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打招呼時,老儒生擺拂寬袖,徑自入門。
田文與石龍是至交好友,方才在周奕面前,他還在關心石龍安危。
此時見石龍,卻像是心中有氣,沒給他好臉色看。
“田老兄欸!”
石龍朝周奕報以歉意,請他入門后快步去追老儒生。
周奕隨手關門,嗅到一絲淡淡血腥味。
看來還是有人找到了石龍。
邁步朝前方兩人追去。
“田老兄,是石某的錯,害得你有家不能回。”
“我倒是沒什么,”田文慘然道,“就是有些朋友被揚州官署抓走,尉遲總管不將你拿住,他們一個都別想安寧。”
石龍羞愧難當,朝自己胸口捶出兩聲悶響。
他內功外功齊修,哪怕以十年前的推山勁,也算得當世武林一流人物。
加之天性好道,獨身不娶,癡癡于武能數年足不出戶,倘若安心練自身法門,絕非今日之藝業。
周奕瞧他滿臉悔意,漠然在旁,靜聽二人說話。
田文不再冷著臉,拍了拍他的胳膊:“可想到如何破局?”
“有法子了。”石龍道。
周奕聽得更仔細,田文卻謹慎追問:“什么法子說出來聽聽,我幫你參考一下。”
“又非詩文樂賦,說出來只會煩你的耳,而且已是潑出之水。”
石龍對他的喜好再了解不過。
田文深吸一口氣:“只盼你能穩妥一些,否則再沒機會一起喝茶。”
“再為你介紹一下。”
田文過了大宅月門,朝正在看大院中一口古井的周奕示意。
“這位是白啟銘老兄的江湖朋友,別看人家年紀輕輕,武藝遠在你之上。”
石龍的眼睛從周奕身上掃過。
“無怪我看不出深淺,近十年來石某長居城郊小院,除了道門之事,其余江湖俗情我概不理會.”
他有些好奇:“也不知周兄是何方才杰。”
周奕悠悠開口:
“在下來自南陽,鄉野居士,算不得什么才杰,偶爾躬耕,偶爾垂釣,偶爾治經問典,修一修道家清課。”
聽田文轉述周奕武功時,石龍沒多少波瀾。
可一聽周奕這番話,他的面色轉瞬變了。
目光從看一個“路人”,變成看一位“道友”。
石龍再問:“周兄治何經典?”
周奕淡淡一笑:“黃老之學,淮南鴻烈。”
石龍聞言,眼神多有變化。
他天性好道,這才陷入《長生訣》中難以自拔。
周奕所說經典,正好擊中他的道心根源。
《長生訣》這部道家秘不可測的寶典,據歷代口口相傳,來自上古黃帝之師廣成子。
與黃老之說,自有緣法。
而淮南鴻烈,牽扯《枕中鴻寶苑秘書》,也是玄妙的仙家典籍。
意境之妙,恐怕不輸長生訣。
石龍一介武夫,但長期與大儒、詩文大家、古經好客一同推演長生訣中的甲骨文字,于是也染了一身文氣。
此時大袖一擺,做禮引周奕入中庭大堂:“周道友,請!”
這一言,可是鄭重不少。
一旁的田文習以為常,拉著要拱手的周奕一道入堂中矮榻。
石龍請他坐下,將木桌上的杯盤挪走,搶步入內室,換來全新茶具。
拘水入盞,奉上一杯香茗。
“此為茶仙蜀岡,周道兄請。”
“多謝。”
周奕道謝時,一旁的田文苦中作樂,道:“你這次真夠大方的。”
“周小友有所不知,他這人對于仙道縹緲之說追求已極,蜀岡是本地之茶。”
“而茶仙則是廣陵茶姥,說是南北朝時一位在廣陵賣茶老婦成仙的荒誕事。”
周奕微啜一口,閉目夸贊一句:“直如幽谷甘露,叫人心神寧靜。”
他倒不是瞎說,因為真聽過。
‘誰知白首來辭禁,得與金鑾賜一杯。’歐陽修告老還鄉之際,也難忘這揚州茶。
周奕一念至此,又加了一句:“如果再得東門外月明橋北那口井的井水,此茶更妙。”
這一下,老道迷與老儒生都不由朝他看來。
從來名士能評水,自古高僧善斗茶。
他方才所說的位置,正是大業二年所建的禪智寺。
這位小友,竟然真懂。
田文不禁開口:“你不似南陽來客,倒像是江都本地人。”
石龍坐了下來,不再說茶的事。
他先詢問田文的情況,田文便將兩位魔門高手逼問他長生訣下落一事說了出來。
“都是你那位江湖朋友引來的人。”
石龍搖頭:“他也是一片好意,曉得我癡武,特來告知另外一門奇術。”
“可是道心種魔大法?”周奕凝神看他。
“不錯,是這門秘法的一部分,裘兄得到的也不全。”
“是裘千博.?”
