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門外再次變得熱鬧。
離開的家中長輩們算著時間來門外接人。
莫箏靠著馬車嚼著枯草,看到一個女孩兒第一個掩面哭著跑出來,然后對相迎晚了的婢女狠狠打了一耳光,再大哭著上了車,馬車慌慌張張向京城去了。
看到這一幕,其他人家的仆從們更是打起精神,家中的長輩們神情也變得緊張。
“落選了吧。”
“那是定安公家的女兒。”
“定安公家的女兒竟然沒選上?”
“那楊家小姐才學平平,性子驕縱,沒選上有什么奇怪的。”
“哎,你不懂,定安公家地位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已經是撿來的勛貴了。”
“咳,別說了,我家孩子出來了,唉,雖然沒哭,但臉色可見落選了。”
隨之不斷走出來的小姐們有的臉色不好看,有的神情木然,有的則笑嘻嘻,伴著嘈雜各自上車離開了。
書院前留下的車馬變少,但等待的人們臉上都浮現了喜色,這說明選上了。
隨著又一個女子的身影出現,在場的人們都忍不住向前湊,想要看清是哪個。
莫箏將嘴里的枯草吐出來,馬鞭輕輕一揚,馬兒嚼著草料得得向前走去。
“讓讓,讓讓,我家小姐出來了。”
四周的人車馬讓開,看著這一輛沒有懸掛姓氏標記,車馬行租來的馬車駛過去。
而那位走出來的小姐也同時加快了腳步。
“阿聲!”
楊落幾乎是跳到了莫箏面前,眉開眼笑。
莫箏不待她再說話,俯身一禮:“恭喜小姐金榜題名。”
這的確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上榜,被人看到,雖然用的是別人的名字,但她這個人總算是走到人前了。
楊落笑起來。
四周無數視線看過來,還有人上前來問“不知小姐高姓大名?”
楊落對來人客氣還禮“福州人士”也不多說,徑直上了車。
與此同時,其他女子們也在后走出來,她們十人走在一起,看到上車的楊落,神情有些復雜。
“柳小姐怎么跑這么快。”一位小姐說。
入選的小姐們適才留下來,聽教習們講了來上學的一些注意事項,結束后,大家作為同學,應該再互相認識一下,結果一轉頭,那位柳小姐就跑了。
姜蕊淡淡說:“柳小姐或許不想跟我們結交。”
其他的小姐們若有所思看著那輛不太起眼的馬車,由一個少年仆從駕馭著緩緩而去。
參選的小姐們,以及公主的車駕離開后,禁衛也跟隨而去,書院門外恢復了安靜。
但安靜并沒有太久,又有一隊黑衣人馬疾馳而來。
有人先下馬跪下,衛矯踩著跳下來,向門口走去,繡衣們在書院前列陣而立,宛如夜幕提前拉開。值守的教習已經看到這一幕,微微皺眉,但看著衛矯走近,并沒有說什么,轉開視線。
此時的書院里學生們也都結束了學習,在庭院里或者練習劍術,或者聚在一起談詩論道,熱鬧又歡快,當衛矯走來,瞬間凝滯。
所有的視線落在衛矯身上。
國學院成立的時候,繡衣也已經成立,衛矯的猖狂兇殘也只用半年不到就被世人所知。
原本以為這種人不會跟他們有交集,沒想到在一次大課上,衛矯也晃晃悠悠出現了,身邊還帶著一群繡衣,滿場嘩然,以為是繡衣要把國學院抄了。
沒想到衛矯笑嘻嘻說自己是來讀書的。
學生們更震驚,祭酒卻沒有趕人,只讓他把繡衣們驅散。
“我是想讓老師你看看我如今的威風嘛。”
衛矯對祭酒大人笑著說,依言讓繡衣們退出國學院。
這聲老師讓在場的學生們再次震驚。
衛矯竟然是祭酒的弟子?
