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昏暗,黑黢黢一片,地下室內空空蕩蕩,熾白燈管一明一滅。下水道洞口蟲群爬出爬入,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而此時,一道漆黑而修長的人影正倒吊在天花板下方。
他左手拿著漫畫書,右手袖口之中伸出一條拘束帶,緊緊地捆著身穿殘破軍官服的老男人,纏繞住對方的身體,而后幾乎一字一句地開口問道:
“尤利烏斯先生,請問你知道……救世會的基地,在哪兒么?”
話語終了。清晰的字句換來的卻是一片短暫的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在地下室的空氣中漸漸地彌漫開來,蟲群徹底鉆入了下水道的孔洞,唯獨能聽見嗡嗡的排風扇聲。
閑來無事,黑蛹干脆發動了“拘束帶探測”,看了一眼對方的屬性。
達成條件:觸碰目標的身體,已發動被動技能——“拘束帶探測”。
目標性別:男
目標屬性:力量:S級;速度:S級;精神:S級
超凡人種:異能者(Superhuman)
異能:操控巖與石,但無法憑空生成,必須從身周環境提取。
“原來如此,這就是天災級的標準屬性么?”黑蛹挑了挑眉毛。
他想,“尤利烏斯是天災級中的佼佼者,巔峰時期的單兵作戰能力,恐怕能和湖獵的成員相比較,所以他的屬性應該要略高于常態的天災級才對……這么看來,我的機體屬性離天災級的標準也不是很遠了。”
黑蛹抬眼望去,即使在拘束帶真言的逼迫之下,尤利烏斯仍然沒什么反應,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額頭上泛出了青筋——這是因為尤利烏斯的“精神力量”過高,所以才得以短暫反抗“拘束帶真言”的效果。
但從拘束帶感官的觀察看來,尤利烏斯支撐不了多久,他的大腦正像是一臺緩慢打開的計算機那樣,卡在了輸入密碼的界面。
而拘束帶真言就好像一個黑客,不斷嘗試著各種密碼,想要把這臺沉睡的電腦喚醒,窺探碟盤里的各種數據。
這個過程需要一段時間。畢竟尤利烏斯可是一名精神屬性“S級”的強者,他的防御機制沒有那么容易滲透。
不過黑蛹很有耐心,反正手頭暫時沒什么其他事可以做,有的是時間陪對方磨。
他忽然搖頭嘆氣,隨手在地上放下了那本不太看的下去的《少年的深淵》,轉而翻看借來的另一本漫畫書《章魚噼的原罪》。
這兩本漫畫書都是漫畫店店長推薦給他的,現在看來疑似有一點惡意報復的感覺了。
他就這么看著漫畫,默默地等待了一會兒,而后微微瞇起眼睛。
只見尤利烏斯終于有了一絲反應。這個老男人的嘴唇忽然微微翕動。
軍官開了口,嘶啞地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可能會不知道?你難道不是救世會的人?”
軍官沉默著。
黑蛹想了想:“那你和救世會第一次接觸是在什么場合?他們是以什么方式聯系的你?”
“我不知道,救世會……救世會,不知道。不能……不能是救世會?”
“那你以往是怎么去往救世會基地的?莫非他們拿著一條布蒙住了你的眼睛?”
“我不能說……我不能說,我不能說!”尤利烏斯忽然嘶吼起來,身體上下暴躁地抽搐著,就好像一個發病的癲癇患者,瞳孔中漫出駭人的血絲,眼球瞪得就快要擠出眼眶。
通過拘束帶感官的反饋,黑蛹察覺到情況正在變得不妙。
恐怕尤利烏斯正在和紅路燈那日在火車上如出一轍的癥狀——他即將迎來精神上的死亡,那與肉體的死亡截然不同,更加的虛無,更加令人恐懼,在腦死亡之后只剩下一副空殼留在世上。
這絕對是導師的手筆。目前黑蛹只知道救世會里有兩個精神系異能者,一個是導師,另一個則是孔佑靈。
除了導師,絕無其他可能。上次的紅路燈事件也恰好驗證了這一點。
“得抓緊時間……必須在尤利烏斯徹底腦死亡之前問出一點什么。”黑蛹瞇起眼睛,心中思緒紛亂,“但我能問什么呢,他已經被導師種下精神烙印。導師真狠啊……每一個接觸過的人都不放過么?還是說……這是救世會的硬性規則,而尤利烏斯也默認接受了這一點?”