“嗯?”
石龍疑惑一聲,又反應過來:“沒錯了,周兄也是從南陽來的,不愧是龍興之地。”
“石道友怎會與裘幫主認識?而且,他又怎么知道長生訣的事?”
周奕見氣氛差不多了,不再拐彎子。
他是白老夫子的朋友,又救了田文,加之同為道門朋友。
石龍面露追憶之色,這才開口:
“石某閱讀道門古籍,從前人留下的線索中始知天下間有《長生訣》這樣的奇書,心欲難平,故而跋山涉水追尋,這部道門寶典得來不易啊。”
“相傳廣成子觀戰神圖錄悟其奧妙著書《長生訣》,后傳黃帝,聞黃帝將其放在一尊寶鼎內。”
“又有《史記·封禪書》:黃帝得寶鼎宛朐,問于鬼臾區。”
周奕聽得認真,宛朐便是菏澤。
“宛朐在濟陰郡,裘兄岳父家便在此地,當年我去宛朐時正好碰見他,于是一見如故,知我欲尋長生訣,多方為我打探消息,這才叫我把握新的線索。”
“當年東周國被秦所滅,姬姓王室一部分遷徙至此,我去往濟陰沒有查到,裘兄翻閱郡縣志書,知東漢時期兗州八郡國中的濟陰姬氏去到建康。”
石龍的眸中帶著興奮之色:“石某幾多查證,終于在江都古墓中發掘到一尊祭祀所用的青銅三羊罍,這罍中滿是酒液,長生訣就在其中!”
原來石龍的長生訣是這樣來的。
周奕心神搖曳,佩服他的意志力,一般人恐怕早就放棄了。
石龍話斷此處,順手朝懷中一摸。
眨眼間,長生寶書已出現在他手中。
此書為玄金線織成,水火不侵,獨一無二,想偽造也不可能。
“正是此書,叫我感受到什么叫做懷寶之孽。”
“初得此書時我欣喜若狂,可上方都是甲骨文字,深奧難解,先賢曾閱此書者,多有智慧通天之輩,破譯三千字形,卻還有四千無解。”
“不通其文,便只能按照上方七幅姿態不同的人形圖來練功。”
“每每練之,氣血翻騰如煮沸之水,常年行走在走火入魔的邊緣,弄得石某精神不振,功力衰退。”
“為此我找來一些朋友共同治書,武林朋友認為此書并非武功,乃是先賢拿后人取樂。”
“而像田兄這般學識淵博的朋友,也解不開那樣多的甲骨文字。”
田文聽到這話,二目飛怒:“就是把天下所有的學者都湊在一起,恐怕也研究不出其后四千字形。”
“所以我早勸你放棄這白日之夢,可你置若罔聞。”
“人生百年,已得上天恩賜,哪有什么長生久視之說。”
“古來帝王服丹問藥,祖龍遣派徐福出海,哪個能活千年萬年?當真如此,豈非有不落之帝,耀照今古,那就不會有當下的煙塵反王了。”
田文搖頭一笑,帶著幾分譏諷。
事實當面,石龍只得苦笑一下,知他說的沒錯。
推山手石龍盯著手中寶書,靜默良久,之后長嘆一口氣。
“石某癡癡一夢,害人害己,懷寶之罪,禍亂江都,這一夢,也該醒來了。”
“周道友,讓你見笑了,石某是不是很糊涂.”
