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繡衣們都哈哈笑起來。
“都尉說得對。”
“一個個不是公侯權貴就是世家皇親,原來外強中干,被抄家問罪,連罵都尉都不敢。”
“那是他們做了虧心事。”
“哎,還是怪我,做得不夠。”
外邊怪腔怪調的話語透過帳篷傳進來,衛序將斗篷蒙住頭也擋不住,氣憤地掀開坐起來。
“煩死了,一晚上不睡覺,大早上的又這么吵。”他壓低聲音憤怒說。
帳篷里燃著火盆,但還不如外邊篝火邊暖和,衛七爺和另外兩人裹著斗篷閉著眼,一晚上也沒睡得安生。
“明明先前有驛站,他不住,嫌棄簡陋,這睡在野地里就奢華了?“衛序開了口就忍不住繼續憤憤。
當然聲音壓低。
“……他就是故意折騰我們。”
衛七爺閉著眼低聲說:“也讓我們住過奢華的,州府官衙,世家大族名園。”
衛序裹著斗篷挪到衛七爺身邊:“那也是打著大將軍的名義,糟踐大將軍的聲譽,不是為了我們,是不安好心。”
想到那些世家大族州府官員看他們的眼神,衛序就覺得尷尬。
在隴西習慣了不管官員還是民眾對衛氏的恭敬,這些冷眼還真有些適應不了。
大將軍的名聲都被衛矯敗壞了!
“他不安好心很正常。”衛七爺睜開眼,皺眉,“我不解的是,他跟著我們一路就是為了折騰我們這么簡單?”
當衛矯說要送他們回隴西,他知道衛矯一定會折騰他們,但也沒必要為了折騰他們,自己大冬天出來受苦啊。
“有什么沒必要的,這小子是個瘋子,瘋子的念頭就是異于常人。”衛序哼聲說。
另一人睜開眼:“我還是覺得他是想跑回家。”說著坐起來,低聲說,“七爺,可要看緊他,真要他跑回去,皇帝動怒,有借口問罪大將軍,咱們就處于被動了。”
衛七爺也坐起來,點點頭亦是低聲:“我知道,我防著呢,已經給大將軍送了消息了,會增派人手守在隴西境,他就算再有本事,也邁不過去一步。”
說到這里又笑了笑。
“也不用擔心,明日就到秦安城了。”
衛序神情歡喜:“到了秦安城也就是家了。”
衛七爺瞪了他一眼:“什么話,秦安城是關中馬家的,跟大將軍一樣,當年都是輔助陛下的有功之人。”
但最終馬家還是選擇追隨大將軍,衛序心里想,但也知道這話不能說,嘿嘿笑了兩聲裹著斗篷,突然心神輕松,也不覺得煩躁了,便躺下。
“睡覺睡覺,再睡一會兒。”
衛七爺兩人也躺下來,但還沒閉上眼,外邊傳來衛矯拔高的聲音。
“七叔,七叔,七叔。”
衛七爺原本要裝聽不見,但帳篷已經被繡衣掀開,冰涼的風撲進來,火盆里的火差點被撲滅。
衛七爺只能起身裹著斗篷走出去。
衛序留在帳篷內,聽著外邊傳來對話。
“七叔你適才還沒醒啊?”