在剛才的一番試探中,他似乎明白了一件事:只要提及“救世會”,尤利烏斯就不會回答,倒不如說“無法回答”。
毋庸置疑,這是導師的精神烙印的效果。
如果換作紅路燈這種龍級異能者,恐怕早就已經腦死亡了。
但尤利烏斯不一樣。他是一個老牌天災級異能者,精神力的強悍自然要遠超于常人,從拘束帶探測測出的面板也看得出來。
“盡管如此,在這種對方已經失去思考能力的情況,如果我的提問避開‘救世會’這三個字,說不定能夠繞開導師的精神烙印,問出一些至關重要的情報。”
思緒落到這兒,黑蛹猛地抬起頭,如同機槍掃射一般,語速極快地問:
“你和那個戴眼鏡穿著白大袍的男人一般在哪里見面?你每一次都是在哪兒見到那些病號服孩子?該怎么才能見到他們?”
“我不知道!”尤利烏斯幾乎低吼著開口,他的嗓音越來越微弱,褪去了高高在上的驕傲和怒意,終于有了幾分老年人的虛弱,“我不知道,我不能說……”
“那你……見過虹翼里的哪幾個人?”黑蛹瞇起眼睛,他明白尤利烏斯的精神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于是抱著最后的一絲希望問。
話音落下,地下室內寂靜了一段時間。令人詫異的是,尤利烏斯這一次回答了他的問題。
吐字模糊,但大致能聽得出來他在說什么:
“漆原,琉璃、卡莉娜……織田英豪,還有一個人,不對……不對,應該還有一個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把阿賈亞,他把我的故友阿賈亞……”
說到這兒,尤利烏斯瞳孔一怔,徹底說不出話了。
他像是看見了什么極為可怖的事物那樣,呆怔且恐懼地凝望著天花板,身體停止抽搐,慢慢地倒在了沙發上。整個人像是死去了一般,沉靜無聲地酣睡著。
黑蛹默默地看著尤利烏斯。他的精神已經死亡。徒留肉體留在此處。
他用拘束帶闔上了尤利烏斯的眼睛,而后沉默地思考:
“漆原琉璃,卡莉娜,織田英豪,還有一個人,虹翼里的一個人,他和阿賈亞有關系?我記得阿賈亞是‘機魂菩薩’,他被誰怎么了么?”
“這樣算的話,的確和異能系統提供的情報一樣:虹翼里一共有四個救世會的臥底;其中三個的名字已經清楚了,至于最后一個臥底的身份還不用著急,等和老哥交換情報過后自然就揭曉了。”
黑蛹深深地嘶一口氣。片刻過后,他利用拘束帶隨手盜取了尤利烏斯的異能,再慢慢將拘束帶從對方身上收回。
提示:你的拘束帶已竊取了異能者“尤利烏斯”的異能力,可在48小時內釋放(“釋放技能”或“超過時限”后,儲存的異能將會自動消失)。
如果可以的話,他當然會想要把尤利烏斯的肉體留下,用于定期盜取對方的異能,這么做相當于把軍官當成一個沒意識的異能提款機,對黑蛹來說戰略意義不小。
這可是一個天災級異能者的異能,自然有著極高的發揮上限。更別談,尤利烏斯還是救世會里的一個重要戰斗力。他在組織里的實力排名,恐怕僅次于救世小隊的那些怪物孩子。
但問題在于,黑蛹沒法把尤利烏斯留下來。因為救世會的人或許有什么手段,可以獲知尤利烏斯的位置,再借此找到他。
甚至很有可能,救世會的人現在已經在路上了。所以黑蛹必須盡快將眼前這個已經變成植物人的老頭解決,以絕后患。
“但要動手殺死軍官的另有其人,這樣才能把這具尸體的利用效率提升到最高。”他想。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忽然推門而入。他扭頭望去,那赫然是一具銀白色的巨像,氣質華貴而雍容,眼眶之中閃爍著幽藍色的火焰。她雙手各持一把匕首,緩緩地走了進來。
這一幕看似令人匪夷所思,實則并不奇怪。
夏平晝正在乘坐JR特急列車,和旅團人員一同逃離北海道。如果這時忙里偷閑跑過來收尸,那一定會受到黑客的懷疑。他可不想被認為是臥底,在不斷給黑蛹提供情報。
但皇后石像不一樣。這枚棋種可以超出“棋盤”的范圍行動。
于是夏平晝派出了皇后石像,讓她代替自己千里迢迢地趕了過來。
為的就是拿下尤利烏斯的首級。
“皇后石像,殺了他。”黑蛹歪了歪頭,一邊看著讓他有些頭疼的漫畫,一邊以夏平晝的語氣對皇后石像下令。
皇后石像點了點頭。
她和棋手共享記憶,自然明白黑蛹和棋手是一體的。
