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大隊人馬逼近,人呼馬嘶,大地仿佛都在震動。
“快放了宇文世兄!”
揚州總管尉遲勝一來就看到宇文無敵被收入朱紅大棺,驚愕間怒喝一聲。
周老嘆聽而不聞,只是看了一眼尉遲勝背后大軍。
“走。”
他低聲吩咐,十幾位黑衣高手各都背過身去,就要扛棺而走。
尉遲勝見狀大怒,他揮手令下,登時近百位手持弓箭的軍中武人拉響弓弦。
其后又有三百余人取箭囊之箭。
江都箭隊傾灑箭雨,那些弓箭各附真氣,飛射間發出嗡嗡鳴叫,箭雨如蜂群覆壓上空。
大宅附近的各路人馬不想被射成刺猬,四下避退。
江都大軍源源不斷涌來。
人力終有窮盡,沒人敢直面大軍沖陣。
周老嘆與金環真一齊出手,魔煞之氣攪亂箭雨。
繃弦之聲毫不間斷,兩位老魔手抓屋梁,掀起一大片屋頂,轟隆巨響中伴隨箭矢穿透之聲。
江都大軍從各個方向逼近,
忽然兩名魔門高手自周老嘆身邊沖出,托著空中的屋頂直奔尉遲總管。
這二人魔煞起伏,化作柴薪,燃盡之時迸發兇悍武力。
江都軍中人仰馬翻,尉遲勝點馬而逃。
這兩人沖入長槍戟林,打亂軍陣,連殺十幾人,最終被四面八方的兵刃穿透。
尉遲勝望著被手下挑飛的尸體,心中全是寒意。
聽說過魔門高手詭異莫測,卻不知還有這般瘋狂不怕死的。
心神起伏間,尉遲勝又道一聲糟糕。
趁著兩魔鬧出的動靜,這一伙詭異的魔道高手已出大宅,抬棺而行。
城內可不是野外平原,地形復雜,多巷道岔路。
大軍人眾,可在追擊高手上沒有速度優勢。
尉遲勝一邊派人封鎖城門,一邊領人圍追堵截。
宇文無敵被捉,他不能不管。
北周是宇文姓的天下,后被楊堅所替。故而宇文家看似忠心侍隋,其實仇根深種。
相州總管尉遲迥、鄖州總管司馬消難,益州總管王謙,各都是當年支持北周宇文家起兵的大臣,這批人不是親戚關系,就是忠于北周王室。
尉遲勝乃是尉遲迥的堂侄,宇文無敵若當著他的面被帶走,那他這個手握大軍的揚州總管簡直是顏面掃地!
“追,給我追!”
“絕不能讓他們跑掉!”
“叫水師沿江列艦而巡,封管大江!一只蒼蠅也不許飛出揚子津渡!”
“是!!”
江都校尉宋顥領命而去,各有數百騎奔向各大城內要隘。
只要把人圍堵留住,管他什么高手,堆也能把人堆死。
長生訣竹簡爭奪還未消退,魔門高手抬棺帶走宇文無敵,江都兵馬盡出,水師列艦,沿江諸多宗派、江湖名宿在亂局中徘徊浮沉.
石龍遁井走江,神秘劍道宗師與一干高手追入地下暗河。
一時之間,諸般傳言甚囂塵上,江都風云變色。
先前與石龍交好的古籍好客、大儒學者,各都走出江都官署。
石龍武場的教頭門生全遭遣散,他們重獲自由。
可也代表著,近十年來在江都享有赫赫威名的石龍武場,就此成為歷史
日頭西斜,更多的揚州水軍入江巡游。
卻有一艘小船在江面上左搖右晃,時而打轉。
“小陵,言老大這次鐵定以為我們揚州雙龍把竹花幫的船給偷了去。”
“別說這些了,快想想辦法怎么把船控制住,我們要趕緊回城,太陽都快下山了。”
二人劃槳沒有技巧,不懂頂水轉向,更不會應對側風與側浪。
他們很有探究精神,往往一問一答,一直在總結經驗,逐漸發現兩人勁力不一樣,在兩側劃槳,總是傾斜。
要把這股力道與水流、側風均衡,小船才能順遂心意。
其實相比于在江都渡口,只劃船一項,已有不小進步。
他們分析一陣,又開始劃船。
逐漸把船頭順直,找到了一些節奏。
船頭慢慢掉轉過來,寇仲和徐子陵正興奮歡呼。
江水陡生惡波,從水底涌出一股巨浪,江面像是篩子一樣左右搖擺。
“我的娘,這是怎么回事!”