“尚未尚未,阿矯有什么事。”
“沒事,就是看你睡醒了沒。”
衛序將斗篷裹住頭,恨恨罵了聲“狗東西”。
站在隴西望陽關的城墻上,天氣好的時候瞇眼能看到遠處一點點秦安城池的影子。
不過今日大雪紛飛,再加上前方大地上不斷有兵馬奔馳,阻隔了視線。
望陽關守將大步走上城墻,一眼看到站在其上遙望遠處的男人。
男人身材微胖,裹著青色斗篷,看起來像個富家翁。
富家翁也未撐傘,落了一身一頭的雪。
“怎么不給撐傘。”中年男人喝道。
城墻上的兵衛們尚未說話,富家翁轉過頭,擺了擺手。
“是我不讓他們撐傘。”他含笑說,“會擋了視線。”
露出正臉的富家翁面色微黑,年紀五十左右,臉上帶著溫和的笑。
守將立刻站直身子,俯身激動又恭敬施禮:“末將見過大將軍。”
隴西大將軍衛崔點點頭:“不用多禮。”說罷再次轉過身繼續遙望遠處。
“大將軍,這時候三公子應該快要進秦安城了。”守將站在后邊說,“馬城守肯定已經見到三公子了,畢竟他會出城親自去迎接。”
衛崔含笑點頭:“這是應該的,畢竟他身上擔著陛下的差事。”
“陛下的差事又算什么。”守將提及皇帝沒有絲毫敬意,帶著些許不屑,“馬城守也是陛下給的差事。”
之所以城守肯親自去接,自然是因為來人是衛矯,是衛崔的三公子。
這是對衛崔的敬意。
衛崔聽懂守將的恭維,沒有再說什么,只看著遠處:“也不知道現在長多高了。”
天下的父親都是惦念兒子,尤其是這么多年未見。
守將神情緊張:“大將軍,您不可親自去秦安城。”
按理說衛崔都不能離開隴西城。
這一次不僅離開隴西城,還跑來望陽關,要知道在秦安城不遠處,朝廷的云陽大將軍馮宿就駐扎在那里。
這太危險了。
“七爺他們回來后,會跟您講述三公子的狀況,你不用擔心。”
守將再次勸。
衛崔轉過身,越過守將見后方跟著上來的文官武將家仆,一個個也都神情緊張。
他笑了:“別擔心,我不會去見他,就是知道他來了,我過來看一眼。”
說罷再次看向遠處。
“這么近,總要過來看一眼。”
能看到那座城,知道三公子在那里,當父親的也能滿足了。
這說話間,衛崔的身上頭上雪又厚了一層。
衛崔要說什么,城墻下有急促的腳步聲。
“大將軍,大將軍,不好了。”
城門上的將官心里一緊,難道那衛三公子真跑回來了?大將軍會下令攔截嗎?
伴著喊聲,有兵衛疾步而上,在衛崔面前半跪。
“秦安城馬慶被三公子……被繡衣衛都尉,砍掉了頭!”
什么?
在場的人們愕然,面容在紛飛的大雪中因為凝滯變得模糊。
“衛矯!你瘋了!”
衛七爺被放出來的時候,城守馬慶的尸體已經被大雪覆蓋。
大雪蓋住了滿地的血,在雪中若隱若現的分離的頭和身體也沒那么猙獰。
衛七爺面容扭曲,沖著坐在屋檐下,裹著黑斗篷紅錦袍臉像雪一樣白嘴唇像血一樣紅的衛矯嘶吼。
“你怎么能殺了他!你怎么能殺了他!”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衛七爺甚至都想不起是怎么發生的。
明明一切都很好啊。
剛踏入秦安,城守馬慶親自來迎接,給足了衛矯的面子。
而且馬慶也了解衛矯的喜好,說官衙已經收拾好,請他入住。
衛矯也一如既往挑三揀四,說不想去住官衙,聽說馬慶有個賞雪的好別院。
馬慶毫無遲疑帶著衛矯去別院。
一行人來到別院,馬慶設宴,請了秦安的名士們來相陪,又有穿著薄紗艷麗的歌舞姬在雪中翩翩起舞,如同人間仙境。
正飲酒作詩賞歌舞熱鬧,衛矯忽地示意馬慶上前,跟他笑著耳語幾句,馬慶臉色頓變,人猛地站起來,但尚未說話,衛矯坐在椅子上抽出身旁繡衣腰間的長刀……
刀光閃過,馬慶的頭飛了起來。
伴著頭顱飛起,還有噴射的血。
那血,像雪地里舞姬身上的紗衣那樣紅,像衛七爺酒杯中的葡萄美酒一樣紅。
吟詩的名士鉆到了桌子下,廳外有馬慶的護衛沖進來,被繡衣們亂刀砍死。
衛七爺面色慘白站起來,卻不知道該對付誰,隨身也沒有兵器,在他還不知所措的時候,有繡衣們過來,給了他一刀背。
意識消失的那一刻,衛七爺看到混亂的血肉橫飛的大廳內,衛矯身上染滿了馬慶的血,臉上帶著笑,搖晃著手中的葡萄美酒夜光杯。
這真是一個瑰麗又恐怖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