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地大戰后第十五日。
西風更緊,漸起的涼意附著在洛陽城外的槍戟旌旗上。
大軍綿延,偃師戰鼓擂響,震蕩一城秋色。
隨著《討瓦崗寨李密檄文》在點將臺上被祖君彥帶著憤懣叱責的激昂語氣當眾詠誦,一鎮又一鎮大軍自偃師開拔。
從第一鎮杜伏威、第二鎮單雄信開始,到東都的趙從文、楊慶、楊公卿、張鎮周、宋蒙秋、郎奉等大小將領,一共十八鎮。
諸將分領兵卒,或多或少,各司其職,浩浩蕩蕩,直開虎牢關。
晌午時分。
虎牢關下斥候回稟,急至裴仁基帳前。
“裴將軍,偃師大軍三刻便至!”
“洛陽多路軍陣也在其中,少說有五六萬人馬。”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通稟,裴仁基問道:“怎只你兩人回來,其他人呢?”
一名斥候仰起腦袋,露出慌張之色:
“對方高手甚多,藏在軍陣之前,斥候營遭到襲擊,或身死或被擒。”
另一人欲言又止,終究沒說話。
他們此刻太過被動。
這關墻沿山脊延伸,與周圍的山崖峭壁結合,形成難以逾越的防線。
汜水河本是天然護城河,且關隘附近有控制渡口的設施、浮橋。
可是敵從偃師來,偃師在西,汜水卻在東。
山崖之險,又擋不住輕功高手。
故而,按照常理,虎牢關城與南側成皋城守軍中的大營高手該早些駐守烽燧要地,可是裴將軍卻無動于衷,放任對方大軍前行。
這一舉動,顯是要在虎牢關前決戰。
敵方沿途未受阻擊,士氣高昂。
他們這些守軍見敵眾愈近,反倒更加緊張。
裴將軍久歷兵陣,他如此用兵,要么是犯糊涂,要么是胸有成竹有一戰而勝的把握。
斥候詳細匯報,察言觀色,終究沒多嘴。
裴仁基擺了擺手,斥候退下,他的兒子裴行儼手持兩柄鐵錘,快步走近。
他砸響雙錘,聲音洪亮:
“爹,不如由我領一軍至大坯險峰谷口,挫敵銳氣。”
“不可。”
裴仁基手扶長須,滿臉嚴峻:
“此舉一來不合伏大師的要求,二來錯過良機,為時已晚。你此刻犯險,倘若在外邊遇到那位天師,又該如何?險峰惡谷,可攔他不得。”
“唯有大軍之陣,槍戟叢林,才能擋住這等武道大宗師。”
裴行儼年輕氣盛,可一聽“天師”二字,當下心生忌憚,不敢逞強。
他以巡視城樓為借口,支開左右。
先看成皋方向,再望滎陽,竊聲問:“爹,密公何在?”
“我也不知。”
“那伏難陀對戰天師有幾成勝算?”
他面上存疑,接著說道:
“晁公錯、蓋蘇文縱是武道強人,卻在榮府壽宴慘敗,茍且保住性命。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當下虎牢決戰,他們面對天師,能發揮出伏難陀想要的效果嗎?”
兩個問題,裴仁基都需要思考。
他想了又想,謹慎回答:
“按照伏難陀所說,他的勝算至少超過五成,且有限制他人的精神秘法。天師一旦中招,晁公錯、蓋蘇文趁機出手,勝算估計有七成。”
“就算達不到預期,他們三人防住天師想來沒有問題。”
裴行儼信心大增:“這么看來,憑借我們的人馬守此雄關不算難事。”
“只要密公持續補給,虎牢關高枕無憂。”
裴仁基聽罷,四下掃過一眼:
“我兒須知,伏難陀并非為了密公,他功力大成,此戰求名之心更濃。無論勝敗,都不會繼續在關城逗留。”
“至于你我.”
裴行儼瞪大眼睛,聽老爹道:“我們當遵從大勢,不可死戰。”
“爹,你!”