周奕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說什么誅心之言。
朝長生訣瞥去一眼,開口安慰:
“石道友不必如此。”
“有道是天之偏氣,怒者為風。地之含氣,和者為雨.又言,孟春之月,招搖指寅。昏參中,旦尾中”
“這些意象道理告誡我等,萬事萬物都存在一定的緣法規律,練武也是一樣的。”
周奕想再加一句“強求不得,你不適合長生訣”。
可看到這位揚州第一高手悲意大濃,蕭索掛眉,心軟之下也就把這句大實話吞入肚中。
哪里想到
愁緒滿懷的石龍道友聽了周奕的話后先是沉默,忽然心下大震。
“周道友,此言何出?”
周奕聲音稍低:“淮南鴻烈。”
“淮南鴻烈,淮南鴻烈”
石龍連續嘀咕幾聲,目中光芒愈發深邃,一旁的田文側目望來。
“石龍,你又怎么了?”他皺眉詢問。
石龍沒有說話,他給自己倒茶,一口喝下。
再倒,再喝。
接連倒過八盞,一次喝得比一次快。
似乎將廣陵茶姥的仙氣全都喝下去一般,眼中的深邃逐漸消失,變得清澈明潔,那股子愁意也徹底沒了!
一旁的天師與老儒生都不由一呆。
一個人的氣質,怎能變得如此之快?
老儒生受不了了,他很了解石龍,這個家伙怕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周小友只是在勸你,你又琢磨出了什么?”
石龍長舒一口氣,對田文道:“略有所得。”
他站起身來,朝周奕欠身拱手:“周道友,多謝。”
周奕不知他要謝什么,卻順著他的話道:“不必。”
石龍再度拱手:
“地之含氣,和者為雨.長生訣確為寶書,但不宜推山勁。我練了推山勁,常以推山勁來看寶書,錯了,大錯特錯。”
“道門講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長生訣乃是根源之一,推山勁只算萬物之一。”
他在堂內踱步,感慨非常:
“石某誤入歧途多年,今得周道友解惑,連飲八盞,想通前后,道友所話,于我而言如自天授,此恩如師,道友當是石龍的天師。”
他的話中充滿敬意,絕不是開玩笑。
能以淮南鴻烈解他多年困惑,可想而知,這是何等造詣。
石龍誠心追問:“不知周道友在南陽高居何處。”
周奕在這個氣氛上,心中翻江倒海,卻也不會多說什么。
于是盯著石龍,淺聲而答:“臥龍山,五莊觀,正是貧道棲止之所。”
“五莊觀”
田文沒有聽過,問道:“那是什么樣的所在?”
周奕斂色肅聲:“長生不老神仙府,與天同壽道人家。”
石龍盯著手中的《長生訣》,腦海中響徹驚雷,這道驚雷將心中頑石炸裂。
石中之龍從頑石而出,登時飛躍江都宏偉之墻,盤旋于臥龍山下。
他向道之心甚烈,忍不住說道:
“若石某從此處脫困,必然追逐武道,遨游江湖,以解這些年的閉塞心境。”
“只不過”
“出了江都,遨游過后,九州四海,難以再找一個安身之所。”
周奕當即道:
“這有何難?”
“南陽清凈之地,石道友遍觀江湖之后,不如來我五莊觀,今日一品茶姥之泉,幾多甘味,一想到他年難復飲,心下凄凄焉.”
“觀主。”
“石道友”
二人相視一笑,有種相逢恨晚之感。
田文在他們身旁,獨自飲茶,有種生草的心情。
長生不老?呵呵又瘋了一個。
石龍再次坐下:“周道友,喝茶之時,也不影響觀這長生寶書。”
從石龍手中接過玄金線冊,看到《長生訣》三個古字時。
周奕的心瞬間靜了下來。
雖說有些曲折,但這次江都之行總算不會留下太大遺憾。
眼睛一掃,
甲骨文,甲骨文,還是甲骨文.
這些文字他沒法認得,看了一些先賢注釋,也感覺沒頭沒尾。
只能去看那七幅人形圖,上方有箭頭紅點指引,似在述說某種修煉法門。
廣成子留下長生訣,回到戰神殿破碎金剛,這寶書流傳下來,至雙龍前無人練成。
因此有傳聞,四大奇書中的《長生訣》沒法修煉。
雙龍各練一幅,還是結合了奕劍大師的九玄大法。
周奕默默看圖,石龍又對田文進行安排:
“我這里不久之后就有大戰,只怕高手甚多,我沒法顧得上你,老田你先去長街對頭的小宅暫住,那邊我備好了吃食。”
“只消幾日,你便可以放心回家,各大勢力的人馬都不會再尋你們麻煩。”
田文道:“你還能活著嗎?”