二人在船上被掀得來回翻滾,徐子陵趴在船舷邊朝水面一看,驚呼道:
“有水怪,江里面有水怪!”
他去拉寇仲,要和他一起跳水朝江邊逃命。
但這時一股兇悍氣勁沖奔上來,惡浪頂掀,兩人再也把持不住,各都從船上飛起,跌入江中。
他們還不及反應,只覺背后被什么東西一抓。
喝了一口水,被一名破浪而出的中年人像小雞一般提著,重新回到船上。
寇仲嚇了一跳,起先聽徐子陵說江中有水怪,他還不信。
這時驚亂喊道:“小陵,真有水怪,我們要被吃了!”
他壯著膽子回頭看,并未看到想象中的兇惡面孔。
那不是什么水怪,反倒是個面相和善的中年人,還有幾分白老夫子的書卷氣質。
“水怪沒有,石龍倒是有一個。”
石龍四下一觀,再尋江都方向望去,只覺天大地大,心中舒暢。
于是,笑著回應兩個半大小子。
石龍?
二人突然想到什么,齊聲驚呼:
“難道你是江都第一高手石龍!”
石龍抹去胡子上的江水:“如果你們說的是石龍武場的石龍,那便是我了。”
寇徐只覺難以置信,可聽到“石龍武場”四字,又讓他們生出一絲虧欠心情。
就和見到白老夫子一樣。
這時想到某位周大哥的教誨,徐子陵帶著一絲擔憂,道:
“原來是館主,我們一直聽館主的大名,但說起來好慚愧,原因是我們經常爬到武館旁邊的大樹上偷學武功。”
寇仲擦了一把臉上的水,學著江湖人的樣子,很豪爽地抱拳:
“今日石龍師傅當面,我們兩個可以到武館幫忙干活,還清之前的虧欠,絕不賴賬。”
石龍訝然失笑。
才出江都,就碰到這么有趣的事情。
盯著眼睛閃著機靈的壯碩小子,道:“干活是假,應該是在大樹上偷學不過癮,站在武場教頭身邊,才方便學拳腳。”
“是不是啊?”
兩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還真有這樣的心思。
“你們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我叫徐子陵,他叫寇仲,我們都是揚州本地人。”
“嘿,”寇仲摟著徐子陵,齜牙笑了一下,“我們兩個與你石老大還有點關系哩。”
“什么關系?”
“我們是揚州雙龍,你石老大也是龍,還是從大江里面沖出來的龍,那可以叫做揚州三龍。”
徐子陵用胳膊肘抵了抵寇仲:“他這人就喜歡胡說,館主別和他一般見識。”
石龍摸著下巴望著眼前兩個奇特少年,心下微有異樣。
正待說話,忽然下方一股氣勁卷起大浪沖天而起。
寇徐二人已經看呆了。
“我的娘,又來了,這江中還有一條大龍!!”
波浪更加洶涌,若非石龍用真氣附著在船上,這一股隨浪而來的力道,直接就能將小船拍毀。
石龍抓著寇徐二人,以免他們再次落水。
這時一道白影破浪而出,碎裂的水滴被夕陽染成金色。
白影一腳踩在船上,面帶笑意。
兩小子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花眼了,這時定睛再看,歡喜大喊:
“周大哥!”
周奕拍了拍他們的肩膀,石龍已是抱拳靠前一步走來。
他作揖道:“周道友再造之恩.”
“不必不必。”
周奕將他的手一扶:“說什么‘還恩’與石道友的脾性并不相配,還是多請我喝幾盞茶仙蜀岡吧。”
“哈哈哈,好!”
石龍笑答一聲。
兩小子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但心情頗為激動。
徐子陵望著江水,情不自禁問道:“這江底是不是有龍宮?”