他自覺說話聲大了,拉低聲音提醒:“爹,這成皋與關城中的領軍之人,多是密公親信,不可妄動.”
裴仁基沒有說話,遠處有腳步聲走來。
又有帶傷斥候回來稟報。
連續聽到偃師大軍推進,裴家父子心中雖急,卻也沒辦法。
伏難陀武功極高,李密不敢得罪他,讓虎牢關諸將都聽他號令。
他作為精神裁縫是一把好手,可如今這天竺狂僧膨脹了,為了展現權威,對軍陣也指手畫腳。
裴家父子心下焦躁,卻再沒時間說悄悄話。
偃師大軍推進極快!
虎牢之南成皋城內的蒲山公營精銳,也涌入雄關。
一大片旌旗在肅穆的軍陣中獵獵作響,隨著大地震動,守城兵將眺望東方,已能看到遠處旗幟一角。
少頃,已是旌旗招展!
偃師大軍來了!
這時,瘦高枯黑,頭部以白紗重重包扎的天竺僧也在雄關上朝下觀望。
他目力極強,一旁的晁公錯、蓋蘇文也遠不相及。
晁蓋二人還未反應過來,伏難陀的臉上突然涌現笑意:“果然值得我出手。”
遠處大軍之中,有人捕捉到了他的視線。
甚至,還尋著目光找到他所在。
無聲的交鋒被一隊馬蹄聲踏碎。
兵卒吼喝,擂鼓聲大作。
雙方近十萬大軍對峙。
虎牢關上,眾將見關下有一員手持馬槊,面若重棗的鐵塔大漢駕馬而出,上前叫陣。
聽他喊道:
“無恥小賊李密何在?單雄信在此,速來領死!”
裴家父子未及反應,蒲山公大營已搶出一將。
他長相粗獷,高大魁梧,手持一柄九環長刀:“大膽!某家密公帳下劉三刀,今日三刀之內,必斬你于馬下!”
虎牢關內的守軍聽罷,大喊叫好助威。
“駕!”
城門大開,這位蒲山公營的一流悍將,直沖單雄信而去。
單雄信馬未起步,劉三刀卻裹挾奔馬之勢沖來,馬越奔越急,在四蹄同時離地的瞬間,一刀劈出!
單雄信挺槊格擋,一個矮身避開刀鋒。
兩馬錯過,單雄信回馬槍反手一刺。
“啊!”
那悍將后心受擊,趴在馬上打了兩顫便不動了。
老馬識途,長嘶一聲,帶著尸體沖回關內。
偃師一方大軍擂鼓叫好時,虎牢關中又沖出一將,他一邊駕馬一邊喊:
“莫要囂張,我王沖來會一會你!”
他一開口,帶著濃濃的北海口音。
須臾間長槍對馬槊,才過三招,這王沖喉嚨被捅穿,死在城下。
偃師一方氣勢更旺,壓下了虎牢關的聲音。
城頭上的精神導師似是看不下去了,點出一將。
此人一把長須,四十歲上下,看上去頗為雄壯。
待他自報家門,才知姓周名倉。
單雄信與之一戰,二人槍來槊往,既拼戰陣之法,又拼武藝內功,單雄信越來越驚。
這對手連中他兩槊,竟未倒下。
待刺中他第三槊,周倉墜下馬去,見他仍然未死,單雄信駕馬追殺,沒想到對手提運輕功,快過四蹄,沖回了虎牢關。
侯希白驚了:“那人是怎一回事?!”
