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的守衛聽見了帳中傳來兵荒馬亂的聲音,好像有人在繞帳跑,有人在后面追,撞得帳中桌椅哐哐當當的。
守衛們臉色都變得很是奇怪。
你們玩呢?
陛下真要抓一個人,還能讓你繞帳跑?你動得了嗎你?
是不是這種方式抓住了會讓人感覺更有意義啊?
很顯然即使是這種方式,陸行舟也沒能跑過龍傾凰,沒過多久就被摁在了案上,豬毛刷二話不說就要刷下去。
陸行舟沒想到都祭出絕學了還要被刷鋼絲球,奮力掙扎:“我是使者!陛下雅量高致,不會苛待使者的不是嗎?”
“使者?”龍傾凰的豬毛刷懸停在他屁股蛋上不足一寸,笑吟吟道:“難道你不知道,弱國的使臣都是來受辱的嗎?”
陸行舟掙扎:“大乾什么時候成弱國了!天瑤圣地是否參戰只是一句話的事,屆時陛下說不定還得倒退百里,送個侍女給我刷呢!”
龍傾凰氣笑了,直接開刷。
陸行舟一個抽搐,趴在那里生無可戀地不做聲了。
“你說你犟著脖子要氣節干什么呢?”龍傾凰也沒真刷,隨便蹭了兩下就把刷子丟在一邊,一把將陸行舟拎了起來:“你就不能巴結巴結,主動被刷,隱忍才有富貴嘛……”
當然是因為越反抗你才越樂趣,真躺平了保證你很快索然無味。
陸行舟正氣凜然:“畢竟我是代表大乾出使,代表的是國體,不是個人榮辱的事情。”
龍傾凰瞇著眼睛看了他半晌,忽地變成了傳音:“當初認識你的時候,你很識時務,會捧著我。如今卻特意說出這么義正言辭得罪我的話,是說給誰聽?”
陸行舟也瞇起了眼睛對視。
忽地兩人同時一笑。
陸行舟也改成了傳音:“說給大乾滿朝文武聽的,賺點名聲,見笑了。”
龍傾凰傳音道:“你確定我這里有內鬼?”
“確定。”
“但這一次這么好的機會他沒有表現。”
“或許你沒有讓他感覺出那是好時機,你太強勢了,賣破綻也裝不像。對方隱忍這么多年,不能確保一擊必殺是不會擅自出手的。”
“你能幫我找出來?”
“只能說我愿意幫你找,但目前的條件下不抱希望。”
聽了這句,龍傾凰目光有了些異色:“你為什么愿意幫我?”
陸行舟慢慢道:“為了……特意換這一身衣服見我的姑娘。”
龍傾凰目光閃動。
他進來之時,沒有對她的裝束做什么表態,本以為他并不在意,卻原來是在意的。
這身衣服是他當初特意慫恿她換的,還在寒嵐城鬧出了不小的動靜來。當時原意只是讓她別穿那么醒目的金閃閃,低調一點……
阿糯說,男人只是為了看他心儀的姑娘穿著更符合自己喜好的樣子,否則一般人會在乎你穿什么衣服嗎?
雖然事后知道這一大一小都是死騙子,壓根不是那么回事,比如這阿糯那時候還自稱阿團呢,沒一句真話。可是龍傾凰還是很清楚,陸行舟確實是看不上那一身金閃閃的模樣,覺得很蠢。
于是特意換了見他,免得被他心里嘀咕。
這能不能算女為悅己者容?或許程度差很遠,不算。但說對他是特別的,這可真說得過去,否則妖皇管誰心里嘀咕自己的穿著?誰嘀咕砍了誰。
并且這終究是舊時裳,代表了兩人結識的過往。
而這份特別是否能得到反饋,那感受自也不同。聽了陸行舟這句話,龍傾凰心緒有些小復雜,終于沒再說什么,反倒不再傳音,提高了聲音:“很好,不意大乾還有你這等氣節之士。”
陸行舟:“……”
演得有點假了誒陛下。
“說吧。”龍傾凰終于坐回她的主位,懶懶道:“顧戰庭派你出使,是想說什么?”
