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盛青峰,陸行舟去后花園抱回了阿糯,師徒倆一顛一顛地離開盛府,徑自去了丹學院。
懷里還揣著先生“葉夫人”給寫的丹學試煉成果,連措辭都是陸行舟親自斟酌的,怎么說她就怎么寫,可乖了。
哦對了,以后丹學院畢業還需要寫一篇類似論文的東西,以示自己對丹學的理解,需在導師指導之下完成。陸行舟不知道將來有沒有機會找夜聽瀾簽字來著,這世道越發亂了……于是離開前直接寫了一篇,讓先生提前簽好了字……
這不知道啥時候用上的畢業論文,已經提前這么久在學生兜里揣著了,不知道古往今來幾個人有這種待遇。
對了,從論文到這次的試煉成果,簽的名字很難繃,真就叫葉捉魚。
敢情夜聽瀾在丹學院還真是用的這個名,不是那會兒臨場胡謅的啊!
這極其類似現代規定的玩意兒,讓陸行舟總覺得從前些日子的仙家之境回到了人間。
這車水馬龍的京師煙火,更是凸顯了這一點。
“回來了?”剛進丹學院沒走幾步,就迎面遇上了教諭孟禮,孟禮稀罕地打量他半天:“試煉得比別人早一個月,回來得卻比別人晚一個月。你入丹學院的學習時間,都沒有這次所謂試煉去的時間久,突兀見到你,倒感覺像個稀客。”
“這話說的。”陸行舟只能道:“我是跟著先生出去試煉的,什么時候去,什么時候回,那哪能是我自己說了算吶?”
孟禮是極少數的幾個原先就知道葉夫人是誰的,正因為一早就知道,才更驚悚,暗道這事簡直邪門了:“我怎么感覺,你真能說了算?”
陸行舟哭笑不得:“我真說了不算。”
“算了。”孟禮伸出手來:“試煉報告給我即可,秦院正近期一直在宮中,沒空搭理你,這事我能全權處理。”
陸行舟把報告遞了給他,奇道:“宮中……給陛下治病嗎?”
“是。”
“能好?”
“未可知,據說是有了些突破。”
三個多月的時間還真足以改變很多事情,哪怕皇帝的傷已經治了十年不見好,再加三個月也不能算短了,醫療取得突破并非難以理解的事情。
不過陸行舟還是直覺感到皇帝的傷沒有那么容易好,沒理由,就是感覺這事屬于大乾與妖族的一件大因果,影響很是深遠。以仙道因果角度去說,絕不應該以這么毫無聲息的方式結束。
何況現在的陸行舟多少是會點望氣的,回望皇宮之所在,感覺依然有點陰霾彌漫,不像解決了事端的春暖花開之象。
所以大有可能,是顧戰庭在刻意營造傷愈表象,也算震懾龍傾凰。
可龍傾凰那種母暴龍怕你不成?管你傷好沒好呢……
“對了。”陸行舟想起一事,問道:“陳羽被放回來了嗎?”
孟禮搖頭:“并沒有……陛下還為此派過使者去交涉,使者被趕回來了。”
“妖皇還挺講規矩哈,不斬來使?”
“老實說,關于妖皇我們都只是聽各種傳聞,并不太了解,一直都以為很殘暴。使者是真做好死在那里的準備的,結果沒事。這事倒是讓朝野對妖皇有了新的認知,她或許沒有那么不講道理。”
陸行舟有些無語。
和龍傾凰相處沒一炷香,陸行舟就已經看出這位妖皇的性情了。只要你不惹她,她真不會隨便殺人,但你只要惹她,哪怕觸犯再輕微都可能死人的。
這相處一炷香就能明白的事情,你大乾和人家打了多少年,居然現在才知道?
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孟禮嘆了口氣:“妖族能潛伏人類社會,只要不遇上能感知妖氣的強者,呆一輩子都行。人又如何潛伏妖的社會?我們根本打不進探子,只能以斥候冒險去探查一些信息,那又能探到多少帝皇秘事呢?得知的不就只能是妖皇又殺了誰誰誰這類消息了……”
陸行舟暗自沉思,按這么看,龍傾凰也是鐵血鎮壓內部的,才會不斷傳出這種消息。
其實斥候這行當很需要天賦的,想要從普通的情報里分析出有價值的信息,這可不是人人能干的。估摸著瓜妹如魚得水,可惜這行當很危險……也難怪盛青峰憂心忡忡。
孟禮又道:“不過話說回來,妖潛伏人類社會,由于擔心遇上強者感知出妖氣,至少是不敢往軍隊或者鎮魔司之類地方鉆的,他們能探到的機密倒也沒那么多。”
陸行舟忽然道:“那陳羽呢?他知道多少?”
孟禮的神色也有點難看,不說話了。
單靠陳羽自己大概是知道不了太多,然而他是晉王的人。
他從晉王那里得知了多少秘事、多少軍事安排,就不是靠旁人腦補能猜的了。
最終孟禮只能道:“我就是個丹學院教諭,這些事非我所知。對老夫而言,只是想知道你的丹學進步如何,跟著葉夫人應該學了很多東西吧?”