周奕猜測道:“想必是修煉過換日大法一類的天竺武學。”
獨孤鳳在一旁點頭,杜伏威則是追問兩句,周奕便與他簡述什么叫換日大法,又說起在三脈七輪中如何與與大日如來互換。
老杜不通天竺武學,眼神卻夠亮。
他看向近十丈高的城頭:
“此人是伏難陀點出來的,恐怕學過天竺魔功。管中窺豹,伏難陀應該也通曉此法。”
周奕明白老杜在提醒自己,認真應了一聲。
就在這時,遠處兵刃交擊之聲又響了起來。
李密一方三戰三敗,裴行儼作為虎牢關第一猛將,提著雙錘而出。
他曾跟隨大將張須陀,驍勇善戰,有萬人敵之稱。屢立功勛,卻受到小人栽害。
戰場之上,卻沒那么多彎彎繞繞。
他方才在城樓上看清了單雄信的槍路,信心更足。
這時一人老辣,一人勇武。
連斗幾十回合,兵器交擊之聲越來越響。
宋蒙秋、張鎮周等人本欲請戰,助長軍威,一看裴行儼雙錘舞動,勁風咆哮,心知不是對手,只得從旁而觀。
單雄信的內功得到過周奕指點,又練了霸王火罡,依然難勝。
虎牢關萎靡的氣勢漸長,再這般斗下去,方才那三場等于是白贏了。
杜伏威與周奕對視一眼,在趙從文、楊慶諸將眼前夾馬奔出。
“單兄稍歇,本人來領教一下裴將軍的雙錘戰法。”
他的聲音傳播極遠。
城樓上裴仁基心中一凜,曉得是誰來了。
杜伏威名頭甚大,早年就名動江湖,論武力,裴行儼恐怕難敵。
且此人與天師關系莫逆.
一念及此,裴仁基不由看向偃師軍陣,已然瞧見那大軍之前的白衣人影。
登時憂心忡忡,害怕兒子有什么閃失。
就在這時,那半閉著眼的伏難陀朝城墻邊沿靠近一步。
“噹!!”
單雄信方才一撤,杜伏威的長刀就碰上雙錘。
裴行儼一擊之下,感受到錘上傳來的勁力,盯著眼前面容古板的男人,不由咬緊牙關。
饒是他天生神力,氣勁卓絕。
可對方能用內力進行彌補,絲毫無懼。
與方才單雄信相斗不同,面對杜伏威,已是從兵將之斗變成了江湖高手對決。
力之所及,還有對武道的感悟。
兩人交手十來招,杜伏威的刀氣愈發凌冽,時而大袖一卷,用出自家成名絕招袖里乾坤。
裴行儼遇上他,一身實力發揮不到九成。
越打敗勢越明顯。
虎牢關守軍心慌了,裴將軍可是關城第一猛將!
晁公錯、蓋蘇文已意識到守軍士氣有變。
伏難陀比他們果斷,他一聲招呼不打,毫無預兆忽然從城樓撲下,目標直指杜伏威!
他的精神壓迫釋放出來,瞬間顛覆整個戰場的比斗畫風。
下方的裴行儼與杜伏威各自吃驚。
天竺僧不要臉,竟然偷襲!
哪怕是武道宗師,面對伏難陀的偷襲大概率也是一擊斃命。
他打得好算盤。
這一擊殺掉杜伏威,可斬獲方才諸將積攢的威勢。
強取豪奪,將聲名地位攫為己有,對他來說屬實平常。
勁力經伏難陀三脈七輪,透過小腹發出,形成令人呼吸困難,似暴風般的氣罩。
下方的裴行儼受到波及,心中駭然,感受到彼此間讓人絕望的巨大差距!
那黑瘦枯僧的身體中迸發出的力量使得他腳底板都生出涼意。
擋不住的,杜伏威怕要死在這突如其來的一擊之下。
裴行儼正這樣想,忽然一道勁力似狂風般卷來。
他像是風中枯葉,受力之下雙腿再夾不住,掉下馬背,重重摔在地上。兀自一呆,城墻上的裴仁基大聲呼喝,見兒子發愣,立馬跳下來要將他拖離恐怖戰場。
才一落地,進入戰場十丈內,忽然雙目昏沉,精神搖曳。
趕緊咬破嘴唇,定了定神,將兒子拖出。
裴行儼精神恢復,拉著老爹一道朝虎牢關倒退,眼中多了一道白影,正擋在杜伏威身前。
速度好快!