陸行舟道:“想知道陛下既然已經占回舊地,此番繼續進攻還想得到什么。”
龍傾凰眼帶笑意,你不知道我想得到什么?
陸行舟有些負氣地偏過頭。
這副模樣看得龍傾凰心中大樂,悠悠回應:“我要拒妖關,不行嗎?”
陸行舟道:“陛下當知,這很難辦到。”
龍傾凰悠悠道:“難不難,打了才知道。”
“兵戈一起,生靈涂炭,妖也是妖他媽生的……”
龍傾凰:“?”
“陛下若是愿意止戈,可以提出條件,或可皆大歡喜,免此兵災呢?”
龍傾凰支著粉腮,懶洋洋道:“拒妖關之外的地域,本來就是我們妖域的,這些年被乾國侵占,朕要拿回來。如果乾皇愿意簽約重劃國界,依然以固有的拒妖關為界,不再覬覦關外之地,那便可以討論。”
陸行舟聳肩,顧戰庭還指望拿回那些城呢……妖族占都占完了,怎么可能還讓人吐出來,更別提那本來就是妖族的地方。龍傾凰索性讓顧戰庭簽國書劃界,便是以后還想再打也不占理了。
既然有些話要說給顧戰庭聽,陸行舟也只能大義凜然,強行道:“但這些城池有很大部分是霍太師與鎮遠侯多年來辛苦修筑,可不是原妖族所有。”
龍傾凰似笑非笑:“所以你待如何?讓朕把這些城讓給你們?你們當朕是來做慈善的!”
陸行舟道:“或許另有協商余地?”
“嗯?”
“比如把這些區域化為雙方通商之地,做個榷場。”
龍傾凰笑出了聲:“你擅自提出這種東西……乾皇答應嗎?”
陸行舟道:“這是我個人不成熟的想法,反正這區域一直都是人妖混居,有這個前提條件。回去之后,我也會試著和陛下陳述利弊,說不定真可行。若能促使雙方和平貿易往來,也對大家都好不是嗎?”
其實龍傾凰知道陸行舟終究還是在為大乾說話,且不說他對大乾歸屬感如何,怎么說沈棠也是公主,對他而言,說不定萬里乾國都是將來的老婆嫁妝。
偏偏陸行舟提的這個提案有些創見,并且妖族對此有所需求。
人類這邊固然常常偷練妖法,但妖族也缺失人類的很多東西,修行法是一方面,還有與修行無關的各類文化和工藝,妖族也是喜歡的。
龍傾凰潛伏乾國的妖怪和人奸,經常有偷一些東西過來,但不成體系。
尤其是丹師系統。妖族缺丹師,這是在凍月寒川之役就告訴過陸行舟的。你能偷丹師典籍,能抓低品丹師,但想要成體系的培養丹師、建立更適配妖族的煉丹系統,那就不是那么簡單了。
雙方如果建立通商,在很多層面上對雙方都有很多好處。當然,具體能交流哪些東西,比如她龍傾凰想要的丹師系統,這可不是陸行舟能決定的,得看顧戰庭怎么想。
本來是做戲給人聽的一出談判,居然讓龍傾凰真的沉思進去,半晌才道:“地域所有權歸朕,開放通商,朕可以考慮。但你陸行舟既然做不了決定,多談無益。”
說完才驚覺,陸行舟這是借著還要回去勸說顧戰庭,借此脫身呢!
醒悟這點,龍傾凰實在是又好氣又好笑,壓低了聲音:“你就這么想回去?”
陸行舟不語。
“你連作假談判、為謀脫身,都能真正提出兩國有利的國策,觸動朕的思考。如此人才,你說朕肯不肯放你走?”
