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長穩重的吳秀娘領著疲憊的東宮侍衛安頓歇息。
裴青禾繼續拆信。
章武郡王的來信就厚實多了,足有五頁之多,字跡清雋飄逸,一眼看去,賞心悅目。
這份信中,詳盡地描述了宮中劇變。孝文帝服了有毒的丹藥昏厥,宮中大亂,太子主持大局,穩住人心。徹查之下,天機道長和魏王殿下的暗中勾連躍然于眾人眼前。
可惜,孝文帝及時醒來。天牢里意外走火,一眾道士被燒死,沒了人證,錯失了徹底除掉魏王的良機。
看到這里,裴青禾扯了扯嘴角。
孟將軍及時出手攔下“賊寇”,又派人送信來裴家村,果然都是太子殿下授意。
在東宮徹底垮臺之前,裴家都能借著東宮的威勢庇護安然無事。有她這個先知者暗中出謀劃策,說不定,東宮能斗垮魏王,逆轉前世。
太子上位,對裴家也有真切的好處。到時候,裴家或許能翻案,不必再頂著謀逆罪臣的惡名……
裴青禾腦中閃過一連串的念頭,目光繼續往下,掃到最后一行。
以后若遇危難,裴六姑娘可以寫信給我。
手中無兵無權,只有一個東宮長孫的名頭。縱然有心,又能做什么?這樣的承諾,虛浮且無力。
裴青禾隨手將章武郡王的信放進木匣子里,和孟六郎的信潦草地堆在一處。然后研墨提筆,寫了一封厚實的回信。
休整了一夜的東宮侍衛,從裴六姑娘手中接過厚實的信封:“這封信,煩請帶回東宮,呈給太子殿下。”
東宮侍衛習慣性地應是,旋即反應過來,眼睛倏忽瞪大:“太子殿下?”
不是應該給章武郡王殿下嗎?
怎么會是太子殿下?
裴六姑娘神色自若,笑吟吟地說道:“太子殿下令北平軍庇護裴家。我們裴氏老少,對太子殿下感激不盡。”
東宮侍衛神色復雜地看一眼裴六姑娘,心情微妙難言。
我們郡王殿下的一番心意,就這么被無視了嗎?
東宮確實是太子殿下做主。郡王殿下年少,還在讀書,政事參與的不多,沒多少人手,能做的有限。可是,郡王殿下派人千里迢迢來送信,滿心期盼著裴六姑娘的回音。
裴六姑娘也太冷靜太現實了。
這等事,輪不到他一個親衛多嘴。
東宮侍衛咽下心中不滿,拱手應是。
裴青禾對東宮侍衛眼中的不滿只做未見,親自送東宮侍衛出了裴家村,做足了禮數。
東宮侍衛一走,憋了一路的陸氏就忍不住了:“章武郡王寫信前來,你為何不給郡王殿下回信?”
裴蕓耳朵一動,冒紅菱眼角余光飄過來,裴燕干脆轉過頭來。
裴青禾淡淡道:“如果換了你是太子,你愿不愿自己的長子和一個流放罪臣之女有書信來往?”
陸氏被噎了一下,半晌又擠出一句:“那也該寫封回信,這是禮數。在信中委婉示意疏遠,也就是了。”
裴青禾瞥一眼過去:“這和欲擒故縱,有什么區別。”
“我們需要的是東宮庇護。那就得知情識趣,不能惹怒太子殿下。郡王要寫信是他的事,我回信,那就是我不懂事。我寫信給太子殿下,擺正態度。太子殿下才不會因此遷怒裴氏。這點道理,祖母難道不懂?”
“其實,祖母心知肚明。就是心里存著奢望,希望我借此攀附郡王。或許過幾年太子登基裴家翻身了,我還能進宮做個郡王側妃,拉扶娘家,重振裴氏。”
陸氏被說穿了心思,惱羞成怒:“是是是,我就是這么一個貪念權勢是非不明的老糊涂!哪像裴六姑娘,自強自立,潔身自好!”
裴蕓和冒紅菱的頭也轉過來了。
裴燕看熱鬧看的津津有味。
裴青禾可沒有慣著自家祖母:“祖母倒是認得清自己。”
“既有自知之明,以后不該說的話就不要說了。”
陸氏黑著臉,憤憤離去。
裴燕咧著嘴,一臉崇拜:“青禾堂姐,我啥時候也能練出你這么一張利口!”
裴蕓抿唇一笑:“還是算了吧!青禾一個人就氣的伯祖母七竅生煙。你再有學有樣,想氣死自家祖母不成。”
冒紅菱悄聲笑道:“祖母今日又要一邊納鞋底一邊罵青禾。”
此言一出,眾少女紛紛笑了起來。
陸氏性情古板,端長輩架子,愛指手畫腳。偏偏每次都是氣勢洶洶而來,夾著尾巴而去。然后滿腹怨氣地納鞋底罵孫女。早就成了眾人最期待的熱鬧一景了。
“青禾,你對郡王殿下真的毫無心思?”裴蕓張口一問,眾人齊齊看了過來。
裴青禾淡淡道:“我要領著族人活下去,壯大裴氏,殺了魏王,為裴家報血海深仇。”
“每一樁,都比男女情愛重要得多。”
半個月后。
東宮。
沈公公悄無聲息地邁步進了書房。
正在讀書的章武郡王眼角余光飄了過去,心不在焉。
太傅不輕不重地咳嗽一聲。章武郡王忙收心回神,打起精神上完了半日課。
“殿下,送信的侍衛已經回來了。”沈公公一臉諂媚,低聲笑道:“還帶了一封厚實的回信。不過……”
章武郡王根本無暇細聽,腳下生風,快如流星。
然后,滿心期待喜悅的章武郡王,被一盆冷水潑了個透心涼。
“你確定,裴六姑娘看過本郡王的信了?”
奔波勞苦滿面灰塵的侍衛跪在地上,壓根不敢抬頭:“小的將信交到了裴六姑娘手中。裴六姑娘看沒看信,小的就不知道了。”
長久的沉默過后,章武郡王的聲音再次響起:“她為何給父王寫回信?”
這么復雜的問題,他一個侍衛哪知道。
侍衛心里腹誹,口中不敢不答:“小的不敢胡亂揣測裴六姑娘心意。”
又是長久的沉默。
沈公公也低了頭,不忍心看主子的面色。
“你退下。”
侍衛如釋重負,飛快起身退下。
沈公公羨慕地看一眼腳底抹油的侍衛,然后命苦地等著主子發問。
“你說,裴六姑娘為何不給我寫回信?偏偏寫信給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