他方才沒眨眼睛,卻沒留意到白影是何時出現的。
裴仁基猜到他在想什么,直接道:
“伏大師先出手的,但對面速度還在他之上。”
又低聲叮囑:“快回城樓,軍陣不出,我們已無法參與。”
裴行儼再不談什么年輕氣盛,與老爹返回城樓,在近南海仙翁處站定。
城下又是一番光景。
杜伏威已安然撤退,天竺狂僧正與天師對峙。
裴行儼看了身旁晁蓋二人一眼。
一人攥拳,一人握刀,伺機以待,他忙躲兩步,不愿再受波及。
四面八方,數萬目光匯聚。
天竺僧的臉上展露笑容,身體舒展,享受著萬眾矚目。
“天師,又見面了,貧僧這次可不會留手。”
“哦?就憑你?”
周奕轉目在虎牢關城頭上:“再加那兩個手下敗將?”
晁蓋余光相碰撞,縱身躍下。
二人輕功不俗,南海仙翁廣袖大襟,予人飄飄滯空之感。
蓋蘇文霸道聲音響起:
“勝敗豈在一戰之間,笑到最后的那個人,才是贏家。天師果有膽量,今日切勿逃走。”
“不錯。”
晁公錯一拂廣袖,掀亂西風:“當日天師以精神秘法偷襲,勝之不武。今次伏大師在此,你豈能故伎重施。”
周奕不由笑了:
“你們讓我想起曲傲,被人家縫補精神后,本事稀松,口氣不小。”
晁蓋二人被當眾羞辱,神情一變。
但想到榮府壽宴那一幕,他們卻無膽動手。
加之與伏難陀有過約定,于是暫壓怒火,只把氣勢殺機傾瀉,為狂僧助陣。
伏難陀雙手合十,他沒有兵刃,卻大膽朝周奕走去。
所有人都能窺見他的底氣。
旁人越是矚目,伏難陀氣勢越盛!
他一邊走,一邊說話:“天師,你知曉什么叫做還梵歸一嗎?”
周奕沒答話,他自問自答道:
“我是梵,你是他。你是梵,我是他如蛛吐絲,如小火星從火跳出,如影出于我.”
他的聲音乃是一種詭異天竺魔功。
不僅在講述自己的武學理念,也透過聲音傳遞精神力。
所有聽到他話音的人,都會忍不住與他一起思考。
精神力差的人,腦中一直回蕩著“梵即是我,我即是他,他即是梵”,在這種梵音中,頃刻間要把自己的真我丟失。
這便是伏難陀的恐怖之處。
他照見真我之后,能進行精神拷問,讓對手順著他的問話思考“何為真我”。
只待一絲一毫的失神,就將承受他最恐怖的一擊。
虎牢關內外,那些從失神中復而清醒之人,一個個背脊生寒。
若處于對戰之中,他們已是死人。
這位天竺第一高手,精神修為極高的武學大宗師,正用非凡手段引得所有人忌憚。
伏難陀枯黑的臉上蕩漾起一層光澤。
下一刻,他突然動了!
在朝周奕閃去的同時施展奇招,身體像是變成上下兩截。
上的一截朝左拗去,枯黑的兩手自袖內滑過,且他兩只手都如毒蛇一般拐彎尋隙扭動,十指撮成鷹喙狀,一手攻生死竅,一手直奔丹田。
而下一截身體,踢出撩陰左腳。
身體的每一塊肌肉分配都經過精密計算,雙手與左腳,似有三個大腦同時操控。
做不到一心三用,頃刻就要被他傷到要害。
伏難陀近身三尺,周奕動如脫兔!
雙手似那通靈鷂鷹,猛抓襲來的兩條毒蛇。
左腳后發先至,以巨力踢中伏難陀左腿膝蓋。
“咔!”
伏難陀左腿骨骼錯位,化掉力量,又瞬間接上恢復如初。
雙手在瞬間與周奕連過近十招,觀者只見殘影,伏難陀胳膊受擊發痛,朝外一掙。
周奕做出精神瑜伽術也望塵莫及的動作,左腳凌空踩實,右腳飛踢。
“砰!”
