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木道人入堂,周奕為兩邊引薦。
白眉老道陳常恭、松隱子、計荀計守兩兄弟,四人都與樓觀道的道承有關。
木道人看上去不修邊幅,周奕為其余人介紹,說他授西漢全性道承,治莊子人間世。
又說他游走紅塵,多有除惡俠舉。
如此一來,便顯得他不拘于外,分顯真性。
諸位朋友各都招呼,尤其是兩位嵩山來的朋友,看木道人多了數分親近。
計家兄弟也修老莊,通曉人間世的道理。
只是所治不深,似木道人這般,將道感化于足下,滾過人間紅塵,又不失本心。
作為同道朋友,尤其是在山中靜修的,對他難免有幾分佩服。
似這類修道之人,別具一格,朋友反而不多。
不過,木道人看上去與周奕甚是相熟。
此番南陽有難,他不遠千里來助。
一見木道人之情誼,二見觀主之人緣。
午時用飯,楊鎮、范乃堂,孟得功與蘇運皆在,還有天魁派的呂重老爺子。
南陽幫四人與呂重都覺得此宴太過特殊。
簡直是生平僅見。
一下見到這樣多道門高人,此前難以想象。
酒宴時,幾人有時也會插不上話。
畢竟,老道們談論的內容,與江湖事頗為不同。
比如嵩山來的計荀談及嵩山洞府,提到成公興,說他不僅擅道法還懂算術,并教前秦東萊太守之子寇謙之《周髀算經》。
結果兩人一起在嵩山隱居,還有傳人。
這傳人先去尋寧散人,結果與佛門之人相處并不愉快,便去巴蜀找袁天罡去了。
他的語氣稍帶惋惜,可能是沒能一起來南陽。
白眉老道懂得更多,一開口便聊到左慈、李阿、陰長生等漢時人物。
這時,楊鎮呂重等人,便見到了某位觀主的另外一面。
老道們提到這些人物,他總能講述一些經文。
與幾位漢時人物有關的《太清神丹經》《九鼎丹經》,還說起《真靈位業圖》。
雖然他是在場道門中最年輕的,但論治經典,卻廣博浩瀚,底蘊學識顯露無疑。
老道們各都欣然,拋卻年歲,隱以他為首。
楊鎮默默旁觀,心中連連贊嘆。
還得是天師啊。
想到南陽局勢,心安不少,這些各求清凈的道門高手看樣子是鼎力支持。
席間,木道人與嵩山計荀談到莊子。
木道人從琉球打鐵場出來,擺脫了鍋爐房,更擺脫三龍。
這時興致極高,演練起人間世中的天霜寒法。
在外邊站崗,與呂重老爺子一起來的呂無瑕與應羽都看呆了。
只見大堂內,四下多了不少冰塊,寒法化冰,冰霧極濃,四下滾散,登時漂浮在宴桌四周,纏繞著眾人小腿。
從外邊看上去,眾人像是坐在云端上赴宴。
更有眾道談法,天師講經,一派仙門氣象。
南陽幫仿佛變成了洞天福地。
呂無瑕與應羽不斷用眼神交流,時不時看向天魁派的呂重老爺子。
前段日子,師父總是愁容滿面。
現在面含微笑,臉上的郁氣全化開了。
甚至,還聽到呂重向長眉老道詢問道門之學,似乎極感興趣。
二人有種“天魁派”要變成“天魁道觀”的奇異錯覺。
宴會之后,又小談一時。
便由楊鎮、呂重與松隱子陳常恭他們說話。
周奕再朝陳老謀那邊去一趟,木道人也想打聽一些事,便與他同去。
從木道人口中,周奕得知了揚州三龍的近況。
“他們去了東溟派,結果這次出海又發生大戰?”
“那還能有假?”
