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閨房打開信一看,裴初韻的笑容就僵在臉上,變得很是凝重。
奪舍……
單單說奪舍倒還好些,可母奪女舍……
裴初韻緊緊抿著嘴唇,出神地看著信紙,眼神都不知道飄哪去了。
良久,忽然又微微一笑,眼里都是柔光:“原來我真能得人幾分真心。”
她珍而重之地把信收在隨身戒指里,又伸了個懶腰,悠悠出門。
仿佛信中提醒的天大隱患并不存在。
走在街上,旁人都下意識讓開道旁,不僅是男子,就連女子眼中都有點狂熱的光。
這幾個月裴初韻在京師太出名了。
她已經出了自己的詩集,名字很奇怪,叫《行繂集》。
此前與陸行舟逛街隨手買的今人詩集時,陸行舟評價今人的這些詩歌雖然還算過得去,但也算不上好,裴初韻也是這么認為的。當初就遺憾,覺得明明自己的詩水平要比他們高,卻沒能出集。
如今出了詩集,裴相家的大小姐的身份,加上確實超出別人一截的水平,讓她的“才女”之名真正的震動京師,繼而傳揚天下。
在太學之時天天小白花般抱著的文稿,終于展現了其應有的價值。
那些文稿裴初韻甚至都沒好意思讓陸行舟斧正,她覺得才女之名自己還是受之有愧的,真正的大才子是陸行舟,他那幾首詩詞爆殺所有。要是讓陸行舟點評斧正,都有種作弊之感。
天知道如果真讓陸行舟斧正的話,他也放不出什么屁來。
而裴初韻的才名還不限于詩集。
前不久端午之時,太學設宴,百官列席,太學學子有些娛樂演藝。結果裴初韻一曲古琴震驚全場,與會者都說達到了大師水準。
這下更不得了了,琴詩雙絕,人又這么漂亮,修行也是一騎絕塵,連新秀第一都被她暴打……那是真完美無缺,真往女神方向一路狂飆了,擋都擋不住。
裴清言裴鈺父子樂得合不攏嘴,不但不可能去阻擋,反而暗地里買了些水軍。
裴初韻就此成了京中人氣最高的女神,販夫走卒皆知其名,無數男子為之魂牽夢繞也就罷了,連無數女子都視之為偶像,追星追得狂熱。
裴家內部一些不和諧的聲音再也無影無蹤,河東族人都認定了這個嫡女的地位。
其實至此已經達成了當初剛與陸行舟交心之時裴初韻自己的追求,那時候不就是因為宗門地位尷尬、自己的愛好不得施展、空有才學而無法名揚天下嘛……歸根結底連認親都是為了這些,一點小心思被臭男人拿捏了,最后身子都被騙沒了。
但如今達成所愿,裴初韻回顧起來,卻反倒沒有預想中的那么開心。
雖然裴初韻認為自己并非因為虛榮,只是為了自己的人生價值,但也不否認還是有一點虛榮心的,這也不可恥。功成名就、萬眾追捧,本來應該最飄的時候,還有什么不夠滿意?
也許因為家人看自己的眼神,越發有了一種得到了巨大價值的聯姻寶具的意味,說話之間盡量不讓自己感覺這種味,但還是很難遮掩。
師父也一樣……事實上這種局面就是師父步步營造的。
家人、師父,對自己的成就、人生價值的實現,都沒有那么重視,他們更重視的是能帶給他們什么。
連說出“你有父親”這句話的人都不能免俗,裴家終究是政治生物。
那還有誰呢?
這個世界上,能夠無條件支持自己實現價值、想方設法去推動,卻壓根沒有他自己目的的人,僅有一個陸行舟。
雖然也許他也只是為了自己身子,又或者是為了反差感玩起來更刺激……那點出息。但他絕對沒有想利用自己這種成功來作為什么籌碼,與別人有本質的不同。
便如現在,他早就得到了,可依然在關心她的安危,心急火燎地傳信示警。
至于提醒的事情……好像裴初韻自己也不是沒有半點意識。
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在身邊。
于是這人潮洶涌的繁華京師,便寂寞起來。
裴初韻無意識地走向路邊書攤,伸手在詩集上輕撫,仿佛身邊有個英俊男子,眉目溫柔:“你喜歡這個?”
轉頭看去,身影虛幻,終究無人。
眼前忽地一花,一個平板小姑娘笑靨如花地出現在面前:“是裴姑娘嗎?”