伏難陀胸口受擊剎那把自己心臟移位,凹陷下去的骨骼,須臾間反彈回來。
他連退七八步,腳下很正常,手臂整個腫起,皮下一團真氣如活魚一般游來游去。
“轟!”
翻掌一擊,把周奕順腳打向自己的這股氣勁卸出擊中地面。
一道長長地裂蔓延出去,叫人看清這股氣勁的恐怖。
可他承受此擊,竟未受傷。
勁風鼓蕩,他順著這股反推之力拔地而起,躲開一道極其強力的天霜拳勁。
周奕急速奔來,伏難陀不閃不退。
他雙手合十,右掌從左掌中拽出一股迭加勁力,朝前一探。
人在空中打著旋轉,螺旋如鉆,帶起的旋風掀起大片土層,成一道橫過來的龍卷風暴直沖而來。
周奕雙手散發一層白光,竟是劍罡同流才有的銳芒,如今附著在雙掌上。
像是撕一塊布,刺啦一聲把勁風之幕剝開。
龍卷風暴中的伏難陀立刻暴露。
“砰!”
二人雙掌相擊,泥土碎屑在他們的較勁之下滯于空中,伏難陀平靜的眼中深藏驚容。
對方真氣之雄厚,委實超過他預料。
甚至讓他有種割裂感,因這等功力與其年歲完全不搭配。
他產生這個想法時,便是存在了精神破綻。
放在一般人身上,立時就要大落下風。
但天竺僧掌握精神奇術,以秘法縫補自身,讓他心中沒有“敗”這一概念,只有從始如一地“贏”下對手。
可贏學大乘也只能迷惑自身。
勁氣與土屑在臨界點朝他倒卷。
他們的打斗動靜已讓觀者驚心動魄,這時方才發現,天師的功力猶在狂僧之上。
武道大宗師,亦有差距!
伏難陀承受勁氣,身形不穩。
周奕左掌五指并攏如刀,裹挾勁風,斜劈其面!
狂僧眼中寒光一閃,他竟不閃不避,左臂扭曲上格,以堅硬的小臂骨精準地架住劈來的掌緣,發出“啪”一聲脆響。
骨頭似被周奕劈斷。
伏難陀恍若未覺,他右拳緊握,中指關節凸起如鐵錐,借著格擋之勢,自下而上,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直搗周奕左肋軟處。
周奕腰腹猛地一縮,險險避開這陰狠的鉆拳。
他擰腰轉胯,借勢旋身,右腿如同鋼鞭般甩出,足尖繃直如槍,同樣帶著一道白芒,狠厲地戳向伏難陀腰側!
這一腳又快又刁,伏難陀如斷線風箏一般被踢飛出去。
“砰砰砰!”
狂僧在地上滾砸數圈,又拔地而起。
他照見真我,以精神秘術迷惑了自己,把自己當成了如來,這時運轉換日大法。
將換日大法中的“我與大日如來互換”之意,蛻變成“我即梵一,梵即如來,我即如來”。
破而后立、敗而后成的換日大法,在霎時間發動數倍功效。
真氣在三脈七輪中挪動,直接刷掉全身傷勢。
周奕在心中‘咦’了一聲。
四下觀者無不驚悚,看到了狂僧充滿魔性的一面。
蓋蘇文與晁公錯曉得伏難陀懂得妖法,卻也沒想到,他竟像個不會受傷的怪物。
不過,這可是好事!
二人灼灼盯著周奕,只聽一聲爆響:
“轟!”
伏難陀雙腳踩出一個大坑,人如炮彈再次沖上。
周奕以拳腳加印法相擊,兩人看似在動拳掌,其實已是合以元神,精神力稍差一點,根本不可能跟得上對面的動作。
這一刻,偃師大軍這邊,楊公卿、宋蒙秋等人已經眼花。
就連侯希白都有些看不清了。
周奕的招法極快,而伏難陀全身都是奇招。
他們手上、腳上打斗之間,不僅帶有殘影,還閃動精神,時而形成漣漪,將光線、五感蕩開。
在精微之中,屏息凝神,拆解對方的每一個動作,找到那一絲可能存在的破綻。
伏難陀雖處于下風,但他掌握秘法,無懼尋常傷勢。
只待從周奕身上挖到破綻,便能逆轉局勢。
一道又一道勁波從兩人身邊炸開,虎牢關下,像是被一輛輛戰車碾過。
狂暴的勁風中,
周奕劈向伏難陀咽喉處的左掌被格開,他立時化劈為抓,五指如鋼鉤般驟然扣下,精準無比地叼住了天竺僧尚未收回的右臂手腕脈門!