“肯定有,”寇仲很有想象力,“周老大與石龍老大一定是在江龍王那邊喝過酒,參加了什么龍宮宴會之類的。”
周奕點頭:“嗯,正是參加了一場龍宮大宴。”
“連陰曹地府的牛鬼蛇神都來了,他們背著一口大棺材,也在龍王那邊喝了一杯。”
寇徐二人反應很快,頓時想到了在江都渡口看到的那些人。
心中猜想,也許周大哥說的就是這幫牛鬼蛇神。
至于龍宮宴會之類的,自然是說笑。
徐子陵很好奇,又認真追問:
“周大哥,你怎會突然出現在這里的?”
周奕又拍了拍他們的肩膀,伸手朝江面指了指:“那是什么?”
徐子陵正思考。
寇仲誕生急智,雙掌一拍:“是江湖,那是江湖!”
“不錯。”
周奕覺得有趣,微微一笑:“我說過,江湖再見,沒有騙你們吧。”
“再看那邊是什么?”
周奕朝遠處一指。
兩小子瞇著眼睛,看到遠處有一艘艘巡江大船駛來。
他們有種奇特感知,巡江大船,好像充滿敵意。
忽然明白了周奕的深意,齊聲道:“周大哥,那也是江湖,對不對?”
“對!”
石龍和周奕同時行動,一腳踩歪木船,推出江浪。
將二人夾在腋下,躍過四丈江面,登臨岸邊。
巡江大船上的人注意到他們,滿帆追來。
但是,
江都水師靠岸時,已失去四人蹤跡.
石龍辨了個方向,領著他們朝西北走,趕在夜色來臨前入了小鎮采買。
換了身干凈衣物,買好食物。
卻不停留,再趕十多里夜路,尋到一個村落。
這村落靠南邊村口有個破屋子沒人住,他們便鉆了進去。
寇徐二人找來干柴,周奕生火,石龍用竹簽穿起幾條魚。
等火漸旺,周奕拿出從鎮上買來的黃酒,放在火邊烤熱。
江南孤村,荒煙廢壘,四人圍火而坐,仰頭便觀彎月星辰,拂過江畔的颯颯秋風吹動著他們的衣襟眉發。
此情此景,眾人各有所思。
寇徐二人比較興奮,這正是他們以往想象中的畫面。
像個武林高手一樣,遠走揚州,伴火荒宿。
石龍思緒最重,復望江都:“我想到了田文他們,希望他們都能安好。”
話罷,從懷中掏出一段柳枝。
周奕寬慰:“還能再見的。”
他們圍著火,先吃干糧胡餅,魚熟吃魚,酒熱喝酒。
寇徐兩小子喝得少。
主要是周奕與石龍在飲。
“石某在江都沉寂了好多年,揚子津的煙水寒月我看過不少,也想過此生大抵就這樣渡過。”
“哪能料到,如今已不復年輕時,竟又有了行走江湖的念頭。”
“江都外的一切,都像是嶄新的。”
周奕搖頭:“年紀不重要,心不老,人就不老。”
“你這年歲,正是奮斗的時候。”
“漠北武尊,年歲比你還要大兩輪,一樣站在草原之巔。”
石龍搖了搖頭:“我沒那份雄心壯志,可能沒過幾天,便有閉門練武的心思,到時候立刻打擾你去。”
“隨時恭候。”
二人又喝了一杯。
石龍忽然朝寇徐二人道:“既然你們想學我武場的武功,我來教你們,怎么樣?”
“石老大要收我們為徒嗎?!”
二人很驚喜。
“武場已經沒了,我也不想開宗立派,再有”
石龍開起玩笑,“不是說我們是揚州三龍嗎?老龍教小龍,不用拜師。”
寇仲極為開心:“小陵,快謝龍老大!”
“多謝龍老大!”
周奕在一旁提議:“石道友,你可以讓他們學《長生訣》。”
“嗯,我正有此意。”
石龍道:“他倆頗有靈性,又沒有練過內功,也許正適合這門寶典。”
他從懷中取出《長生訣》,放在兩人面前。
很鄭重地說道:“我練功多年,心思駁雜,看這門寶典時,早丟了練武之初的本心,希望能從你們身上找回來一些。”
“所以,這是我們揚州三龍互相學習。”
“沒問題,聽龍老大的!”
