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壓高漲,風卷云涌,就好像海洋的霸主自數萬米的深海底下探出身形、躍身擊浪的那一刻,整個世界萬籟俱寂。
北海道“新葉鄉”監獄之中,交戰的四名天災級頓覺不對,紛紛拉開距離,而后他們抬起頭,望向在巨大的日輪之下橫空出世的龐然巨物。
顧綺野看著三百米之長的永淵之鯊,怔怔地呢喃道:
“那是……什么?”
“箱庭的那條鯊魚?”開膛手用僅剩的那只手捂著左肩的斷口,抬眼凝視著亞古巴魯。
“嚯……我們的小鯊魚來救場了。”血裔單手叉腰,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尤芮爾沉默不語,一頭雪白的發絲在迎面而來的狂風中吹蕩,冰藍色的瞳孔中倒映著戰列艦般宏大的生物。
只見云端之上忽然敞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光從裂口中灑了下來,罩在了亞古巴魯的身上。
它獨享著溫暖的日光,卻向大地投落遮天蔽日的陰影。世界一剎那黑了下來,就好像某種至高的存在將晝夜更迭,把深邃的夜幕從壁壘那邊帶了過來。
陰影從壁壘一角的地面上海嘯般地席卷而來,鋪天蓋地。轉眼之間,大片大片鐵灰色的建筑群已然被覆蓋入其中,人們的身影也隨之被埋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亞古巴魯此時已經徹底顯露出了本體,暗藍色的鱗片覆蓋全身,蒸汽自鱗片之中的縫隙中噴涌而出,堅硬如金屬的下顎咬合。
它背對著日光,猙獰而暴怒的雙瞳在陰影中俯瞰大地,隨即敞開了深淵般的巨口,露出一排排鋸刀般尖利的牙齒,好似欲將世間萬物一同吞入口中。
顧綺野和尤芮爾高高仰著頭,二人都短暫地失了神。
他們不曾經歷過箱庭之戰,所以這是二人平生以來第一次直面如此龐然的生物。此時體內的五臟六腑似乎都在翻卷的氣壓之中顫栗著,以至于出現了微妙的惡心感。
先不談對方是否虛胖,至少這種直觀的視覺震撼就足以讓人原地發怔,半天回不過神。
然而二者都是身經百戰的異能者,僅僅怔神了一刻,便同時做出了應對!
顧綺野不再戀戰,而是轉而帶走典獄長“尤利烏斯”;
而尤芮爾則是一邊滑冰后撤,一邊凝結空氣中的塵埃,醞釀起了一顆巨大的冰鑄隕石,她居然想要將那頭巨鯊從天空中擊沉下來!
可未等二人施以行動,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片深藍色的光芒。但那并非顧綺野的閃電,而是來自于他和尤芮爾手腕之上的菱形圖案——那是漆原琉璃留下的印記。
頃刻間,二人的身影消逝開來,去往三公里之外的高山深林。而昏迷的尤利烏斯就沒那么好待遇了。他摔了下來,被留在了地上。