指力透骨,伏難陀整條右臂瞬間一麻。
劇痛之下,伏難陀被扣住的右臂非但不撤,反而猛地向前一送,試圖掙脫鉗制,同時左肘如同攻城重錘,借著身體前沖之勢,狠狠撞向周奕心窩!
肘尖未至,勁風已壓迫胸骨。
周奕反應極迅,扣住脈門的手非但不松,反而借力向側后方疾帶。
身體則如風中擺柳,腳下閃爍幻影,順著拉扯之力向側后滑步,讓那致命肘擊擦著胸前掠過。
他滑步的右腳甫一沾地,便如生根般釘住,支撐全身猛地前沖!
被帶得踉蹌前撲的伏難陀門戶大開,周奕蓄勢已久的右拳,指節棱角分明,包裹天霜寒勁,毫無花俏地轟在狂僧空門大露的右胸下緣!
“嘭!”
一聲悶響。
拳鋒深深陷入肋下肌肉與骨骼交接的縫隙,伏難陀臉色瞬變,眉眼飛霜,一口逆氣堵在喉頭,整個人被打得雙腳離地,向后倒飛。
周奕得勢不讓,如影隨形,身形暴起成幻影前追,右爪閃電般探出,五指箕張,指尖內扣如鐵,帶著凌厲的破空聲,直取咽喉要害!
伏難陀雙手一合,在空中劈出能夠拐彎的真勁。
周奕變招,手掌稍撤,將真勁抓碎。
旋即一腳在空中飛踢,狂僧帶著一道破風聲,砸中虎牢關城墻。
“轟!”
整個城墻都像是晃動了一下。
上方的兵卒驚呼一聲駭然下望,精神導師,死了嗎?
只見墻面出現一個人形大坑,沾著血漬。
腳步聲又在城墻下響起。
伏難陀雙手合十,從煙塵中走出,他胸口的凹陷,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
換日大法,成倍刷動。
換了常人,恐怕已死幾次,他卻能安然起身。
這詭異畫面,誰看了不心驚。
那枯瘦的身體,不知藏了多么詭異的力量。
“天師好生精微的真氣,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你全身最硬的地方,應該是嘴巴,”周奕拔劍出鞘。
“哈哈哈!”
伏難陀帶著魔音的笑聲響起,而后枯黑的臉上全是兇狠之色:“天師,你沒有機會了。”
他說話時,將頭上裹著的白紗圈圈取下。
并非光頭,而是有一頭短發。
伏難陀朝頭上一抹,那些黑發變白,跟著一齊脫落,露出來光亮腦門。
他從懷中掏出一物,似是神油。
朝頭上涂抹之后,登時腦袋寶光閃爍,倒映著天光,像是一顆發亮的寶石。
此刻,伏難陀的腦袋,比五十多年前光明使者拉摩從波斯帶到大草原來的五彩石還要耀眼。
精神銳光,毫無保留地綻放。
瞧著伏難陀不斷張開的精神力,周奕也有些驚異。
沒想到,瑜伽精神術竟還有一招天竺神油抹腦袋。
伏難陀啟動的那一刻,蓋蘇文與晁公錯已受到暗示。
他們看向周奕,敏銳察覺到他的不同。
以他在壽宴時展露的手段,絕不可能如此輕易的將伏難陀的殺招逼出。
原本的計劃中,伏難陀準備后手發力。
現在他沒法藏招,全力以赴,可見對方給的壓力有多么巨大。
短短時間,這人竟有這般大的提升。
那未來等待他們的,豈不是引頸受戮。
正這樣想著,一陣勁風襲面而來。
伏難陀不斷用梵文誦念經文,一圈圈波紋在其周身蕩開。
混合著“梵我如一”的至高精神意念,如同實質的精神海嘯,鋪天蓋地般向周奕席卷而去!