“本來風險很大,現在有周道友在側,也許能兩全其美。”
田文點了點頭:“希望如此。”
“我先去躲一躲,免得成了你們的累贅。”
他深深看了石龍一眼,語氣漸轉溫和:“你若逃出升天,待一切風平浪靜,別忘了回來看看我們這些老朋友。”
石龍嘆而應道:“會的。”
田文從懷中掏出一冊詩書,翻開一頁,將其中夾著的一枝柳條放在石龍手中。
而那一頁詩書中正寫著:上馬不捉鞭,反折楊柳枝。蹀座吹長笛,愁殺行客兒.
“保重。”
田文老先生拍了拍石龍的肩膀,又與周奕告別,提一盞燈籠出了門。
石龍注目而望,又看向夜幕下的天穹。
他的心情,何其復雜。
周奕追了出去,望著田老先生安然入了一棟小宅。
潛回石龍大宅時,石龍站在堂屋外的井邊,正朝井中張望。
若非今夜月色暗淡,周奕恐怕會以為石龍也在看“井中月”。
“周道友,此乃逃生之路。”
“難道此井能通城外?”
石龍毫不猶豫地點頭:
“這井連通地下暗河,四通八達,此地位于北郊,順水而走,只要找對路徑,可從江中漩渦而出,那時發勁掙脫,便能遁出江都。”
他將一卷油紙遞給周奕:
“這是井下水路圖,順著這條路,我已出城多次,不會有錯。你只要記住左右岔道,不入死穴,必能安然無恙。”
周奕借著燈火去看井下水路,標記得非常清楚。
“這豈不是說,石道友隨時可以離開。”
“沒錯。”
石龍握著手中柳枝:“但我一走了之,這些曾幫我解甲骨文字,與我關系要好的朋友們,可就一個都活不成了。”
“石某雖無大德,但豈能為了茍活世間,而做這等忘恩負義之事。”
周奕恍然:“你是打算把人都引來,讓他們看著你遁走。”
“正是。”
石龍有些愧疚:“裘兄來此看我,并無惡意,他自覺給我帶了大麻煩,先一步離開,引走了數位魔門高手。”
“你之前殺了兩人,來江都的,卻有七位。”
“他那邊危機更大。”
“那位周宗主已知我有長生訣,他既要我的寶書,又要我做棺中客。裘兄說起這些,我也感覺悚然。”
周奕大致明白了:“裘幫主會將人引到此處。”
“嗯。”
“他身上帶了我準備的竹簡,刻著長生訣圖譜,裘兄以此借勢,江都武林大亂在即。”
周奕追問一句:“竹簡上的圖刻是假的還是真的?”
“也能算真。”
石龍道:“我沒改圖刻,但分圖而刻,又無寶書,不可能有人練成。”
周奕點了點頭,“裘幫主什么時候動手?”