而此時的天空中,那頭三百米的巨物見嚇走了虹翼的二人,暗自松了很長很長一口氣,倒是省略了繼續裝腔作勢的功夫。
它連忙將軀體縮小至三米長度,一瞬小了百倍有余。遮天蓋地的陰影消失了,監獄之中的人們重見天日。
乘著黑色的潮水,亞古巴魯如火箭般筆直墜下。
到了這一會兒才能看見,他的背上正坐著一個白發青眼的少年。
少年白發在風中飛舞,他瞇著眼睛,俯下身緊緊貼著鯊背,以免從上邊摔了下來。
血裔關閉了“龍化”形態。鱗片消失不見,瞳孔中的一抹赤金也暗淡了下來。
她收束龍翼落地,一旁的閻魔凜則是半跪在地,閉目,用妖刀的刀尖插入地面。
這一刻,刀鐔的“卍”子形緩緩閉合,洶涌溢出的怨魂向內收束,不再繼續侵蝕她的身體。閻魔凜微微松了一口氣,睜開眼來。
亞古巴魯停在了離地三米的位置,西澤爾從鯊背上翻了個身,落了下來。
“你們怎么來了?”血裔問。
“黑……”西澤爾說一半,連忙改口道,“不對,有人讓我們幫你們的忙。”說著,他注意到了閻魔凜左肩上的斷口,先是大驚失色,隨即眼前一亮,就好像看見了莫大的商機。
“開膛手小姐,你的左手!”他伸手指著閻魔凜的傷口,從中淌出的血液染紅了她的校服。
“沒事……”閻魔凜搖了搖頭。
“那當然有事了!流血超嚴重的!不過只是斷一只手而已,我完全可以幫你救回來的!但是得收你一萬塊哦。”
西澤爾一邊開心地推銷著自己一邊喚出奇聞圖錄,捏碎了世代級奇聞碎片“不死鳥”。
橙色的光紋一閃而過,伴隨著一聲尖銳的嘯鳴響徹天際,一頭赭紅色的巨鳥從天而降,筆直墜下,最后停在了閻魔凜的頭頂。
下意識地,閻魔凜眉頭一挑抬刀防范,泛著妖異血芒的刀尖指向不死鳥。
但這一刻,她卻忽然想起那日在箱庭內所見的一幕,西澤爾在與露絲鏖戰之時,用不死鳥的痊愈之火,治好了被尼斯湖水怪腐蝕得只剩骨頭的殘臂,可見不死鳥的力量不只是毀滅。
而眼下這頭巨鳥似乎對她也沒什么敵意,悠悠地扇動著巨翼,西澤爾則是以為閻魔凜舉刀是因為對價格不滿意,認為他獅子大開口,于是流下冷汗,干笑著討論價格的問題:
“如果覺得一萬塊太多了,其實只給我五千塊,我也是可以幫你治手臂的……”說到最后,他的聲音微微有些委屈和低落。
遲疑了一會兒,閻魔凜放松了警惕,“我給你十萬。”
“不是日元吧?開膛手小姐。”西澤爾猛地一抬頭,警惕地問。
他知道日元比人民幣的價值低得多,至于為什么,那是因為之前在黎京幫黑幫的人治療時,西澤爾就被耍了一次。
雖然事后那個耍滑頭的家伙被他們老大狠狠教訓了一頓,黑幫老大給了西澤爾雙倍賠償金,但西澤爾回想起來還是很惱火。掙錢不易,鯊鯊落淚。
“美金。”她說,“你們留一個銀行賬號,我讓黑客發給你。”
“美金?一塊錢美金等于,八塊錢人民幣?哇……我們發財了,亞古巴魯!”西澤爾掐指一算,隨即張大了嘴,呆呆地看向亞古巴魯。
“笨蛋西澤爾,你要做什么就給鯊鯊動作快點!虹翼的人應該還沒走遠!鯊鯊可不想被那個恐怖閃電人抽打!”