周奕想了想,覺得這樣也挺好。
石龍轉頭看向周奕:“我領著他們到江湖上走走,之后再一道去尋觀主。”
“嗯。”
“不過你要當心一些,如今這江湖很不平靜。”
石龍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我會隱藏身份,不惹事端。”
他這話才出口,就聽到寇徐的對話聲
“小陵,我們很快就要學武功,先定下一個目標吧。”
“什么樣的目標。”
“比如武功練成之后,先去尋李密這個小人要賬,讓他把欠周大哥的金子全都還回來。”
“嗯,我很贊同,欠賬還錢天經地義。”
“到時候把那本《禮》帶著,讓李密也學一學.”
石龍苦笑一聲:“放心,我會把他們看好的。”
周奕沒替兩小子擔心,只是朝石龍道:“石道友,你自己要多小心。”
三條龍組團,多半是老龍最危險
兩日后的晚上,四人出了揚子縣。
在縣城外一家野店休息,四更時分,周奕從熟睡中驚醒。
很快,石龍也已醒來。
打南邊有大隊人馬接近,速度不快。
此地距離江都不算太遠,擔心這些人到野店盤查,他們拽醒寇徐二人。
四人出屋便走。
到底是鬧出了一些響動,遠處的大隊人馬聽不見,野店掌柜卻驚醒。
他在城外開店,生意雖好,但得時刻保持警惕。
四更時往往人睡得最熟,因此盜賊活動最密,故有四更賊這種說法。
野店掌柜醒來,拽出一柄單刀,掌起燈火。
這才看到是二樓幾位客人出門。
人家付過錢的,什么時候走那是自由。
想他們是起早趕路,便沒多管。
遠處騎在馬上的人將他這一盞黑暗中的燈火看得清清楚楚。
當下加急馬速。
野店關門的細微聲響被隊伍中的高手聽見,已有幾人飛身而起,過來探查。
“站住!”
厲吼聲響起,可前方幾人非但不停,反倒加速。
石龍帶著雙龍朝東北方向鉆林,避開大路。
幾人遠遠聽到一絲動靜,正要去追。
忽然一股強烈寒氣隔著夜色傳來,最前方幾名快馬上前的騎兵一個不察,手中火把被壓得刺啦一聲熄滅。
這寒氣稍有旋轉,用得并不純熟。
“冰玄勁?”
這時,大隊人馬中一名中年男聲稍帶疑惑。
“你是宇文閥的人?”
然而,他并沒有得到回應。
只是有一道風聲朝遠處飛掠。
當下只覺被耍,將馬催得更急:“追!追上他!”
“藥師,他不是我們要追的人。”林士弘得力干將王戎皺著眉頭。
林士弘與鐵騎會任少名合稱江南雙霸,乃江南武林舉足輕重的人物。
林藥師是林士弘的弟弟,在豫章郡,他的武功足排前三。
聽了王戎的話,林藥師不假思索:
“此人聽到馬聲便走,顯然是心中有鬼。”
“先追上他再說!”
“駕!”
一時間,數百騎踏在官道上,極速奔行。
周奕將他們朝西北官道方向帶了一會,三龍早就走脫了,這時天已蒙蒙亮,便不和這幫人玩你追我逃的游戲。
見道旁有一大片水竹林,他轉身沖入林中,打算將他們甩開。
林藥師等人兇悍得很,直接沖入竹林小道。
跑過兩里地,周奕突然降速。
沒能想到,這死寂的竹林,正有一堆視線落著在他身上。
朝前方林中一瞅,立時放慢步子。
“聿聿聿!!!”