“如果不出意外,會是明日傍晚,那時等人殺至,剛好入夜,我們順井而走,出到大江時可借夜色避開揚州水軍。”
他已安排停妥,那就只能依計行事。
周奕翻身躍入井中,兩手一撐,不必入水,細細聽著井下水流方向。
與方才看到的水路圖,顯然是吻合的。
等他返回井上時,石龍沉聲叮囑,叫他記好水路岔口。
這也是躲避敵人追擊的手段。
旁人沒有他們路熟,會在水下耽誤大量時間,功力差一點的,興許會被淹死。
周奕又花去半個時辰,將長生訣七幅圖牢牢印在腦海中。
反復比對,確定無誤。
將寶書還給石龍,石龍見狀笑道:“周道友替我保管一夜吧。”
“這些年此書從不離周身,石某試試沒有它,能否安眠。”
選在中堂邊的一間屋舍,讓周奕住下,拿來干糧與一些點心,就著茶吃。
二人聊了一陣,石龍便回隔壁房間休息。
明日恐有大戰,須得養精蓄銳。
周奕對著燈火,翻看《長生訣》。
那些甲骨文字與注釋,怎么看都弄不明白。
難怪石龍日日鉆研也無結果。
閉上雙目,在腦海中回想長生訣七幅圖譜,同時,去溝通那神秘浮雕。
可惜,浮雕并沒有理會他。
那估計是沒戲了。
周奕暗自搖頭,把長生訣合上。
石龍把這東西當寶,周奕直接擱在桌上。
回床坐下,自覺沒法修煉,但也想體驗一下石龍說的心魔是怎么回事。
隨意挑了一幅長生圖譜,擺出圖譜上的怪異姿勢。
練了一陣之后,
周奕忽然停下。
這些姿勢結合圖譜上的紅點、箭頭標記,總給人一種不暢快的感覺。
與自己從浮雕上得來的練功姿勢,差距不小。
他這時想到,
玄真觀藏也是道家玄功,這一點與長生訣無差。
于是又按照那七幅人形圖練功,越練越心煩,總感覺哪里不對。
周奕心念轉動
將長生訣圖譜上的幾處滯澀動作,模仿之前從浮雕所得的姿態,稍做調整。
再以長生訣上的箭頭紅點指示練功。
若是隔壁的石龍瞧見這一幕,一定會破墻過來,大喊住手。
他練功多年也沒這么大膽子。
周奕的武功基底乃是足少陰腎經,真氣從涌泉穴中涌出。
按照稍作改變的長生訣圖譜,足少陰中的真氣竟然動了起來!
心中一驚,卻沒做約束,任憑真氣移動。
真氣慢慢匯聚到中注穴。
連試幾次,都在中注穴上盤旋。
周奕不是當初的練功小白,立刻沉心感應氣竅。
果然!
中注穴上的風隙越來越清晰,這是一種指引,讓他將凡穴打通成中注之竅。
此穴蘊含脾土運化之力,有調解上下之能,是一處平和竅穴。
連試幾次,心中得出一個結論。
長生訣能練,但廣成子不一定對。
老子想爾注一定是對的,因為老子這個沒有心魔。
中注穴開啟竅穴需要一小段時日,雖然好奇后面會有怎樣的變化,周奕還是停了下來。
這一點,他就比石龍的心態要好。
躺在床上一合眼,便沉沉睡去
黎明時分,東方才有一點魚肚白。
一大隊人馬將田文老先生之前的居所包圍。
七名高手翻身入院,檢巡四下。
巴陵幫的幾具尸體,還有走廊處躺在一起的兩個人。
仔細檢查兩人后,七人面色皆變。
一名灰衣人指著地上的女劍客。
“不錯了,就是這個家伙,之前殺了我們二十多名好手,天水明蝶,她竟然死了!”
“看這個傷勢,是死于劍氣。”
“這個老頭才是難纏角色。”
另外一位穿著黑袍的高手說道:
“此人叫錢崢嶸,乃是上洛外家拳腳第一人。練得是斷龍勁,筋骨如銅鐵一般,你們看這地磚,成圈而碎,可見他立在中心,把一身功力用至極限。”
一人蹲下來摸他傷勢:“好硬的骨頭,這外功早已爐火純青,嗯?他是膻中穴受擊而死!”
這一發現可了不得。
也就是說,拳腳高手被人破了拳腳。
“能破上洛外家第一人的拳腳,是哪里的武道宗師嗎?”
“他娘的,這消息未免傳得太快了些。”
“用劍的死于劍法,用拳掌的死在拳掌之下,至少有兩名頂尖高手,其中一位甚至是武道宗師,咱們這點人手,恐怕不夠啊。”
“叫人,再叫人!”
黑袍人道:“中原一地的太平鴻寶奇妙非常,咱們卻無緣得到,江都的這門寶書不會比太平鴻寶差,絕不可錯過。”
“副幫主!”
有人大喊一聲:“尉遲總管帶人去了寶華街,江都名宿,魔門高手,竹花幫、鐵騎會、長江聯等眾多勢力全都去搶奪長生訣了!”
“什么!?”
“走!”