于是手起刀落。匕首墜下的那一刻,尤利烏斯的頭顱向上飛去,而后被一片幽藍色的火焰灼燒殆盡。
緊接著,尤利烏斯的尸體也開始劇烈地燃燒了起來。
這是皇后石像的隱藏特性,她在殺死了一個敵人過后,可以利用幽藍色的鬼火將對方的尸體點燃。
但這個特性沒什么大作用,頂多就是收尸的時候更加方便、更加時髦一些。
“工作完成了,你回棋庫吧。”黑蛹闔上《章魚噼》,把它和地上的《少年的深淵》用拘束帶綁在一起,然后扔進了幽藍色的火堆里。
皇后石像的身形忽然變得模糊,繼而化作一片黑白相間的光流消逝。
不過一會兒,尤利烏斯的身體在焰火之中被燒得蕩然無存。
幽藍色的火光忽明忽滅,映照得黑蛹的神情陰晴不定。他凝視著對方的最后一塊血肉被焚盡,而后用拘束帶包裹全身,修長的身形如同透明了一般消融在空氣中。
幾小時過后,日本時間下午五點半,北海道札幌市,一輛通往市外的JR特急列車上。
車廂搖搖晃晃,夏平晝睜開眼睛,黃昏時分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了他的臉頰上。
他瞇起眼睛,扭頭看了一眼坐在他身邊看著俳句集的和服少女。
其實她不是在看書,而是把手機夾在俳句集里,用手機練習著打字。自從有了手機,綾瀨折紙的興趣方向就被轉移了,就好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下一刻,一個黑白相間的提示框忽然出現在夏平晝眼前,勾去了他的思緒。
提示:你已擊殺一名“天災級”異能者——“尤利烏斯”,獲得來自“狂獵之冬”培養系統的額外獎勵反饋——“1個技能點”。
擊殺一名“天災級”異能者,能為“狂獵之冬”系統的任務進度帶來更高的擊殺數,目前培養系統的進度已更新:63個/70個擊殺數。
“殺一名天災級,就能拿到一個技能點么?”夏平晝想,“這也太方便了,那多殺幾個天災級,我的技能樹不就開發滿了?”
夏平晝搖了搖頭,收回不太現實的思緒,用意念關上面板。
這時,他口袋里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配上車廂的顛簸讓他有些頭昏。
揉了揉天明穴,拿出手機一看,只見鎖屏界面上邊彈出一條“Line”信息。
發件人的名字是英文“KamiNeko”,同時也是日文里“紙貓”的發音。毫無疑問,這是大小姐的社交賬號。
她才剛學會玩手機沒多久呢,就連在日本最常用的社交軟件“Line”上的賬號,都是夏平晝親自幫她注冊的。
在填寫資料時,他在年齡一欄寫上了3歲,然后就被三歲小孩用紙頁捏了捏臉。
夏平晝問她,你為什么不找黑客幫忙,他是網絡高手。
但綾瀨折紙沒回答,只是低下頭專心地玩著手機,一筆一畫地取著網名,最后就有了“KamiNeko”這個名字。
KamiNeko:笨蛋。
夏平晝:?
KamiNeko:在練習打字。
夏平晝從手機上抬眼,側頭看著和服少女,她輕輕咳嗽兩聲,像一個惡作劇的小孩那樣移開目光。
他扭頭望向窗外,遠處的山頂一片稻田映入眼簾,在夕陽的余暉下輕輕搖曳,就好像一片金黃色的大海。
接下來他會和綾瀨折紙離開北海道,在日本東京和團長他們集合。然后見一見新的團員,看看這位被關在新葉鄉幾年之久的人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
顛簸間,列車經過了石濱狩海岸。
夏平晝忽然一愣。他在海岸的圍欄上看見了顧綺野的身影。
此時顧綺野正和虹翼的那個白發少女待在一起,靠在圍欄上,輕聲交流著什么。
“對了……老哥現在知不知道她就是‘殺了’老爹的人?”夏平晝忽然想,“就算再怎么遲鈍,他都該意識到了吧?”
思緒飄過腦海,然而車窗上的景象一閃而逝,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輪廓正在失去顏色。轟隆隆的響聲中,JR列車漸行漸遠,離開了海岸。
天黑了下來,坐在身旁的和服少女忽然累了,十分自然地把腦袋倚在了他的肩膀上,閉上眼睛,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