一陣急促的勒馬聲。
顯然,林士弘的手下也享受到了同樣的待遇。
他們跟在周奕后方,減速朝林中走來。
周奕朝四周掃過一眼,他滿馭輕功,踩上翠竹梢頭。
連續幾腳,在竹頭上行走。任憑風動竹梢,他走得還是那般穩當。
這般做法,高調無比。
林藥師與王戎見狀,微微變色。
竹林內,棺材邊的兩位老魔瞧他這般輕功,并未露出異樣。
顯然,這在他們意料之中。
揚州總管尉遲勝瞧了周奕一眼,他不愿節外生枝,移開目光,死死盯著那朱紅色的大棺材。
他一路追至此地,漸遠江都。
此番一旦被對方走脫,超過勢力范圍,后面他便不敢再追了。
“周宗主,你最好把里面的人放了,否則今日想走,恐怕沒那么簡單。”
尉遲總管周圍立了上千號人,且大隊人馬還在往此地趕,他說這話是有底氣的。
若非對方手上拿著宇文無敵做質,他已下令圍殺。
“本宗主想走便走,你能攔得住?”
周老嘆面露不屑:“這四周的人手,難道都會聽你命令?”
尉遲勝一時沒法回話,朝四下一瞥,此地情況著實復雜。
他正與魔門老怪站在東西兩端對峙。
攔在最北邊路上搭著弓箭的,是他們江都大營的人。
但還有大批江湖人擠在里面,其中不乏高手。
靠東北位置的那群人,乃是鐵騎會數位高手。
一個禿頂美女,一個兇悍惡僧,這兩位是任少名手下最有名的高手,艷尼常真與惡僧法難。還有數十位長相魁梧,高鼻深目的漠北人。
這些漠北人中,有三人氣質出眾。
一名手持雙刃的漠北美人,她身旁站著位英武青年,正抱劍而立,那劍要比尋常武人的劍長過一尺,尤其醒目。
二人身旁,還有一名面色冰冷的中年人。
此人左腰配彎刀,右手攥巨弓。
他背負箭囊,裝著七八根黑羽箭,像是某種大鷹的羽毛。
此地江湖勢力雖多,唯有鐵騎會這幫人氣勢最足。
尉遲勝又朝南邊看,正是方才來的那些人。
林藥師、王戎,這兩位林士弘手下的高手,他自然是認得的。
便是竹林上的那位,這家伙看著年輕,但不一定是真實歲數。
周宗主的實力,他已經充分感受過。
這人在江都城內以劍氣斬碎周宗主的魔功,外加此時展露的輕功技法.
尉遲勝的眼中閃過忌憚之色。
在場之眾,對他威脅最大的一定是這人。
周奕留意到揚州總管的目光,他并未在意。
但卻被人群中另外一人吸引.
這位藏了半個身位的熟人,正對他不斷打眼色。
正是杜伏威的義子,王雄誕。
從壽春坐他的船過淮河,這一路對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周奕不著痕跡地朝王雄誕示意的方向瞧去,
西北方,那是
六合城!
他回想杜伏威之前說過的話,忽然反應過來。
目光一轉,看向鐵騎會所在方向。
霎時間!
惡僧、艷尼、雙刃美女、抱劍青年、冷面中年人
鐵騎會五大高手敏銳把握到他的目光,這時齊齊朝周奕看來。
雙方氣勢相碰,四下竹葉亂抖。
“哈哈哈!”
周老嘆朗笑一聲:
“《長生訣》乃當世四大奇書之一,神秘動人。不過,據聞此功難以練成,此前數百年間,并未聽聞有哪位是靠練長生訣成就絕頂高手的。”
尉遲勝道:“周宗主,既然如此,何不把我宇文世兄放了,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周老嘆眼中鬼火一跳:“他膽敢侮辱我的智慧,先在棺中懺悔七七四十九日再說。”
“而且”
“這對他來說不一定是壞事。”
周老嘆的目光掃向四周:
“本宗主有一門玄而又玄的武功,絕不在長生訣之下,且極易練成。”
“此功唯有一個障礙,便是心魔。”
“一旦克服心魔,短短時日,便能練成此功,獲得遠超己身的力量。”
“冠軍城有我設下的道場,也歡迎諸位來與我論道。”
尉遲勝嗤嗤冷笑:“入了你的魔窟,豈不是找死?”
“不然.”
豫章郡第三高手林藥師道:
“在江都城中散布長生訣竹簡之人,正在被周老宗主追殺,此人我曾遇到,想來就是周老宗主口中,那克服心魔之人。”
周老嘆盯著林藥師,兩眼火光跳躍。
眾人聽到這一消息,各都沉思。
那個姓裘的高手,手段著實厲害。
“哦?”
