊隨手劃拉著鼠標,一邊回答道:
“我這叫先天下之憂而憂,以推動祖國科技發展為己任。”
“再說了,以后密鑰分發任務分一點出去,咱們站里也可以更輕松嘛.”
“那倒也是。”
尹娟起身準備回自己的座位去上傳結果,但也就在這時,她卻突然注意到,張霖的表情略微發生了些變化。
她停住腳步,重新回到張霖身邊,看著緊皺眉頭的張霖,開口問道:
“怎么了?”
“數據有問題嗎?”
張霖緩緩搖頭,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把數據劃到了詳情頁,仔細看了幾秒鐘后,才開口說道:
“我感覺這個測量結果有點不太對.”
“你看這個角度組合,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這跟典型組合完全沒有一點相似.它不像是隨機的,倒好像是固定的?”
“固定的??”
尹娟愣了一愣。
“什么意思?你是說觀測結果是固定的,還是說觀測發生之前,結果就是固定的?”
“當然是后者。”
張霖點開結果詳情,繼續深入到每一次單光子探測儀接收到的數據中去。
而當密密麻麻的結果呈現在兩人眼前時,就連尹娟也立刻看出,這樣的結果有很大問題。
結果呈現出規律性。
僅看的德哈令站這邊的數據,測量到的單光子偏振后的角度數據,似乎是一種.
固定的循環??
500多次22.5度,500多次67.5度,然后又是接近500次22.5度!
循環往復,直到測試結束,規律似乎完全沒有被打破。
如果要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去解釋,這就好像連續扔了1500次的硬幣,但結果完全是以正反正的規律排列一樣!
“出大問題了。”
尹娟深吸了一口氣,緊接著說道:
“你確定設備檢查沒有問題?”
“我百分之百確定。”
張霖的手指都開始微微顫抖。
他太知道這樣的發現意味著什么了。
這很可能意味著,單光子監測結果的“隨機性”在某種程度上被打破了。
而這種隨機性一旦被打破
那就意味著,糾纏粒子對之間的超距作用,真正變成了“可控”的作用!
人類此前從來不能通過改變一個粒子的狀態,使得另一個糾纏粒子達成理想的、固定的狀態。
就好像把一片樹葉投進河里,你只知道它一定會順流而下,但卻永遠不知道這片樹葉最終會飄到哪里。
而現在.隨機性被打破,就意味著人類有可能提前預知樹葉的終點。
但這
怎么可能??
張霖茫然地轉頭看向尹娟。
尹娟深吸一口氣,強行壓制住自己的情緒,隨后開口說道:
“我們必須立刻上報。”
“出大事了。”
“如果不是墨子號、不是我們的地面站出了問題。”
“那就是這個世界,出了大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