日頭高照,一艘艘戰船駛入江都碼頭,丹陽、海陵,江陰等地的宗派幫會或早或晚,齊齊而來。
一些不太出名的幫派,卻也有一流人物坐鎮。
故而高手匯聚,揚子津渡下隨便丟一塊石塊,可能就要砸中某地的出名人物。
有關四大奇書、第五奇書的消息,迅速傳播。
這道門奇書拿來不一定就要去練,可以吸引大批江湖人前來投奔。
于是周圍的反王勢力也坐不住了。
揚州總管尉遲勝從早間就開始調兵,上萬大軍聚攏。
江都渡口人影雜沓,百舸流梭。
兩個個頭不算小的少年人今日一早來到碼頭,正在往漕船上搬米,打算賺點錢。
言老大這種認爺爺的人最懂規矩。
昨日被教訓過后,瞬間禮貌許多,以后他們出力賺錢都不用上交。
寇仲與徐子陵望著這忽然大變樣的碼頭,被夸張的場景所驚。
他們也不知道江都發生了什么。
碼頭邊,言老大擋了別人的路,與人發生口角。
報竹花幫阿爺名頭的時候,聲音大了一點,被一名惡僧一腳踢飛入水。
有著二十多名手下的恐怖言老大,一下變成了人人可欺的角色。
“言老大,你沒事吧。”
兩人劃著竹花幫的小船,將言老大從水里撈了上來。
言寬望著遠去的惡僧,屁都不敢放一個。
“你們守著船,我去城內尋人。”
說完直接溜走,不敢逗留渡口。
寇仲和徐子陵按吩咐辦事,米也不搬了。
但是,在數艘五牙大艦沖來后,掀起大浪直接將他們的小船帶出渡口。
之后又給大批水軍讓開位置。
渡口幾伙仇家突然廝殺,兩人劃著小舟匆忙躲避,迷失在江上。
這一天,實在不平靜。
“小陵,你快看,那是什么人?”
徐子陵投目望去,瞧見一支非常古怪的隊伍。
前方一個矮胖人,著一身僧衲。
他旁邊有一名宮裝女子,身后跟著十幾名黑衣人,黑衣人中分出五個,扛著一口朱色大棺材。
陽光一照,朱棺血紅。
不知哪里跑來的古怪喪葬隊伍。
忽然,
那著僧衲的矮胖人扭過頭來,眼中的鬼火跳躍一下。
看了他們一眼后,又轉過頭去。
“好嚇人,這人比言老大恐怖多了,那棺材好陰森,里面是不是裝著僵尸哩。”
“別說了,我們先別回城。”
二人商量著,將船順江往下劃,有了竹花幫這條小船,他們可以到下一個渡口賺錢。
不過,因為不懂怎么控船。
劃到江中,他們驚叫連連,越來越亂
江都城北。
晌午時分,一隊腳步聲在大宅外響起。
坐在中堂內的石龍睜開眼睛。
周奕藏在暗處,立時收斂呼吸,他從腳步聲聽出是九個人。
這應該不是石龍想要的大部隊,也不是他想要的時間。
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裘幫主那里,想來是支撐不住了。
石龍聽到了八個人的腳步聲,等人靠近宅院門口,他心生警兆,才聽出第九道腳步。
此人相當了得,將自己的腳步隱藏在另外八人的腳步聲之中,且分毫不差。
他現在所處位置與宅門不及六丈,可見.
這第九人定然是一流人物。
“貴客大駕光臨,請入門一敘。”
大門門閂咔一聲崩開毛刺,下一瞬直接斷開,兩扇門砰砰兩聲砸在左右兩側土墻上。
一名身材高大,眼神陰鷙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身邊跟著一名青年,剩余七人的呼吸聲全都柔微細長,顯然都是內家好手。
“足下破門而入,未免太不禮貌。”
那男人道:“本人沒有立馬動手就已是最大的禮貌。”
“石龍,把長生訣交給我,與我一同獻給陛下,我宇文無敵不僅可保你不死,還能讓你享受榮華富貴。”
石龍搖頭:“那并非石某追求,恕難從命。”
“皇帝昏庸,倘若真被他練成寶書,得享長生,豈不是我的罪過。”
宇文無敵嘲諷一笑,倏而轉作厲色:“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是死,還是交出《長生訣》?”
石龍面色平靜:“宇文家的冰玄勁名動江湖,石某癡武之人一直無緣得見,實在可惜。”
“族叔,他在尋死。”宇文慶輝惡狠狠拔出長刀。
“殺!”