三米長的鯊魚氣哼哼地怒斥著,狠狠用魚鰭拍打了一下西澤爾的腦袋。
而后操控黑色的潮水,筆直飛向暈倒在地的尤利烏斯。
其實它并不是很想看見西澤爾治好開膛手的右手,畢竟這只會給二號機的最終任務添難。
但既然西澤爾話都已經說出口,那在這種情形之下也沒什么理由阻止。
不過嘛,一個月之后的二號機自然已經今非昔比。
彼時拿下開膛手的首級可謂輕而易舉。不管她是四肢健全,還是少了一條手臂,亦或者進化成了三頭六臂的怪物,都不會影響最終結果。
“亞古巴魯,你打人好痛……”
西澤爾捂了捂被魚鰭拍疼的腦袋,不再計算十萬美金可以換成多少人民幣,操控不死鳥落下一片火羽,像是火紅色的雪花那樣,紛紛揚揚地灑在了開膛手肩膀的斷口上。
校服少女沒有反抗,只是低垂眸子,低低地悶哼了一聲。
而后她看見了匪夷所思的一幕,自己的左手正在肉眼可見地重生著,先是一層骨頭自肩膀的斷口處延伸而出,隨即覆蓋上血肉,最后再罩上了一層如新生嬰兒般緊致的肌膚。
閻魔凜微微一愣。
只見回過神時,她的左手已然完好無損地回來了,就好像從未失去過。
血裔走了過來,揶揄道:“嚯……我本來還在想,要不要大發慈悲幫你把手臂接上去呢,看來沒這個必要了。”
在這一百年里,她已經干過無數回這種事了:把斷肢接回傷口處,用血線縫合起來,在這之后再操控異能,使體內血液流通,一切如常。
不過顯而易見,西澤爾的不死鳥在這方面上的力量要更加強大,甚至強得有些詭異了。不死鳥直接為開膛手再生出了一條新的左手,而且整個過程不到五秒。
“我的左臂在剛剛已經被藍弧燒干凈了……你拿什么接回去?”閻魔凜抬起頭來,嗆了一嘴血裔。
說著,她活動了一下新生的左手,而后收攏五指,抬眼對西澤爾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不要謝謝,只要美金。”
西澤爾咕噥著,他左手食指抵著右手食指,生怕對方賴賬似地補充一句:“不要謝謝,日元也可以的。”
“別擔心,會給你的……”閻魔凜低低地呵笑了一聲,她想,果然小孩就是小孩,離開了箱庭的壓抑環境,西澤爾就沒有初見時那么苦大仇深了。
另一邊,亞古巴魯控制黑色的潮水,來到了尤利烏斯的身邊。
凝視著尤利烏斯熟悉的臉龐,腦海之中不斷出現初到救世會基地時,在監禁室里和這位黑臉軍官相處的畫面,外表看似反應平靜,實際姬明歡此時心中一片動蕩。
他想,終于抓住救世會的高層人員了,回去后先讓黑蛹用“拘束帶真言”套話,然后滅口,而最好的結果,自然就是能從尤利烏斯的口中,直接問出救世會基地的所在位置。
如此一來便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一個月過后就可以順理成章向救世會發起總攻。
亞古巴魯控制黑色的潮水,把尤利烏斯的身體從地上翻卷了起來,用自己的背部接住。
而此時,監獄壁壘的那一邊,皇后石像如同一陣狂風般奔走而來,她左手抱著暈倒的綾瀨折紙,右手抱著夏平晝,儼然一副全職保姆的模樣。
夏平晝落了下來,面無表情地問:“你們沒事吧?”
“大小姐沒事?”閻魔凜問。
“沒事。”夏平晝搖搖頭,看了一眼和服少女的睡臉,“她只是腦力消耗過度,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說完,他忽然扭頭,目光看向遠處身穿黑色風衣的青年。
漆原理正眼神幽邃地看著這一邊,沉思了一會兒,緩緩走了過來。
剛才他和羅伯特一同從地下牢籠中救出了流川千葉,既然救出了流川千葉,那么白鴉旅團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旅團的人員聚集在這里,看起來少了一人,那是因為黑客正待在羅伯特的手機里。
他不斷駭入附近的監控器,觀察周遭的情況。
流川千葉背著雙手,微微一笑:“真熱鬧啊,人這么多。”
“喂喂……什么情況啊現在?”羅伯特撓了撓機械腦袋,不解地問,“怎么我和團長剛出來就看見了一條鯊魚?還有剛剛那個玩冰的女的,和另一個戴面具的男的又是從哪來的?”
“剛才那兩個人應該來自虹翼。”黑客的聲音從手機中傳來,“那個用閃電的是藍弧沒錯,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和聯合國簽訂協議,在公眾面前假死。”
“這還用你說么,我們早就猜出來了。”血裔說,“小屁孩不會是在馬后炮吧?”