鐵騎會中,雙刃美女身旁的抱劍青年站了出來。
“是什么樣的武功這樣厲害?”
尉遲勝冷眼旁觀,微微看向西北方向,靜靜聽他們廢話。
忽然一陣腥風卷起。
周老嘆懶得回應,只玩真實,他隔空一掌,魔氣巨手排山倒海撲向那抱劍青年。
庚哥呼兒面色一沉。
這時雙手拔劍灌滿先天真氣,一劍接著一劍斬出,他的劍法非常詭異,能夠憑借自己的先天真氣拉扯對方真氣。
每一劍都能吸取對方功力,轉而增強自己的劍勢。
故而一劍比一劍強!
第五劍斬出時,劍氣如波浪翻涌,這才把老嘆這一掌給化解。
庚哥呼兒眉頭皺緊,感覺對方魔氣精純無比,根本拉扯不動。
一顆豆大汗珠順著臉頰淌下。
對方不僅魔氣精純,且掌中埋藏詭異精神之力,能順著真氣侵襲竅穴,引發竅中之神動蕩。
與之較勁,腦中心魔頓生,像是看到一口棺槨,忍不住就想躺進去。
若非自己意志夠強,在不明此招之下,差點吃了巨虧。
“那劍法沒錯了,是狂浪七轉。”
“他是飛鷹曲傲的門人。”
鐵勒飛鷹,巔峰時在草原上僅次于武尊。
有人認出了青年的身份:
“他是飛鷹曲傲的第三門徒,庚哥呼兒。”
“那旁邊的雙刃美女,想必就是第二門徒,花翎子。”
鐵騎會五大高手全都望向一臉冷笑的周老嘆。
他們是首次見到這一魔功,心中怎能不驚。
可這老魔并沒有趁機奚落狼狽的庚哥呼兒,反而朝竹稍上看去。
“朋友,本宗主的掌力如何?”
老魔的態度很不同,用上了“朋友”二字。
眾所周知,這老魔非是一般的狂妄,什么四大閥各大宗派,在他眼中屁都不是。
但面對這一位,不知為何如此禮貌。
實在叫人詫異。
眾人瞧見,竹梢的青年,或者說是不知年歲的‘老妖怪’。
他在聽了老魔的話后,平靜道:
“要我說實話嗎?”
周老嘆道:“自然要聽實話。”
青年道:“你的掌力,我看平平無奇。”
“什么?”
周老魔眼中鬼火大跳,渾身魔氣驟然奔騰,他舉火燒天,打出一記更猛烈的赤邪神掌。
這一掌的功力,遠超對石龍時所用!
看樣子要再比輸贏。
狂暴的魔煞讓不少圍觀之人心神不寧,這才知道魔門宗師之前所言并無吹噓。
與他論道,果真涉及奇妙之術。
呼嘯的煞氣之風扯動四周空氣,像是要把竹梢上的青年整個吞沒。
眾人見他并未出劍,反手一掌按下。
一眾觀者只覺他托大。
然而,周老魔的掌力在他掌前一尺處竟生生凝滯!
就如同細緩的流水碰上一顆大石,推不動大石,故而只能繞著大石環流。
也就是說
這位劍道宗師,竟真能以掌力抗衡周老宗主的魔掌!
“唰!!”
赤邪神掌到了后小半程被青年一掌打散,像是沙子一般碎裂散開,登時魔風卷動,將周老嘆的僧衲與金環真的宮裝吹得獵獵而響
“咔咔咔咔!!”
四下一片手腕粗細的竹頭折斷,從上空墜落。
竹梢上的老妖怪撤掌,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兩大宗師交手,眾人得見風采,心下多有起伏。
周老嘆嘴角微抽:“好,朋友的武功不在本人之下。”
“可來冠軍城,與我坐論武學至極奧妙。”
“周宗主的好意,本人心領了。”
周老嘆聽罷,嘴唇微動,聚音成線對金環真道:“師姐,你看清了嗎?”
金環真回應:“是純正無比的道家玄功,難怪要去尋長生訣,道門多有隱士,不知這是哪一位?”