宇文無敵殺字一出,九名高手一齊出手。
石龍所在消息已經散布出去,尉遲勝以江都大軍擋在后面,為他們爭取時間。
那些高手轉眼就至,他們只是搶在人前,哪里敢耽擱。
揚州第一高手聲名在外,所有出手之人,盡出全力。
石龍此刻想活命,唯有遁入井中。
但這消息只有宇文閥知道,散播不出去,他的老朋友們還是要倒霉。
這是一個死局。
可周奕在此,死局變活局。
宇文無敵喊出“殺”字的那一刻,石龍自知,他已欠下一條命。
宇文無敵隔空一拳擊出,整個中堂內的空氣變得奇寒無比,功力不精之人,立時便要牙關打戰。
周奕在暗處仔細感受冰玄勁。
這是一股回旋力道,空氣跟著這股寒冷勁力旋轉起來,極為奇妙。
石龍不好受,他面對的乃是九人。
推山掌一掌拍出,兩股勁道交擊,以石龍為中心,附近茶桌家具均風掃落葉般翻滾破裂,倒向四周。
處于中心的石龍被九人勁力所壓,只得順力去卸,壓碎屏風,再點躍沖破屋頂瓦片,撞出一個大洞。
下方九人以為他要跑,直接追擊。
石龍移動到周奕房頂之上,宇文無敵腳下瓦片一層層裂開,他像是炮彈一般沖出,轟向石龍。
右拳之上,冰玄勁成一股旋風,所過之處,屋瓦如落葉一般旋轉而飛。
就在這時,
作勢逃跑的石龍猛得回頭,他雙腳踩實,立根在屋頂上。
兩掌朝身后一拉,合攏在一起,跟著扭動身體,將掌心真氣全力推出!
這股推山之力,讓整個屋子都在搖晃。
但宇文無敵毫無懼意,直接撞上石龍這股力道。
屋頂炸出一個大洞,兩人被氣力所震,各都不好受。
碎瓦木屑飛在一處,這時一道白影乍現,自下而上,沒有動劍聲響,并指如劍。
天霜寒氣將下落的碎瓦木屑又頂了上來!
宇文無敵滿臉駭然之色。
他已有預警,可才與石龍拼斗,下一口真氣沒法提起來。
千鈞一發之際,他伸手往后一抓。
與他一道在南陽鹽倉大殺四方的宇文慶輝在毫無防備之下,被他拽在身前。
“啊!”
一聲慘叫,下方那人指勁直接將宇文慶輝打透。
氣勁帶著鮮血從宇文慶輝的后背噴出,又擊中宇文無敵右胸。
他心中巨浪翻滾,這股真氣霸道兇悍,讓他的護體真氣瞬間崩潰,只這一下,便叫他氣血翻騰,身受內傷。
心中駭然至極。
石龍假寐,蓋以誘敵。此人后發,才是致命殺機所在。
若非有一個墊背的,焉有命在?
“慶輝!”
宇文無敵大喊一聲:“快,殺了這個家伙!”
他喊話時,身影朝后爆退。
又聽到四周極度嘈雜,大批人手到場。
尉遲勝終究是攔不住。
一道道破風聲此起彼伏,高手全來了!
成百道目光,從四面八方射來。
周奕感覺到巨大危機感,不敢追擊宇文無敵。
這是個殺他的好機會,卻只能放棄。
“諸位朋友!”
石龍大吼一聲,傳震四方:“長生訣石某已用竹簡交給你們,此乃癡癡幻夢,難以言述,諸位朋友切勿迷失。”
“石某就此告辭!”
他話音一落,朝井口躍去。
“想走?給本宗主留下!”
說話之人著一身僧衲,他本就粗壯的手倏得脹大近半,呈現赤紅之色,魔煞溢射,隔空一掌朝井口劈去。
周遭空氣像是被他赤紅巨手扯了過去,與魔道煞氣混合,直如一個吃人的骷髏頭!
魔浪氣濤,排山倒海而去!
正是周老嘆赤手教秘傳赤手掌,如今已變成赤邪神掌。
此等兇悍魔功,叫一眾高手暗生忌憚。
料想他是魔門宗師人物,也許就是八大高手中某一位。
石龍,走不掉了!