別說裴初韻心神恍惚中,便是讓她最靈光的時候也無法想象這人是剛才殺機凜然的閻君,哪怕一樣平板。
見少女笑嘻嘻的樣子,裴初韻不自覺被帶出了少許姨母笑:“是我,這位妹妹有什么事嗎?”
心中暗道要是要簽名,簽了給她便是。
“我看姑娘的詩集,說是其中有兩首詩詞是友人所作,飛流直下三千尺,漠漠輕寒上小樓?”
原來是問這個的……裴初韻輕嘆一口氣,她不忍陸行舟能夠流芳百世的詩詞湮沒無人知,也不在乎會把自己的詩集壓得黯然失色,特意收錄了進去。近期也確實很多人來問這個的,她都沒明說:“這位友人性情高潔,不愿出風頭,所以隱去了名字,更不便相告,姑娘見諒。”
元慕魚暗地里撇了撇嘴,相處那么多年,陸行舟時不時能冒出一些千古佳句,她豈能不知?用不存在的胸想也知道這是陸行舟寫的。只是沒想到陸行舟真開始送別人詩了……好在起碼還隱了名字,沒那么直接。
元慕魚看得又是酸,又很想知道陸行舟還有沒有其他東西留下,便繼續問:“那我不問這位先生的名字了,單問他還有沒有其他作品可以嗎?”
裴初韻奇道:“你怎么知道這是位先生?”
“那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氣魄,能是個姑娘家嗎?”元慕魚鄙視地斜睨著裴初韻:“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知道,你的詩詞不會是買的吧?”
裴初韻又好氣又好笑:“你這就是問話的態度?”
“我喜歡的是他,又不是你。”元慕魚理直氣壯,實則心中暗道你不說我回頭就套個麻袋揍得你說,本座難道還要巴結你?
明明挺氣人的,裴初韻卻想起了曾經中二的自己,并不以為忤。事實上有人一起欣賞陸行舟也是她心中隱藏著的竊喜,便道:“這位所作,還有一首已經廣為人知。”
就是青瑤園的那首,陸行舟已經自己承認是他寫的了,無異于也宣布了她詩集收錄的也是陸行舟所作。
結果元慕魚一愣一愣:“廣為人知?怎么還有廣為人知的?”
裴初韻忍不住道:“小小年紀,不知道的東西多了,要謙遜。”
“……你說誰小小年紀?”
裴初韻瞥了她胸前一眼,眼神憐憫。
元慕魚暗自盤算現在這副模樣我是不是真可以揍她,還沒想個明白,就聽裴初韻嘆了口氣:“不過這也不是你的錯,我剛剛見過一個老前輩,比你還小,真可憐。”
元慕魚面無表情。
那老前輩也沒比我小啊,明明一樣大。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裴初韻笑瞇瞇地轉頭,擺了擺手:“還有一首就是青瑤園石碑,你去了便知。”
直到離遠了,裴初韻心中還在想,這個平板小姑娘其實很漂亮的,自己還告訴她那些詩是陸行舟寫的,是不是平白給自己加情敵啊?
算了無所謂,他要女人,綁了給他都行。就一個蠢乎乎的平胸小丫頭,就算真參戰了也就是個做丫鬟份兒……
心中想著事兒,腳下已經踏入太學。
往常走過千百遍的門檻不知為何變高了幾分,裴初韻猝不及防勾了一下,直接栽了下去。
——和阿糯吃了相同的小技能膨化術,夜家姐妹的腦回路如出一轍。
好在她可是三品之強,身在半空就一個螺旋,以一個極其優美的姿勢即將站定。
邊上傳來學子們的喝彩聲:“好!不愧裴小姐!”
話音未落,一只虛無的大手悄無聲息地按在她腰間。
裴初韻優美的凌空旋轉宣告失敗,在眾目睽睽之下摔了個狗啃泥。
遠處屋頂,平胸妹正在叉腰:“還行舟追你!還幾次三番罵我小,摔不平你!”
可憐裴初韻至今都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幸運的是女神摔倒了也是女神,旁觀的一群女孩子上去扶,心疼得眼淚汪汪:“哪個沒人要的酸鬼暗算裴小姐嗚嗚嗚……摔倒都摔得這么美。”
元慕魚差點閉過氣去,轉身憤然去了青瑤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