陸行舟嘆了口氣:“強扭的瓜不甜。”
“但解渴。”龍傾凰舒適地靠在椅背上:“沒用的陸行舟,便是我放你回去稟告顧戰庭,最終他還是要派你過來細談。”
陸行舟:“……”
“還有什么想法,一并提出來吧。”龍傾凰悠悠道:“至于其他有的沒的,老實點,別想了。”
“……大乾還有不少將士陷落在邊城,希望陛下不要搜捕了,放開讓他們回來。”
“這也是顧戰庭讓你說的?”龍傾凰失笑道:“他難道不是應該指望那些人在后方作亂?”
“陛下真攻打關城,或許不得已必須如此指望,但他們不會是陛下的對手,那是拿他們的命去填,只為爭取關城一線生機。這些都是大乾棟梁,不應如此損耗。”
龍傾凰凝注他半晌,你為了沈棠,還真想得多。
“你為大乾救棟梁……那朕能得到什么?”
陸行舟想了想:“很多亮閃閃的珠寶,就當贖人了,如何?”
龍傾凰眨巴眨巴眼睛,啞然失笑。
忽地打了個響指:“都記錄了嗎?”
陸行舟轉頭看去,帳后轉出一只山羊妖,提著紙筆賠笑:“已經記好了。”
陸行舟瞥了一眼,竟是剛才的談判記錄,當然省掉了兩人之間一些曖昧的東西,看著很正規。
龍傾凰笑道:“這是朕的隨軍書記,效仿你們人類制度,如何?”
陸行舟:“……不容易,很有文明。”
“兩軍陣前談判這種事,自然要形成紙面記錄的……如今恰好,這記錄謄抄一份,轉到顧戰庭那里,讓他思量決定。你暫時就不用回去了,免得還要再來。”
陸行舟:“……”
龍傾凰轉向老山羊:“添加朕的意見:第一,雙方若是通商,需要有技術交流,由朕指定大乾相關團隊赴妖域做交流;第二,若拿財寶贖人,不僅要亮閃閃的,還要足夠能量的寶物,別拿朕當傻子。大方向他顧戰庭如果同意,這邊我們便繼續談細則。嗯……叫龍錚去送信,反正他愛送信。”
陸行舟撫額。
龍錚自然是之前那位被他放回去送信的妖將,現在變專業信使了,自己也是很哭笑不得,懷揣談判記錄前赴關城。
此時已經大早上,顧戰庭與眾將都在議事。
龍錚昂然而入,把記錄交給了顧戰庭:“這是貴方使者與吾皇的談判,吾皇有言,未嘗見過遣使談判只提要求、不給籌碼的,你們到底有沒有誠意?”
這話說得,顧戰庭也暗道這確實是自己的失誤。主要是之前龍傾凰都趕使者回來,他也不確定陸行舟過去能談個什么東西,自然也就沒給什么權限,如今搞得還要繼續轉。
但展開記錄看著看著,顧戰庭臉上就有了驚詫和喜色。
與內鬼暗中給他傳遞的消息大差不差,這記錄還要更完整些,可見不假。
從這談判看,陸行舟很靠譜啊……是年輕人中難得的人才。
顧戰庭先讓龍錚回避,把談判記錄遍示眾將:“你們也議一議。”
霍行遠接過一掃,開篇沒幾句話就讓他神色沒繃住:
帝曰:“弱國當取其辱。”
行舟對曰:“大乾非弱國,圣地如劍懸于妖側,陛下望知。”
帝曰:“汝何不屈膝,免受皮肉之苦。”
行舟對曰:“吾為大乾而來,榮辱于國,非為己身。”
帝贊曰:“大乾有氣節之士。”
“那個……陛下。”霍行遠小心問:“這可靠嘛?”
顧戰庭點點頭:“朕自有渠道……大差不差。”
向安等人傳閱過去,神色都很是贊嘆。
按這份記錄看,不僅有氣節,還很有想法。當著龍皇之面侃侃而談,不辱使節,努力為大乾爭取和平、爭取利益,還顧著拯救后方趙嘉勇等大乾邊將,這可是陛下都沒吩咐的事情。
這可不僅是氣節之士,這是國士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