木道人像是看透一切:“我就知曉這一趟出海不可能順利,東溟派認不清那三個倒霉龍,我還能不曉得嗎。打一上船,我就做好準備。”
“海上大戰一起,我抓著浮木跳海逃跑,遠遠朝岸邊游去。”
“三龍呢?”周奕關心一問。
“也許朝高句麗去了,也許返回東溟派,大戰前有海沙幫的人,還有高句麗的宗師金正宗,傅采林的弟子也在”
木道人逃得早,也不甚清楚:
“你不用操心,他們命大得很,長生訣也練得有模有樣。”
想想也是,周奕笑了笑:“你們在東溟派那段日子是怎么過的?”
“怎么過的?”
木道人不愿講,但見他好奇,憋出兩個字來:“打鐵。”
“啊??”
想到四人打鐵的樣子,周奕忍俊不禁:“頭一回聽說你們竟會打鐵,是不是魚目混珠,壞了東溟派的口碑。”
“別小看人。”
木道人雙手環抱,自有一分底氣:
“道爺我嘔心瀝血,以打鐵練功,琢磨出天霜淬鐵法門,打出了數件寒鐵寶刃,可稱神兵!”
“天下武人,求而不得。只是我不稀罕繼續待在東溟派,否則派主要請我做鑄劍大師。”
“干嘛用這種眼神看我,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這個道理難道不懂?”
周奕很是吃驚,拔出腰間長劍。
木道人一直沒留意,此時目光才被他長劍吸引過去。
他眼睛瞪大,聽到周奕說:
“你瞧瞧,這可是求而不得之物?”
“你你.”
木道人看看劍,又看看他,目光來回切換:
“道爺我辛辛苦苦所鍛之神兵,怎么轉眼就從琉球到了你手里?!”
周奕笑了笑,韋徹不愧是鹽郡土豪,東溟派真給他面子。
“你的手藝真不錯,要我說,這天下第一鑄劍大師非你莫屬。”
聽他夸贊,木道人還劍時露出一絲得色:“現在不敢自居,但若道爺繼續鑄劍,那是早晚的事。”
忽然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摟住。
“我給你起一個鑄劍山莊,你來做莊主,怎么樣?”
“你的算盤打得震天響,我現在一想起那三個倒霉龍在我耳旁打鐵的聲音就想吐。”
木道人趕緊斷了他的念想:
“倘若再回到琉球,我就是餓死,從海島上跳下去,也絕不去那鍋爐房。”
見他這個態度,周奕自然不會強迫。
只是捧著寒鐵寶刃嘆了一聲:“可惜,如此神兵利器,從此就要成為東溟派的傳說,難得再見”
木道人太了解他了。
兩耳一閉,絕不聽周奕說什么。
周奕到了陳老謀處,又碰到了從北邊回來的單雄信。
他摸到了塞北馬幫的最新動向。
單雄信帶著篤定口吻:“北馬幫的人去了東都。聽榆關那邊人說,近來有不少強大馬賊也涉足中土。”
“東都?”
婠婠只提到善母,大明尊教可能是分頭行動,大尊并不在此。
許開山到東都又是做什么?
現在局勢亂作一團,周奕也難猜透:“近來婁幫主他們可要再去塞北?”
