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平單手抓著水晶球,垂眼看著小鯊魚,默默地跟在西澤爾的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離開寢殿的走廊上。
他沉默片刻,抬起頭來,望向白發少年的背影。
回想剛剛在禮堂的一幕,他感覺眼前這個男孩似乎在一夜之間長大了,就像他的父親那樣頗具威嚴,舉止間有了一個上位者該有的氣勢,但對親近的人卻仍然會露出稚氣的一面。
李清平明白西澤爾殿下這段時間究竟經歷了什么,眾叛親離,唯一珍視之人臥床不起,換做任何人都會痛徹心扉。
但他沒法理解,一個人真的能在短時間內發生這么大的變化么?
像是能讀懂他的想法,水晶球里的小鯊魚忽然出了聲。
“李清平,你靠過來。”亞古巴魯忽然小聲說。
李清平低頭看了它一眼,而后無奈地舉高水晶球,放在耳邊問:
“做什么?”
“這就是鯊鯊我培養出來的黑化小學生啊,理解鯊鯊老師的實力了沒?”
亞古巴魯一邊用眼神暗示走在前面的西澤爾,一邊抬頭對李清平問。
“黑化小學生?”李清平挑眉,“什么意思?”
“哎,一看你上網就上少了。”小鯊魚搖頭晃腦,不屑一顧,“滾吧,鯊鯊簡直是在對牛彈琴,對龍彈琴,對豬彈琴。”
李清平沉默一會,默默垂手,把水晶球放回腰邊。
他平靜地說:“前兩天我閑著沒事在圖書館里翻了翻,永淵之鯊……根據書中記錄,具有偽裝能力的鯊魚族群也就只有這一種。”
亞古巴魯倒是沒有被揭穿的恐懼和慌亂,只是淡定地問:
“所以呢?”
“巴噶亞魯,你的目的是什么?”李清平一字一頓地問。
“你才巴噶亞魯,你全家都巴噶亞魯,鯊鯊的名字明明叫亞古巴魯好么?”
“巴噶亞魯,你偽裝成諾貝鯊進入天敵的肚子里,不可能沒有任何企圖。”
亞古巴魯冷哼一聲,“咕嚕咕嚕”地吐出水泡,“不管我的目的是什么,你只需要知道……如果沒有我,西澤爾早就死了。”
“但這也不能妨礙我認為你別有用心。”李清平面無表情,“又或者說,你的目的必須得靠著保護三王子才能實現。”
“哎,我只是一頭鯊魚而已,還能有什么企圖,難不成我還會盯上鯨中箱庭的財寶和王位不成?”
李清平不說話了,只是握著水晶球的手微微緊了一些。
亞古巴魯嘆口氣:“那我就直說吧,我打算吃掉這頭最后的傳說之鯨。但我不會濫殺無辜,在吃掉鯨魚之前,我會先把鯨中箱庭的居民放出去。”
說著它舔了舔小尖牙,“當然,如果能把鯨中箱庭變成‘鯊中箱庭’也不錯。”
“真胡來……”李清平沉聲說,“如果有沒被發現的人還留在箱庭里,那怎么辦?難道他們就這么和鯨魚一起被你吞進肚子里消化掉么?”
“那當然不是我該想的事,我只是一頭鯊魚而已,為什么要顧及人類的安全?”亞古巴魯說,“不管怎么說,你現在都需要我的力量。在這個時間點內斗,對你我來說都沒有好處,人類。”
李清平沉默一會:“這倒是真的。”
“安啦,鯊鯊我做事有分寸。”亞古巴魯說。
“白王權杖有把人驅逐出鯨中箱庭的能力。”李清平說,“如果西澤爾能取得白王權杖,那他可以用白王權杖讓這里的居民離開箱庭,那時即使你吞掉傳說之鯨也無所謂。”
“方法這不就來了么?”
“但白王權杖還在國王那里。”李清平說,“而國王昏迷不醒。”
“沒事兒,走一步看一步。”亞古巴魯說,“但我很驚訝,你居然會同意我吃掉這條鯨魚?”
李清平想了想:“鯨中箱庭是一個巨大的牢籠,我感覺大家都應該去外面看看,然后才會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廣闊。”
他頓了頓:“那些腐朽的王室制度也早就該被淘汰了。”
“真危險啊。”亞古巴魯感喟地說,“你這話要是被王族聽見,可是會被拉去砍頭的。”
“沒人天生就該對任何人屈膝下跪。”李清平說。
“的確,應該對鯊鯊屈膝下跪,畢竟鯊鯊不是人。”亞古巴魯點點頭。
李清平無視了它:“只有到了外面的世界,這里的國民才會明白‘生而平等’這個道理,他們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所以才會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那你在外面的世界也混少了,外邊哪有‘生而平等’?”