開膛手點了點頭,“的確是藍弧沒錯,我和他交手之后就確定了,不可能是其他人。”
她頓了頓:“他的異能二次變異之后,更快,也更強了。”
“這么說我們得趕緊走啊,我的門已經備好了。別在這里逗留。”羅伯特聳聳肩,撥弄了一下頭頂的天線。
他已經在來時的路上備好了一座座相連的傳送門,只要連續穿過那幾道門,他們就可以在五秒之內,到達十幾公里之外的北海道城市。虹翼的人即使知道他們的去向,也根本追不上來。
“團長……我已經把流川千葉身上的跟蹤器和竊聽器什么的都解決了,可以走了。”黑客提醒道。
漆原理停下腳步,仍然沉默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剛才他目睹了顧綺野和尤芮爾消失的那一幕,他們手腕之上忽然爆發出了菱形的深藍光芒,隨即消逝開來;而此前黑客也提到過:在倫敦地下酒館,那幾個病號服小孩消失之時,手腕上有一個菱形圖案在發光。
這二者之間的聯系,似乎并不像是巧合。
“虹翼……與那個組織大概率有所關聯么?但那個組織到底是什么來歷?為什么我們會三番五次地和他們纏上關系?”漆原理的腦海中是一個個揮之不去的疑問。
這會兒,童子竹終于慢吞吞地離開了中樞控制室,戴著狐貍面具從地下走了出來,一邊環顧著千瘡百孔的大地,一邊向眾人靠攏而來。
“好慢啊,你干什么去了?不會被外面的動靜嚇得不敢出來吧?”
“我這不是在監控室看著你們呢?”童子竹一邊說著一邊摘下面具,看見三王子的時候微微愣了一下。
“喔……這不是三王子殿下么?”她睜大眼睛,好奇地盯著西澤爾,“你怎么會在這里?”
西澤爾一愣,抬頭對上她的目光:“你好,童子竹小姐是吧?”
他對白鴉旅團的這名團員印象很深,如果不是童子竹把白王權杖交給了他,箱庭之戰的結局將難以預想。
“媽媽媽媽媽!”鯊魚忽然抬起頭來,翹著尾巴興奮地說。
童子竹默默后退兩步,瑟瑟發抖地和這條鯊魚拉開了距離。
而在幾人話語間,西澤爾將不死鳥收回奇聞圖錄,向上一躍,乘上了亞古巴魯的背部,扭頭看向沉默的漆原理。
“團長先生,作為幫你們的代價,這個軍官大叔我們就帶走了嘍。”說著,西澤爾指了一下鯊背上昏迷不醒的尤利烏斯。
“無妨。”
漆原理雙手插在風衣口袋里,心不在焉地說道。
這是一筆很合理的交易:西澤爾和永淵之鯊為他們逼退虹翼的人,帶走典獄長“尤利烏斯”,而旅團不僅沒有出現傷亡,要的人也已經到手了,那就是站在身邊的流川千葉。
“再見,團長先生,還有各位團員們,你們也趕緊跑吧,那些壞家伙雖然好像沒有回來的樣子,但有可能等會又突然冒出來了!”
說完,西澤爾用力地向旅團的團員們揮了揮手,白發在風中飛揚。
緊接著,他身下的鯊鯊牌飛空小摩托狂暴啟動,在轟鳴中向天幕的另一角遠去。
“快點撐傘啊!西澤爾!”亞古巴魯第一時間提醒道,“救世會那些壞蛋可能在附近看著!鯊鯊可不想變成烤鯊魚!”
它剛才看似淡定,心里都已經快緊張死了。生怕等一會兒沖出一個手握金箍棒的紅發小女孩,乘著筋斗云沖過來胖揍他們一頓。然后不僅賠了一具機體,好不容易抓到手的軍官還被跑了。
“我知道的,你別催啦!”
西澤爾不滿地嘟噥著,從奇聞圖錄中選出了通俗級奇聞——“神隱之傘”。
他捏碎了奇聞卡牌,銀光一閃而過,一柄赭紅色的雨傘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嘭”的一聲,他向上撐開了神隱之傘。
赭紅色的傘面投落陰影,亞古巴魯、西澤爾和尤利烏斯三者的身體變得透明,如同神隱了那般,一同消融在空氣之中,無聲無息地飛向北海道的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