“暫時不去。”
單雄信指明緣由:“聽聞是竟陵附近有大寇活動,當陽馬幫也要派人回去查探。估計是四大寇的人馬。”
這四個家伙作惡多端,但賊寇眾多,想滅他們也沒那么容易。
陳老謀插話:“我會派人盯著竟陵動向。”
“嗯,最好聯系一下城內的獨霸山莊。”
“好。”
當陽馬幫的事暫歇,周奕又給單雄信做了新的安排,不多時,老單騎馬去灰衣幫找裘文仲,兩人一道尋楊大龍頭去了。
木道人來此,只是叫人帶個消息給霧煙山的烏鴉道人。
他不怎么關心天下大勢,在陳老謀這里待著沒趣,周奕把身上的銅錢全給了他。
木道人便笑著打酒去了。
與陳老謀緊鑼密鼓地布置,將巨鯤幫與南陽幫的消息聯絡起來。
又調派其余幾幫得力人手,還要盡量遮掩。
其中難度委實不小。
好在,這南陽城一直在他們的經營之下,有絕對的掌控力。
外來勢力,難有各種方便。
晚霞漸碎,周奕一邊捧卷看書,一邊踏著點點暮色來到香嚴寺,這時已是夜嵐初合。
再過一日,便要與佛門交涉。
周奕布置好一切,這才寬心至此。
此番,也并非來找智慧大師。
只是尋圣女喝茶,順便摸摸對方的態度。
正想著如何遞話,他腳步聲才靠近,忽然寺院鎏金頂上,出現一道身著淡青長衫的苗條身影。
一見周奕,鎏金頂上人影消失。
轉瞬間,寺門后轉出一人,漫步走來。
與上次女扮男裝相比,此時的她,才算把仙姿玉骨全然展露,但月光淡淡,又給人一種朦朧之美,仿佛在洛水邊不見神女,只看到神女在水中的倒影。
“道兄,許久不見。”
師妃暄話音空靈,那雙清澈的眸子微微彎起,雙手一禮。
周奕笑著回禮:“秦姑娘安好。”
“入夜攪擾,多有冒昧。”
“其實我一直在等道兄,請隨我來。”
她話罷便在前方領路,在香嚴寺客舍前,周奕見到了數名持劍的慈航弟子,師妃暄抬手示意,她們便抱劍而退。
兩人入了客舍,坐在臨靠窗戶的茶榻兩邊。
左右各置一盞蓮花燈。
師妃暄和上次一樣,又給他倒茶。
“道兄來此,可是想談冠軍城之事?”
“正是。”
周奕也不繞彎子:“我對圣僧們的態度感到奇怪,如果要對付棺宮,為何會有兩位圣僧離開南陽。”
“因為邪王在東都露面。”
師妃暄看了他一眼,便知曉不用多解釋。
周奕正思索,又聽她道:“智慧大師不太想在南陽耽擱,但又見不得佛門同道被周老嘆迫害,想把他帶回東都,再以眾人合力,試一試能否救他。”
“圣極宗幾人的功法遺禍無窮,若非石之軒露面,此次兩位大師非但不會回去,反而是嘉祥大師帶人來此。”
嘉祥大師在四大圣僧中武功最高,精通“一指頭禪”與“枯禪玄功”。
這次打棺宮,只他不在。
由此看來,佛門滅棺宮的決心,已不可撼動。
“我久在南陽,很清楚棺宮威脅,諸位大師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
師妃暄聽他表態,輕輕點頭:
“道信大師前段時日曾言,若繼續放任周老嘆,他可能會變成比石之軒還要麻煩的人物。”
說到這里,眉宇間多了一分淡如遠山的憂色:
“此人與邪王不同,心境上幾乎沒有破綻,他已在棺宮中養成令人無法忽視的氣度。”
“不過.”
她話音一轉,淡淡憂色消失,輕抿丹紅嘴唇,看向周奕時帶著笑意:
“周老嘆的魔煞,便是智慧大師的心佛掌力也難破去,妃暄又想起三分元氣的神奇,道兄的玄功,實在令人嘆服。”
她的唇角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弧度,表情也是如此。
像是有什么猜測,卻又能完美抑制自己的好奇心。
“道門玄功與魔道法門互相克制,沒什么奇怪。”
周奕舉茶喝了一口。
師妃暄忽然問:“婠婠可是尋過道兄?”
“你怎么知道的?”
“因為她問我是否見過你,我只給了一個模糊答案。”
師妃暄徐徐說道:“陰癸派一早便將注意力放在南陽,她尋道兄接觸,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魔門手段詭異,道兄凡事小心。”
“秦姑娘,你們是不是做過商量?”
“何出此言?”師妃暄露出疑惑之色。
“她也叫我小心你。”
圣女只是動人一笑,用空靈的眸光看來,甚至不去解釋。
好像在說,我對道兄怎會有惡意呢?