周老嘆道:“能這樣對我掌力,恐怕是道門前三人。”
金環真道:“我們神功尚未大成,此時應暫避鋒芒。若此人相助江都大營,我們不好脫身。倘若他要討要棺中人,只管給他。”
周老嘆心下不甘:“此次回去,我定要心無旁騖,沉心鉆研。”
周奕的手藏在袖中,他將一道魔煞之氣拘入體內,收到膻中。
整個手臂,被一股巨力震得微微顫抖。
周老嘆功力之精純,絕非那些入魔手下能比。
還好,暫時還能穩壓他兩頭。
不過,這家伙的功力未免太厚了。
‘此次回去,我定要心無旁騖,沉心鉆研。’
周奕正這樣想,忽然看向西北方。
下一瞬間,又看到了王雄誕的眼神。
眾多高手都注意到了。
尉遲勝這時站了出來,借周奕的勢對周老嘆道:
“周宗主,我的人馬到了!”
“六合之兵截斷退路,揚子縣也是我的人馬。”
“當下前后包圍,你再帶著那口棺材,決計走不出我江都軍陣。”
尉遲勝往前半步:“放出宇文世兄,我不擋周宗主的路!”
鐵騎會的惡僧順勢道:“周宗主,你拿那么多重復的竹簡也無用,不如借我等一觀。”
林藥師也借勢道:“家兄也想一觀長生訣。”
金環真微微皺眉,看向西北。
忽然有七八騎狼狽沖來:“總管,尉遲總管!”
“走,快走!”
尉遲勝這時懵了,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厲聲對著奔來的騎兵喝問:“怎么回事?給我說清楚!”
“是杜伏威!”
“他趁著我們大軍出城,帶著江淮反賊攻入六合,如今六合已落入江淮反賊手中。”
“杜伏威?!”尉遲勝面色一變。
江北巨鎮失守了!
“將軍,杜伏威就在后方,還有三萬反賊!”
道門寶書神奇,卻遠沒有小命重要。
六合方向喊殺聲大作,那邊的隋軍瘋狂逃向此間。
林中登時大亂!
往北是杜伏威大軍,只能朝南跑。
這一刻,就連周老嘆等人也取道往南,尉遲勝看見了卻不敢追,他要迅速返回揚子縣調兵,遏住杜伏威攻勢。
林藥師前一刻還在說“家兄想觀長生訣”。
此刻,周老嘆就朝他貼了過來。
竹林中的戰斗突然在林藥師身邊爆發。
一時間,周奕反倒成了無人理會的存在,他看著王雄誕的動作。
果不其然
林中大亂時,一隊隱藏在眾多江湖人之中的人馬,直接沖向鐵騎會。
王雄誕身邊,又冒出數名高手。
手持陌刀的闞棱,拿著雙劍的西門君儀,還有西門君儀的悍妻王闌芳。
這些全是江淮軍的悍將。
鐵騎會的人被拖住,艷尼已用出絕技銷魂彩衣,同時大喊:
“你們是誰?不要命了嗎?!”
王雄誕怒喝:“不要命的是你們!”
江淮軍就要殺來,沒人敢陪他們死斗。
“師姐,走!”
庚哥呼兒大喊一聲,拉著花翎子爆退。
他們提運先天真氣,以狂浪七轉法門不斷轉勁,讓自己的速度在短期迸發,從王雄誕等人的兵器下脫身。
那位一臉冰冷的中年男人卻沒那么好運,王雄誕面對他射來的利箭,躲也不躲,用肩膀上的一道箭傷,將他運功動作生生打斷。
這一口真氣沒有提上來,他用不出先天奇功,被留于亂陣。
一旁的惡僧、艷尼察覺到這幫人的目標是誰。
于是紛紛避開這用箭中年。
庚哥呼兒與花翎子本來還想幫忙,卻看到竹梢上的那人動了。
目標,竟與那幫瘋子相同!
鐵勒王座之下有五大箭衛,此人正是其中之一,今奉鐵勒王密令來到中原。
這位第三箭衛雖然高傲,可才來中原不久。
連他們也搞不清楚,怎么惹到這樣多敵手。
“走!”