“綠茶鯊魚,你就非得和我對著干么?”
“雜魚紅龍,等你活到鯊鯊這個年紀就明白這些道理了。”亞古巴魯冷哼一聲,“我可是活了一千年的大賢者。”
“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那再活個一萬年也是一個腦袋空空的飯桶。”
“閉嘴!你這是在污蔑我們永淵之鯊一族。”
“沒事,反正快滅絕了。”
亞古巴魯貼在玻璃上,歪眉擠眼咬牙切齒:“要打架?我要看看是紅龍先滅絕還是鯊鯊先滅絕。”
“你難道以為塊頭大就能贏我?”李清平聳聳肩反問道。
走在前頭的西澤爾一邊摘下頭頂的冠冕,一邊回過頭來,好奇地看向他們。
他微笑著問:“你們倆聊什么呢,氣氛這么劍拔弩張。”
“沒什么事,鯊鯊在教育李清平呢。”小鯊魚頓時溫順了起來,圓滾滾的尾巴在海面上溜動一圈,眼睛瑩瑩發亮。
李清平懶得繼續和它犟嘴,抬起頭來,對西澤爾說:“三王子殿下,我們繼續回去修行吧。”
“嗯。”
兩人走出王庭隊的寢殿,乘坐著圣誕雪橇回到了浮空城堡。
亞古巴魯趴在水晶球里,靜靜地看著他們在院子里修行。
反正李清平答應過它,過些時日就會帶它偷偷溜進王族的奇聞存庫里飽餐一頓,于是它也不著急找東西吃。
只要在八月一號那天,能夠和白鴉旅團一同戰勝王庭隊,讓西澤爾取得白王權杖,它就能順勢吞掉傳說之鯨。
思緒落到這兒,亞古巴魯闔上眼皮,將意識同步至一號機體。
中國黎京,古奕麥街區,蟬在樹上玩命地叫,城市像是一個巨大的蒸籠。
顧文裕睜開眼,扭頭看向窗外明媚的天空,發了一會呆,而后兩腿一蹬跳下了床,穿上衣服。
他剛打開房門,就在走廊上撞見了看起來急匆匆從盥洗室里沖出來,好像忙著投胎一樣的好妹妹。
“你要做什么?”他好奇地問。
“去醫院……我有個同學受傷了。”蘇子麥壓低聲音,隨口說。
她頭也不回地下了樓,背影在顧文裕的視野中快速消失。
顧文裕看著她離去才收回目光,心里明白她要去做什么,林正拳昨晚遇到了救世會的襲擊,身受重傷。
柯祁芮為了保護蘇子麥,不可能在第一時間告訴她這個信息。而是先確認蘇子麥的情況,等第二天清晨,確保沒有第二批人來襲擊林正拳之后,才把這個消息告訴她。
顧文裕拿起毛巾快速洗了一把臉,而后走進房間,鎖好房門,全身裹上漆黑的拘束帶,躍過落地窗,扯住連結著廣告牌的拘束帶向著晴空飛蕩而起。
十分鐘后,黑蛹跟隨著蘇子麥打的出租車,來到了黎京中心醫院的前方。
他倒吊在第五層的走廊外,透過面具靜靜地看著走廊上的景象。只見柯祁芮抱著肩膀,倚在病房的門前,低垂著頭靜靜地沉思著。
病房門關著,黑蛹這一邊看不清病房內的景象。
于是他圍著病棟繞了一圈,又看見病房的簾子拉著,只好用拘束帶觸碰墻壁。
感官滲透過去,看見正睡在病床上的林正拳,他全身都纏繞著白色的繃帶,像是一個木乃伊。仔細觀察,他的右眼眼眶內空洞洞的,讓人毛骨悚然。
“林正拳被救世會的人挖了一只眼睛么?”黑蛹心想,“也不知道這只眼睛會不會成為伏筆,比如救世會有人的異能是通過搜集器官,來控制器官所屬那人的身體。”
半晌過后,忽然一陣話語聲從走廊上傳來。
“你就是林正拳的弟弟對吧?”柯祁芮問。
黑蛹又圍著病棟繞了一圈,回到了走廊的外頭,倒吊在屋檐的下方,靜默無聲地凝望著走廊上的景象。
一個身穿白色便衣的青年點了點頭:“我叫林一瀧,我來看我哥。”
“你哥哥經常和我提到你,”柯祁芮說著,默默讓開了位置,“請進。”
“所以……這個人就是幕瀧咯?”