周奕卻道:“她說你要拿我練功,玩弄我的情感。”
師妃暄俏臉抹過紅暈,秀眸仍是清澄如水。
她拿起茶盞,又給周奕倒一杯茶,聲音稍微變小了一些,柔聲道:“道兄莫要相信便是。”
燈下的圣女一派仙姿,每一個動作都優雅絕倫。
周奕帶著欣賞之色,卻并不流連沉醉。
輕抿一口茶,放下杯盞,毫不猶豫地起身。
他的動作有些突然。
師妃暄本以為他會多聊幾句,沒想到他說走便走。
“秦姑娘,我已知悉大師的態度,這便準備去了。”
“希望此次,我們都能擺脫煩惱。”
師妃暄咽下挽留之聲,抬手相送:“道兄慢走。”
她話音未落,白衣人似是駕風而走,轉眼不見。
這份天下難得一見的輕功,很難叫人相信,是她之前所見那人。
更難叫人相信的是,
三年前,還有個叫周奕的人,正在雍丘被人追殺,甚至被逼到自焚山門。
素魄升于蒼冥,檐鐸凝光,若懸銀粟。
師妃暄站在廊檐下,望著白影消失之地,丹紅小口輕輕呼出一口氣。
上次見他之后,總是難忘那份獨特氣質,心緒不寧,回到慈航靜齋閉關許久。
雖沒能將人淡忘,卻不斷磨練,合上劍典修行要旨,叫劍術境界得以提升。
她沐浴清輝,慢慢將心中雜緒壓下。
就在心境平復時,忽然又有一道輕微風聲。
方才白影消失的院墻上,竟有人去而復返。
“道兄,可是有什么交代?”
師妃暄說完便聽到一絲帶著歉意的聲音。
“秦姑娘,我有本書不見了,勞煩你幫我瞧瞧,是否落在此處。”
她轉身回屋,果然發現茶桌旁有一冊書。
好奇朝上面一瞧:《老子想爾注》。
出屋,把書交在周奕手中。
“道兄,去不必匆匆,妃暄送送你吧。”
不給周奕拒絕的機會,她已領路朝香嚴寺正門去了。
他們隨意聊了幾句。
出了正門,周奕再次道別。
他負手在后,執卷消失在月光淡處。
這一次,師妃暄腦海中全是那道白影,心境遲遲不得平復。
當年地尼從魔道隨想錄中窺得“破碎虛空”之秘,以及修煉“內丹”的法門。
因此衍變出“道胎”與“死關”之法。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將慈航靜齋算作兩派六道外的第九宗派也不為過。
且道胎之法,極為獨特。
極致的練心才能劍心通明,后入死關。
作為武林圣地的當代圣女,她的天賦毋庸置疑。
凝神許久,師妃暄睜開眼眸,舉目將天上的月亮映入眼中,仿佛想讓廣寒中人幫她一齊思索
又過一日。
南陽幫出現了武林中十分罕見的場景。
宴客大堂左手邊,最上首端坐一名老僧。
灰色僧袍外披著深棕色袈裟,額頭高廣平闊,須眉黑漆亮澤,臉形修長,雙目閃爍智慧光芒。
一副得道高僧,悲天憫人的慈悲面相。
隔著一位,坐著的便是仙姿玉骨的慈航圣女。
之后是凈念禪院的不癡、不懼兩位大師,接著便是慈航靜齋、天臺宗、華嚴宗的高手。
武學造詣最淺的,都是當世一流人物。
往對坐一看,首位便是氣度出眾的白衣青年。
智慧大師的氣場能壓住整個大堂,卻在他面前受挫。
白衣人身旁卻是一排道家高手,或是白眉、或是長須,或是帶著平淡表情。
尋常在各地清修,難得一見的道門中人,包括五莊觀主在內,足足出現六位。
哪怕是在場的天臺宗圣僧見過,也心感詫異。
佛門、道門、魔門,三大道統高手眾多。
道門人物向來松散,可此時六人在場,便要考慮他們的師承朋友。
在道門之中,這已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方才智慧大師與周奕各領一門,已互相問候,這才坐定。
南陽幫幾位最得力的管事上來奉茶,此時極為小心,端茶遞水遵循禮數輩次,不容許出任何差錯。
道佛兩家交涉,雖然他們自己不太在意。
可知道輕重的江湖人,哪敢怠慢。
情不自禁便要呼吸放緩,緊張起來。
好在,廳內的道門首座乃是自家人。
幾位管事謹慎辦事時,也與有榮焉。
周奕在道門朋友這邊陪坐,東道主自然還是楊大龍頭。
他朝天臺圣僧說道:
“大師,冠軍城一事也有定計,就由易觀主來說吧。”
智慧大師沖他點頭,雙手合十看向周奕:“觀主,你對棺宮有何看法?”