然后更多的消息傳開,原來當初陛下剛召集大儒們進京辨經的時候,衛矯也來了,就是奔著拜師王在田來的,而王在田也的確收下了衛矯。
“只是指點他讀書,沒有收弟子。”
知情人們再三說明。
這消息讓學生們稍微松口氣,但還是心里不舒服,尤其是每隔一段就會在國學院見到衛矯。
“有教無類,有教無類。”大家只能這樣說。
對于學生們的視線,衛矯也似乎習慣了,看都不多看一眼,穿過庭院,走入風雨廊,直向藏書閣走去。
“衛矯。”
有聲音從藏書閣前傳來。
衛矯抬眼,看到臺階上方站著凌魚。
凌魚皺眉說:“這個月快過完了,才來一次。”
衛矯三步兩步上了臺階到了藏書閣前。
“書生,一刻不停看書是讀書,一個月看一次書,難道就不是讀書了?”他說,嗤笑一聲,“只要有向學之心,就算一天書不看,也是讀書。”
“你的心不在書上。”凌魚說,“讀再多也不是讀書。”
衛矯猛地靠近他,雖然年紀差不多,但他的個頭要一些,居高臨下看著凌魚的一雙眼:“書生,你說人要是沒了眼,還能讀書嗎?”
這無疑是威脅,凌魚臉色微變。
“行了,吵什么吵。”
蒼老的聲音從藏書閣上方傳來,祭酒王在田從三樓上探出頭,手里攥著一卷書。
“還讓不讓人讀書了?”
凌魚繃著臉沒說話,衛矯對王在田一笑,眉眼飛揚。
“老師,我來讀書了。”
王在田神情淡淡:“還是二樓西閣。”說罷縮了回去,唯恐耽擱了讀書。
衛矯肩頭撞開凌魚走了進去。夜幕漸漸降臨,藏書閣二樓一間小房間內燈火明亮。
墻邊擺著一個書架,不過此時書架上被拿空了一半,那些書被擺在桌案上。
衛矯斜倚著身子,一手肘壓著書,一手翻著書頁,視線掃過其上。
“真是胡說八道啊。”
他說,手捏住書頁,伴著撕拉一聲,書頁被撕了下來,隨著手一揚落在地上。
地上已經散落著數十張書頁。
“禮義廉恥,哪有禮義廉恥,都是騙人。”
撕啦一聲,又一頁書被撕下來,飄落在地上。
夜色越來越深,桌案上擺著的書越來越少,地上散落的書頁也越來越厚。
衛矯捏著手里最后一頁書,坐直身子,舒展手臂,手中的書頁隨著伸展被撕成一條一條。
“道貌岸然。”
“人面獸心。”
“自欺欺人。”
“裝模做樣。”
“假仁假義。”
伴著紙條飛舞,衛矯躺下來,在滿地書頁中伸個懶腰,閉上眼。
“都是畜生。”
天光大亮的時候,凌魚推開二樓西閣的門,衛矯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了,只留下滿地散落的書頁。
“簡直不是人!”凌魚咬牙罵道,滿目心疼,說罷對著樓上大喊一聲“老師!”
王在田從樓梯上探頭。
“這是讀書嗎?”凌魚恨聲說,“這么多年了,為什么放任他如此?就不能禁止他來讀書嗎?”
“讀書是為了什么?修身,明智,樂生”王在田說,看著凌魚,“你通過愛書,得到了快樂,是為讀書,他通過恨書,得到了平靜,既然也有所得,怎么能算不是讀書呢?”
凌魚默然一刻,對王在田一禮:“多謝先生教誨。”
王在田一笑:“去吧去吧,讀書去吧。”想到什么又吩咐,“讓學生們多抄寫一些書,補充到這里。”
凌魚嘆口氣,再看了眼凌亂的西閣。
“老師你也不容易,皇帝塞過來的學生,你不得不留著。”他說,抬頭看上方的王在田,忽地一笑,“更可憐的是,看上想要收為弟子的,人家又不肯跟你讀書。”
王在田抬手將一卷書砸下來。
“快滾吧。”
凌魚準準地接住砸來的書,笑著走出去。
王在田站在樓梯上看著弟子的背影,輕輕搖頭。
“對有些人來說,讀書是一種奢望。”