其中蘊含著伏難陀畢生修為凝聚的“梵境”。
詭異的精神之念,試圖將周奕的精神強行拖入一個由他主宰、充斥幻象的龐大精神領域。
元神之力如針線一般在他周身縫合,在空中形成一道虛影。
那一個透明且巨大的飯鏟頭天竺眼鏡蛇。
伏難陀的梵文聲,就像是天竺人用葫蘆、竹管制成的噴吉吹出的旋律,那蛇影扭動起來,猙獰無比。
周奕的元神受到擾動瞬間,他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
與此同時,巨大的火色精神骨架在周身成形。
這一次,骨架更為龐大,且逐漸凝實,轉變成人形,更強烈的精神風暴沖向四周。
虎牢關內外十多萬兵卒,用無法理解的眼神呆愣望著這一切。
城樓上,裴行儼雙錘差點砸中腳面。
那巨大蛇影與火色巨人,雖是精神之物,予人的震撼感可分毫不小。
伏難陀瞄了一眼周奕的實質精神。
他差點露出破綻。
蛇影無聲咆哮,他催眠自身,進入一種無敵無懼、無視萬物,真我唯一的梵境。
伏難陀的精神力看上去一點也不比周奕遜色。
以他修煉的法門,絕對不能退。
一退之下,精神之傷是換日大法也修補不了的。
贏之大乘,只要退縮,就等于承認自己敗了,便會從精神催眠中醒來。
他枯黑的臉上泛出白光,頭頂光芒更甚,一念之后,爆發驚人速度,主動朝周奕沖去!
而周奕的劍氣帶著精神風暴,成流刃若火之勢朝他斬來。
伏難陀靠著身體各種奇怪姿態不斷閃避。
那些避無可避的劍罡,則被他以雙掌上的氣神交合化解,他沒有兵刃,可精神銳芒延展出來,也是可怕兵刃。
臨近周奕時,他忽然露出獰笑。
本欲偷襲用出的精神法門,終究是用上了!
頂輪、眉間輪、喉輪、心輪、臍輪、生殖輪和海底輪,七輪聯合五氣、三脈,運轉到極致。
那是一種類似于天魔力場的領域。
不過完全由伏難陀的精神力形成。
在一瞬間將周奕包裹,萬千可怕幻象,全部沖向周奕腦海。
背后的毒蛇虛影,也咬向火焰巨人。
這一咬并非實體損傷,而是將幻象無限擴大,要人掉入拔不出來的苦海之中。
周奕的身形,在那一刻禁錮住了。
看上去,他的竅神像是被天竺狂僧籠罩,無法掙脫。
伏難陀聽到背后風聲,臉上獰笑之色更甚。
他無法動作,可蓋蘇文、晁公錯等候已久!
偃師大軍根本阻止不及。
天師就要死了!
晁蓋二人沒有任何猶豫,他們這等高手,豈能不知周奕不懂狂僧的秘術,中了陰招,當下機會何等寶貴!
“受死吧——!!!”
蓋蘇文怒吼一聲,仿佛黃河咆哮。
他如同魔神降世,人未至,背后中央那柄造型奇古的大刀已化作恐怖刀氣,帶著斬斷眼前一切的霸道意志,從絕殺方位絞向周奕脖頸!
刀氣過處,空氣發出鬼哭般的厲嘯。
這是蓋蘇文全力一擊!
同時,晁公錯周身數丈空氣被抽空,聚在拳心一點。
平地驚雷響,蠻悍的七殺拳打得狂風怒號,直沖周奕心脈。
南海仙翁的最強一擊,在他一聲緊隨蓋蘇文的怒吼中猛力揮出。
四方傳來嘈雜呼聲!