天臺宗這位的武功在四大圣僧中最次,乃是因為他不擅斗殺。
論及佛門心法,他一身內功,只能用高深莫測來形容。
周奕看向智慧大師,又看了圣女一眼。
大師直視著他,圣女在一眾道門前輩的注視下,不與他對視。
“大師,此前在南陽,棺宮就與我佛道兩家為敵,如今羽翼漸豐,多有狂悖之言,假以時日,必成江湖大患。”
智慧大師不聽場面話:
“南陽出兵嗎?”
“出。”
有這一字似乎就夠了,智慧大師滿意點頭。
“不過.”
周奕點出利害:“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此時的南陽,可不止我們兩家。大明尊教就在城內,新野還有魔門別派,甚至,我聽說邪王的人也在新野。”
智慧大師面色一變。
“此人應當也是沖著道心種魔大法來的,我們與棺宮相斗,一旦被這兩家漁翁得利,讓道心種魔大法落入邪王陰后,大尊善母等人手中,那時就不止棺宮一個威脅了。”
周奕說完,等著智慧大師答復。
老僧垂目觀心:“觀主作何安排?”
一言過后,眾人齊齊望向周奕。
他面色一凝,話語擲地有聲:
“我道佛兩家聯手,先滅大明尊教,再滅新野魔門,除去后患,復攻棺宮。”
周奕直視天臺圣僧,與這位當世頂級高手對視,氣勢絲毫不落:
“大師,我南陽定然出動大批人手,將不貪大師救回來。他入魔不久,也許還能用佛法感化。”
一聽這話,凈念禪宗的幾位,各都望向智慧大師。
智慧大師在思考。
周奕則望向圣女:“師仙子,你有何看法?”
師妃暄空靈的嗓音響起:
“我們與魔門斗爭已久。這大明尊教則是回紇邪教,正在入侵中土,不該讓他們成勢,救回不貪大師更是我們的心愿。”
智慧大師點了點頭,忽然錯開周奕,看向一眾道門高手。
“諸位道門朋友又怎么看?”
陳常恭白眉一抖,充滿寶光的臉上,泛出一絲笑意。
他的聲音慢而有力:
“我道門諸友,沒有異議,自然遵循易觀主之言。”
松隱子、木道人、計荀、計守全都點頭。
這些人的心,那叫一個齊整。
仿佛將上首的白衣青年當做“道尊”對待。
旁人或許會疑惑,他們自個卻清醒得很。
師妃暄靜靜望著這一幕,她的眼神沒有波動,內心卻不平靜。
智慧大師深看周奕一眼。
倘若只周奕一人,就算功力高天賦高,在他眼中,依然能當成小輩看待,遠夠不上佛門底蘊。
此時卻清晰洞察到,他在一眾道門高手心中,有著極為重要的地位。
結合他的武學天賦,必然是未來的道門第一人。
而且,與寧散人這位第一人,有點不同。
“觀主已是胸有成竹,老衲也遵從安排。”
智慧大師此言一出,等于把事情敲定。
也瞬間讓周奕扛上道門、佛門兩桿大旗。
這兩道大旗一扯,扛在肩膀上足以橫著走了
不多時,南陽幫前奔出數匹快馬。
城內各大勢力,從南往北,從西往東,全被調動起來。
陳老謀收到消息后,立馬將寫好的書信交給一名得力干將。
這是一封戰書。
出了南陽城,秘密送往冠軍棺宮
南陽城、陽興會。
一名消瘦的管事直接沖入府邸深處:“會主,城內將有大事發生。”
“怎么了?”季亦農的聲音隔著窗戶傳了出去。
“大龍頭正在秘密安排人手,似乎要與人開戰。”
那管事額頭冒汗:“但是,唯獨沒有咱們的人手參與。”
“不必理會。”
季亦農說完,見外邊沒有答復,立刻呵斥道:
“沒聽見我的話嗎?!”