哪壺不開提哪壺……學了走岔道算嗎?
陸行舟有些狼狽地辭別孟禮,帶著阿糯鉆回了自己的“宿舍”,往床上一趴不動了。
怎么感覺人類社會比修仙累呢……
阿糯道:“阿綠還等著你去讓裴清言大開中門呢,你就趴床上啊。”
陸行舟道:“……我說的又不是今天,今天憑啥讓裴清言大開中門啊,別說我面上只是國師弟子,就算我是國師相公也不行啊,裴家多少還要和國師保持點距離的。”
阿糯道:“那你是怎么打算?就騙阿綠一下?那太好了。”
陸行舟哭笑不得:“我那么說的意思是說我對她無所求,并不是為了讓她帶見裴清言的,初韻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你看她笑得多開心。”
“原來不是騙她啊,沒意思。”
阿糯懶得理裴初韻的事情,托腮道:“真要和龍姐姐打仗嗎?其實我覺得龍姐姐人挺好的。”
“現在是她要和我們打仗,不是我們要和她打仗好吧。”
“可我覺得只要師父送上門去給她刷兩下,這仗就打不起來了,根本用不著想這么多這的那的。”
陸行舟呆了一下。
阿糯道:“是不是很有道理,這才叫善戰者無赫赫之……哎喲……”
陸行舟收回敲她腦袋的手指:“你這叫賣師父。”
阿糯抱著腦袋咕噥了一句什么聽不清的。
其實陸行舟自己也覺得如果真去見了面,可能真死不了,多半不會有太大事情。但哪能賭這個命呢?
更何況龍傾凰不太可能單純因為男人的事發動戰爭,那是族群之仇,豈能這么兒戲。
不過盛青峰也是希望自己能和龍傾凰有所交流,看是否有說合停戰的可能性……按照孟禮說的能遣使送信來看,是不是可以試試讓人遞個信,看看龍傾凰怎么反應?
但這信該怎么寫,沒話頭啊。
正琢磨著,洞府外忽地傳來聲音:“行舟可在?聽人說你回來了,特來一晤。”
陸行舟和阿糯對視一眼,都確定自己沒聽過這個人的聲音,怎么整得很熟悉似的……
“抱歉,聽不出閣下的聲音,您是?”
門外的聲音很是爽朗:“我是霍璋。”
陸行舟瞇起了眼睛。
霍璋,霍家老二,長期從軍。霍家是打算培養長子霍琦在朝、次子霍璋在軍,布局還算順利,霍家成氣候的也就這倆,加上一個在工部做侍郎的老三霍珩。其他都是蠢貨。
但這三個吧,霍琦霍珩自己接觸下來,也都不咋地。霍琦相對聰明,有些算計,比如和葉無鋒合謀整的活就是霍琦干的,然而小心思小陰謀多,卻看不見繼任一位龐大家族之主的大氣格局。霍珩就更傻逼了,不值一提。
從霍家兄弟身上,往往很能暴露出霍家暴發戶的淺薄。
唯獨沒見過這位從軍的老二霍璋。從上次丟城的破事來看,好像也很傻逼。但如果霍家和妖族一直是有些貓膩的話,他一時沒分清當時那幾個襲城的妖是什么情況,被鉆了空子,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未必是多蠢導致的。
理論上說,上過戰陣有過鐵與血的淬煉,相對都會比別人好一點。很可能霍家最出息的未必是老大霍琦,而是這個老二霍璋。
上次被自己和夜聽瀾搞事坑了之后,霍璋現在解職在家。這次的戰事,正常人都不愿見,最希望打起來的人就是這位霍璋了,只有打起來,他才能順勢起復。
這當口,霍璋在自己剛回京師屁股還沒坐熱的情況下找上門,他是打算干什么?
心中閃過這些念頭,陸行舟懶洋洋道:“抱歉啊二公子,陸某遠道回京,身心俱疲,已然歇下了。二公子若無要事,不如改日再約?”
霍璋道:“我知道你對我們兄弟有氣,但起碼我小時候沒欺負過你吧?我很小就在外習武,逢年過節才回家。而你……嗯,好像逢年過節都沒與我見面的機會。”
霍璋指的依然是悲劇七公子霍殤,霍殤在霍家過得如同下人,年節之禮和他都沒啥關系。如果霍璋確實自幼都在外的話,或許他還真與霍殤沒啥仇怨。
同樣,由于長期不在家的緣故,霍璋和陸行舟也沒有直接仇怨……當然這種仇可不是這么算的。
陸行舟借用霍殤的名義整活,目前為止還是想扮演好霍殤的因果,便道:“二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霍璋笑道:“我請你喝酒,你來不來?如果今天實在累了,那約明天也可以。”
陸行舟再度和阿糯對視了一眼,單從這直接當兄弟對待的隨意態度,這人就比霍家其他幾兄弟給人的感覺舒服的多。但也可能意味著,他才是最難對付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