也就在他們出手的剎那間。
周奕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中的真氣一齊調動呼應,與和氏璧因宇宙能量帶來的幻象相比,伏難陀突然與他玩的這一套,等于給自己挖坑。
天竺狂僧有所感應,他驚目望向周奕。
只見他劍尖一抬。
“破!”
一聲清叱,并非梵音那般宏大,卻如九天驚雷炸響在精神層面!
長劍斬下。
霎時間,萬千劍氣迸發!
但這劍氣并非射向伏難陀的肉身,而是以元神打元神。
無數道細若游絲、卻璀璨奪目的劍氣,如同最狂暴的星河颶風,悍然撞入伏難陀的“梵境”海嘯之中!
嗤啦——!
那是一種令人靈魂顫栗、仿佛無數琉璃同時被最鋒利的刀刃切碎的刺耳尖鳴。
在純粹的精神層面,兩道代表了不同武道大宗師的意念展開了最慘烈的絞殺!
原本在驚呼中的人,多半止住聲音,瞪目失神。
伏難陀的“梵境”宏大磅礴、充滿迷惑,試圖同化一切,幻象層層迭迭。
然而,那劍氣帶著洞穿本質的決絕,使得伏難陀的真我在幻想中無法遁去。
任你萬般虛妄,也是一劍斬之!
周奕劍氣所過之處,梵音被撕裂,幻象如同泡沫般破滅,苦海被劍氣生生犁開一條無垠的“真空”通道。
火焰巨人抬起另外一只手,捏起咬中自己的毒蛇。
跟著一劍斬掉蛇頭,破了他的精神秘法!
那一刻,兩位大宗師最極致的精神碰撞化作碎片朝四周沖擊,伏難陀狂噴一口血朝后倒跌,周奕身邊的火色實質精神褪去。
晁公錯與蓋蘇文處于精神漩渦中心,被兩位大宗師的碎散精神沖入竅穴深處。
難以料想的變故,直接讓他們如遭雷擊!
刀氣逼近,周奕身形一閃,一劍斬向蓋蘇文。
這一劍瓦解了他的刀氣,蓋蘇文憑借高強功力回過神來,舉刀擋在身前。
“咔!”
劍罡斬碎了他短暫失去真氣附著的長刀。
“不要天師留手!”
蓋蘇文忽然爆出一聲驚恐大叫,他這等兇狠強人,竟也會怕死。
可劍勢不停,蓋蘇文的聲音戛然而止,腦袋直接飛起。
他在腦袋搬家的那一刻,本能調動真氣壓制傷勢,故而沒有血液噴出。
可須臾間,真氣散盡,頓時化身人形噴泉,將血液噴向伏難陀。
蓋蘇文以最后意志,將腦袋在空中扭了個彎,看向伏難陀方向。
他張嘴發不出聲音,但眼神兇狠,死不瞑目。
看樣子很想質問天竺僧,你到底哪來的勇氣,為何要坑人?!
周奕右手劍斬過,動作毫無滯澀。
左手成拳,將晁公錯滯澀的七殺拳風以點破面,一擊而碎。
晁公錯已在蓋蘇文慘叫時清醒。
他一拳不成,倉皇掉頭便逃。
什么南海仙翁的面子,哪里還顧得上。
可是耳旁破風聲大響,接著感覺呼吸一窒。
周奕的拳風推開了晁公錯周身空氣,比他的七殺拳效果更為猛烈。
“嘭!”
南海仙翁渾身震顫,后心中拳,拳勁透體而過,心脈當場被錘碎。
他發出一聲慘號,把諸多心神大亂的人驚醒。
他們本以為天師要在三大強者的圍攻下吃大虧,甚至身死,哪想到隨著天師出劍,電光火石之間,局勢陡然反轉!
天竺狂僧抱著腦袋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五刀霸被斬掉頭顱。
南海仙翁被一拳轟殺正軟塌塌倒向地上。
想到方才瞧見的大戰,眾人心中震撼。
偃師大軍中有人反應過來。
頃刻間,軍陣中鼓聲大振,喊聲大舉,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虎牢關上,眾將聞之,更為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