“是”
那管事心中全是疑惑,但也不敢多問。
季會主像是變了一個人,以前那樣高調,現在卻長期宅在家中。
對外說是沉迷武功,一直練功。
但管事曉得,陽興會各般事務依然牢牢把控在會主手中,只是他把自己隱藏起來,極少露面。
可惜,管事卻瞧不見。
此時屋內的季亦農,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陰癸派上次找你是什么時候?”
“五天前,還是云長老。但她不愿待在這里,回襄陽去了。”
“嗯,你還算老實。”
季亦農把頭埋得更低:“能為圣帝效勞,乃是季某人僥天之幸,季某絕不敢有二心,整個南陽,找不到比我更忠于圣帝之人!”
“哪怕圣帝現在叫我去死,我也毫不猶豫。”
“你好好辦事,誰會叫你死。”
“是是是!”
季亦農連連應和,他心中害怕得很,但也知道這是大靠山。
陰癸派,看樣子是斗不過邪極宗了。
“這個給你。”
季亦農懂規矩,絕不抬頭看,等面前掉落一封信件,才將它拿入手中。
“換成你的字跡,送去襄陽。”
“是!”
窗扇微動,人已消失。
季亦農朝窗外看一眼,跟著扣上窗栓,小心拆開信件。
一遍看后,心中大驚。
連看三遍,記下其中內容,趕緊把信燒掉。
不多時,陽興會中奔出一名輕功高手,直奔襄陽。
佛道兩家議會后第二日,傍晚。
南陽城北,夕陽余暉灑在幾座大宅上。
這幾座大宅看上去很闊氣,占著一大片地方,進出的院子一眼望不清有多少間。
可仔細一看卻灰蒙蒙的,透著一股衰敗之象。
這是原南陽八大勢力之一,荊山派掌門任志的私宅。
此時,這破敗私宅中,有人走進走出。
一伙兒馬幫占住這里,這馬幫比較奇怪,也許是經常行走漠北,偶爾會有人用聽不懂的外族語言交流。
靠里屋,有一個瘦高長面,長相頗有點吊死鬼模樣的男人,正在擦拭一根重鐵杖。
這鐵杖至少百斤以上,他拿起來擦拭上方的血跡時,只需單手輕輕一提。
此人便是五類魔中的“濃霧”鳩令智。
“是南陽幫殺了我們的人?”
鳩令智翻出一大片眼白,看上去很滲人:“他們有這個膽子嗎?”
“有沒有膽子,都要算在他們身上。”
回話那人兇惡丑陋,獅子鼻頭紅點密布,腰上掛著雙刀。
乃是大明尊教悍將,五類魔中的“熄火”闊羯。
他們周圍,還圍著近二十余人。
雖然氣勢上不及他倆,但無一不是一流高手!
“暫時不要驚動他們,城內正有異動,有大隊人馬朝西邊集結,也許是要對冠軍城出手。”
“哼哼,早就等著這一刻了。”
宅內,不斷有人閑聊。
一直到晚上,有人從外邊帶回與南陽幫有關的最新消息。
闊羯與鳩令智沒做決定,等善母回來。
他們和往常一樣,又點派高手去窺伺。
前幾天死了一名高手。
所以,這次派出去的人是一名輕功了得的瘦削漢子,他高鼻深目,眼神銳利,像是一直在閃光。
“小心點。”
“是!”
鳩令智望著他兩個點躍就消失在夜色中。
大明尊教作為漠北第一大教,一流高手雖多,但這樣的人死掉,還是會讓人心疼。
鳩令智耳力極佳,忽然又扭頭看向瘦削漢子點躍出去的方向,瞳孔猛得聚作一點。
闊羯問:“有什么不對嗎?”
“你聽到沒有?”
“沒有。”
闊羯回答一聲,鼓動真氣入耳周竅穴,認真細聽。
少頃,他突然拔出雙刀!
鳩令智舉起鐵杖:“有人來了!”