庚哥呼兒與花翎子不敢耽擱,周圍的鐵勒高手四散逃命。
惡僧抱住艷尼的腰肢,讓艷尼在他頭頂上施展銷魂彩衣,而他則是亡命飛逃。
二人以這等合擊之術沖出亂陣,無愧是鐵騎會響當當的人物。
周奕也沒想到,自己的威懾力竟如此之強。
真是個美妙的誤會。
第三箭衛感受到周奕的殺機,自知逃跑無望,準備搏命一戰!
他揮動彎刀擋開王雄誕一刀,又以棄刀之法從西門君儀的雙劍中穿過,將他刺傷。
這時后躍一步,一次性拔出箭囊中七根箭矢。
真力注入拉滿弓弦。
他雙臂驟然鼓大,有一股爆發性的力量充斥其上。
對著從竹梢上飛身而下的白衣人,以無匹手速拔弦狂射。
他并不是一次射出七箭,而是一箭接一箭,上一箭射出,弦勁未消,立馬射出下一箭。
因此,他一箭比一箭快!
下一箭吞噬上一箭的力道,一箭比一箭力道大!
這是狂浪七轉這門先天奇功的另外一種用法,當世唯有曲傲本人與五大王座鐵箭衛才能做到。
在大草原上,這種箭法能射下任何蒼鷹。
從空中躍下的人,無有借力,這種情況,哪怕是武尊也只能硬抗。
能以絕世輕功在落身之時完美避開這“追風七笑”箭術的,唯有云帥。
然而.
讓第三箭衛驚悚的畫面出現了.
他的箭在空中呼嘯,撕扯了風,讓風發出怪笑。
而當那人的腳點中箭上黑羽時,風嘯驟停。
但是,
他的身影并未落下,竟在第一箭上輕輕點躍,人影翻飛,順次踩中第二箭,再點躍,踩中第三箭.
四箭、五箭.直至第七箭!
驚云神游,踩在箭風之上行走,宛如凌空飛度!
傳說,云帥從高崖上一躍而下,能點著蒼鷹的翅膀行走。
這一刻.
鐵勒王座第三箭衛,像是親眼目睹。
花翎子、庚哥呼兒本來不敢回頭,聽到這箭嘯之聲,忍不住回望一眼,便看到了這驚人畫面。
“嘣!”
第三箭衛拉斷弓弦,他無力可用,被一指點在膻中穴上,寒氣侵入,渾身冰涼,頓時僵硬在那里。
“你你.”
他哆嗦著說道:“你是中原的云帥嗎.”
“不是。”
周奕平靜道:“云帥遜我不止一籌。”
心中默默加了一句,在顏值上。
所以,這是一句大實話。
第三箭衛聽罷,想到剛才的場景,竟然沒有否認。
他用最后力氣憋出一句話:“你贏.贏得我的尊重,我是鐵勒第三箭衛魯可薩耶.”
話罷,忽然嘴角溢血。
他強行運功,將自己的心脈震斷。
王雄誕、闞棱,西門君儀,張闌芳四人齊齊上來查看。
忽然,遠處一聲慘叫傳來。
林士弘之弟林藥師,被周老嘆打入了一道玄而又玄的真氣,收入棺中。
林藥師帶來的手下被沖亂。
上前營救的數十人,也被再次殺散。
王戎帶著這個好消息,飛逃豫章郡。
周奕盯著第三箭衛的尸體:“他就是杜將軍要找的人嗎?”
“正是。”
王雄誕滿臉怒意:“他射殺了我們兩位兄弟,伙同鐵騎會的人在壽春作亂,老爹發誓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殺他。”
王雄誕下一句“周兄”還沒出口。
遠處傳來朗笑之聲:
“周兄弟,我們又見面了!”
杜伏威邁大步走來,他看了地上的尸體一眼,隨即走到周奕身邊。
“杜老兄。”
二人對視一眼,互相沒說什么謝與不謝。
江淮軍沒有深追,而是在打掃戰場。
“周兄弟,你的事辦好了嗎?”
“差不多了。”
杜伏威指著大城方向,試探問道:“可有興趣參觀六合?”
“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