黑蛹挑了挑眉毛,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幕瀧面具下的樣子,清秀而陰柔,眉目和煦,和戴上面具后的那副冷峻模樣截然不同。很難聯想這個青年和幕瀧是同一個人。
只不過林一瀧現在的臉色有些陰沉,眼中眸光流轉。
林一瀧越過柯祁芮,步入林正拳的病房內,隨后默默關上了門。
柯祁芮深吸一口氣,帽檐下的神色復雜。不久后,蘇子麥終于通過電梯登上第五層,向著病房的方向跑來。
“團長,林正拳沒事吧?”她問。
“少了一只眼睛,其他地方還好,修養幾天就恢復了。”柯祁芮扭頭看向她。
“少……少了一只眼睛?”
“對。”
蘇子麥攥緊拳頭,低垂著頭,垂落的額發遮蔽了她的眼睛。
“到底是誰做的……”她嘶啞著聲音,“我一定要把他的眼睛也挖下來。”
“還沒調查清楚,不過大概率是那個組織的人吧……”柯祁芮頓了頓,“小麥,你近期和我一起到湖獵的人身邊做事吧,周九鴉說我們可以跟在他身邊。”
“為什么?”
“這樣比較安全。”柯祁芮說,“我們等正拳出院之后就動身,你提前跟你哥哥商量好。”
蘇子麥一怔,嘴角微微抽動,不甘心地呢喃道:
“那些人………真的就那么無法無天么?”
“不……主要是我們還沒弄清楚他們的真面目。”柯祁芮搖搖頭,“既然對他們一無所知,那就沒有反攻的機會,只能靜待時機。”
“那湖獵的人呢,難道就連他們都不知道‘救世會’?”
柯祁芮壓低帽檐,低聲說:“我問了周九鴉,他說自己并不清楚‘救世會’的底細,湖獵的其他三人也一樣,僅僅只是聽過這個名字。”
“我們真就只能坐以待斃?”
柯祁芮搖搖頭:“不,湖獵的四人不知道這些事,但他們背后家族的長老或許清楚。”
“我才剛回家。”蘇子麥說,“如果現在走,哥哥會傷心的。”
“這也是為了不讓他們被卷進來。”柯祁芮說,“救世會的目標是我們,而不是你的家人。”
“好吧。”蘇子麥輕聲說。
她親眼看見救世會那群怪物小孩的實力有多恐怖,所以不希望顧綺野被卷進來,即使是藍弧,恐怕在那個駕著筋斗云的身影,以及拿著游戲機的小孩面前也只能是束手就擒。
“對了,湖獵的人在近期將會和年獸開戰。”柯祁芮忽然說。
“年獸?”
“對,那頭號稱中國本土最強大的惡魔。”柯祁芮點點頭,“我們待在周九鴉的身邊,也可以看一看湖獵的人的戰斗方式,向他們學習一些經驗。”
說著,她抬手摸了摸蘇子麥的頭頂:“別擔心,一切都會好的。”
蘇子麥沉默了許久,而后點點頭。
黑蛹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片刻之后林一瀧從病房內走了出來,他面無表情,一聲招呼沒打就那么徑直向前走去。
“嗯,也是時候跟幕瀧老兄談一談了。”黑蛹凝視著幕瀧的側影,心想,“這絕對是一張可以用得上的好牌,能在這么短時間內成為一個準天災級能力者,他的天賦肯定是有的,未來可期。”
“不僅如此,最關鍵是他的能力適合奇襲,和我搭配起來簡直是天衣無縫,只要他用領域在一瞬間讓虹翼的人失去五感,我再用拘束帶把那個人抓住,抑制住他的異能,那么即使再強的異能者也只能束手就擒。”
想到這兒,黑蛹撓了撓下顎,“如果能和他達成合作……我可以先和他計劃一下該怎么襲擊藍弧,然后再偷偷把他賣了,最后撈他一條命,賣他一個人情,通過他哥哥這條渠道,把他的仇恨轉移給救世會。”
跟隨在林一瀧的身后,黑蛹不動聲色地離開了醫院,途經一條深巷時,他故意解除了透明形態,釋放氣息。
于是林一瀧忽然止住腳步,空蕩蕩的巷子中,冷淡的聲音響起。
“出來吧……”他說,“我知道你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