大宅中的高手并不慌亂,逐個亮出兵刃,占住隱蔽位置。
他們這么多高手在一起,等閑武學宗師來此,那也要死。
眾人屏息,凝聚殺氣。
大宅中有兩百多人,短短時間,竟全無雜音。
忽然,遠處響起破風之聲,接著大宅中傳來“咚”的一聲巨響。
一具尸首打翻屋瓦順屋頂滾落,砸在院中,看身形,正是方才出去打探情報的瘦削漢子。
破風聲越來越多,大明尊教的高手也微微變色。
更致命的是,善母今日回來晚了。
鳩令智耳朵最尖,能從雜亂的破風聲中聽出有多少高手。
越聽越不對勁。
這是沖著他們來的!
“快走!”
來不及想緣由,當即爆喝一聲,第一個朝城北沖去。
他們選擇這個地方距離城墻不遠,哪怕城內集結大軍沖來,他們也能從容退走。
來到別人的地盤,大明尊教也很謹慎,給自己留了條退路。
喊殺聲瞬間打碎靜夜!
鳩令智與闊羯沖得最快,但是,就在接近城墻處,兩道人影一前一后搶在他們前方。
闊羯拔出雙刀,借著淡淡月光,與黑暗中的人戰在起來。
鳩令智揮動百斤鐵杖,砸向那白衣人影。
看他腰間掛著一柄長劍,此時卻不出劍,鳩令智并不懼怕用劍敵手。
碰到他的鐵杖,功力就算比他強橫,鐵劍也是一撞就碎。
白衣人翻手一掌,寒冰勁氣撲面而來。
鳩令智狂笑一聲,雙手快速搓動,鐵杖不斷急旋,杖勢蓄到滿溢的一刻,在離白影半丈許外,全力擊出。
隔空寒冰勁氣被他以力破之!
白影躲開,“轟”一聲爆砸的亂瓦飛嘣,滾滾杖勢,旋在周身。
這五類魔的手段非同小可。
鳩令智號作濃霧,此時杖勢剛烈兇悍,將周圍瓦片碎木攪碎,成為了一團土煙伴在周身。
敵手與他作戰,必然看不清他的杖法。
以此彌補不夠靈巧的破綻。
當周圍起杖霧之時,他等于沒有破綻。
這時就算是武學宗師當面,也得直面他的兇悍杖法。
“砰砰砰!”
一路爆響,鳩令智越打越急,鐵杖越揮越快,可是那白影就和鬼物一般,怎么也打不中。
“給我去死!”
他二目冒光,將《光明經》催動到極致。
天頂竅中,沖出精神之力與杖法融合。
二氣交匯,立馬有股詭異精神之力沖擊出去。
這一剎那間,聲勢與適才大是不同。
鐵杖帶起暴風刮進峽谷似的呼嘯聲,有若貫滿天上地下,雖在短短一段距離下,鐵杖在速度和角度上生出微妙變化,令人不知它會在何時擊至,取的是何部位!
配合精神沖擊,影響對方心志,乃是必殺之計!
一杖擊出,打中了!
鐵杖杖頭,砸穿了白衣人,可卻一點受力的實在感覺也未曾反饋。
定睛一下,竟是殘影。
太快了!
百斤重的鐵杖更沉,那白影竟踩在他的鐵杖之上。
鳩令智汗毛一豎,抬杖一抖,向上擊出。
三杖之后,他慢卻有力的技法,全然無用,這白影快如閃電,又一次踩中杖頭。
這一下,白影用力一點,他像是吃了千鈞之力,執杖右手猛地一沉。
鐵杖一時抬不起來,不好!
白影踩著杖身,凌空一步奔來,直取要害,鳩令智左手成爪一掏,以掏心式反攻迫使對方停手!
但左爪才出一半,手腕已被抓住。
“啊!”他慘叫一聲。
下一刻,喉嚨驟緊,吃了鎖喉擒拿,已發不出聲音。
只聽咔嚓一聲,不及開口,就被扭斷脖子!
周奕隨手一丟,
他劍未出鞘,已先誅一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