就在這時,忽有劍氣潑灑如幕,掃向石龍方向!
“石龍,哪里走!”
這劍氣,也是朝石龍去的。
可不巧的是,那劍氣與周老嘆的赤邪神掌撞在了一起,石龍從夾縫中驚險墜入井中。
周老嘆的骷髏魔手,被這道劍氣給斬得稀碎。
江都一眾高手心下大駭!
此人功力竟在魔門宗師之上,乃是一尊劍道宗師!
空中白影一飄,像是踏風而走,速度快捷無倫。
眾人沒看清他的長相,人就已經追著石龍入井。
但是,井下卻傳來一道聲音。
“宇文兄,你先將看到的長生訣記住,我來追石龍,等你傷養好,我再來尋你”
這句話,所有人都聽到了。
不少人認識宇文無敵,紛紛看向他。
有十幾人追到井邊,卻有些猶豫。
但還是有七八人跳了下去。
撲通撲通水聲響起,又有五人跳下,但其中有兩人又從水下返回,不敢深追。
周老嘆眉頭深皺,看著自己的手掌微微一怔。
這人的劍氣,著實了得。
他不認識宇文無敵,但把握到周圍人的視線,立刻找到了宇文無敵所在。
周老嘆一動,旁人稍稍避讓。
不愿招惹他們。
他身邊跟著十幾名魔道高手,抬著一口詭異的朱紅色棺材,還有個氣勢不下于他的宮裝女人。
搞到一些長生訣竹簡,可丟了裘千博!
周老魔火氣本就大,現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用劍氣斬掉掌勁,心中惡氣更甚。
“快把長生訣給本宗主,饒你不死。”
周老嘆的話把周圍人驚住了,在江都動宇文閥的人,那膽子不是一般的大。
宇文無敵捂著胸口傷處,冷哼一聲。
哪怕對方是魔門宗師,他也并不害怕:
“那人說謊騙你,他與石龍是一伙的,本人根本沒看過長生訣。”
如果是尋常勢力,宇文無敵不見得會搭理。
但這幾位是魔門高手,他倒不吝嗇多說幾句。
他朝屋頂破洞一指:
“此人從暗中突然出手偷襲于我,否則我也不會受傷。”
周老嘆本打算掉頭追人,聽了這句話,他和金環真一起停下腳步。
宇文無敵說了一句徹頭徹尾的謊言。
“長生訣,拿出來。”周老嘆又道。
宇文無敵皺眉:“本人方才已說過,沒見過長生訣,幾位不要太過分。”
“尉遲總管上萬大軍眨眼就到。”
周老嘆冷笑一聲:“不及兩丈,他偷襲你,你竟能不死?”
“你的意思是,如果本宗主暗中對你下手,你也可以不死嘍?”
一旁的金環真嬌笑幾聲,惑心邪錄中的幻音陡然傳出!
宇文無敵受傷之下,又被周老嘆吸引,猝不及防,瞬間中招。
等他憑借強悍功力從幻音中掙脫出來時,一道矮胖人影已挪至他身后。
他反應極快,伸手后擋。
二人拳掌交擊,只兩下碰撞,宇文無敵的手被巨力隔開,一根粗壯的手指已按在他的命門穴上。
周老嘆無情宣判:“可見你說謊了,以你的本事,如何躲避那人偷襲呢?”
“膽敢用如此幼稚的謊言欺騙本宗主,這是對我驚世智慧的一種侮辱.”
“你,合該入棺。”
宇文無敵一時難辨,總不能當眾說用賢侄身體當了肉盾。
只在他思量的一瞬間,任督二脈已被魔氣封住。
此乃精純無比的先天魔氣,他一時無法掙脫。
這時一位魔門高手掀開棺蓋,周老嘆將他丟了進去。
朱紅色棺材蓋又被蓋上。
宇文無敵眼前一黑,才明白什么叫“入棺”。
五位黑衣魔門高手將他抬在肩膀上,以大明尊教中《娑布羅干》儀式微微搖晃,口中小聲念著什么魔典。
周圍各大派高手全都嘴角抽動,這魔門宗師,也太過猖狂。
那不是宇文閥四大高手之一嗎.
PS:(''*ゞ已經燃盡,需要周老嘆給我打入一道玄而又玄的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